《白衣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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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三部曲-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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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铁谷斟茶上来,恭敬道:“老爷,请用茶。”他见从不见客的主人居然破天荒坐起来陪这个华服老者,知道这老者的来头一定不小。

那病榻上的老人正是号称“铁半城”的铁聚川。他停住咳嗽,却不住大口喘气,胸口不断起伏,半晌才说出话来:“多承慕容兄挂怀。老朽已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卧病十余年,苟延残喘,已是了无生趣。”又对铁谷道,“铁谷,昆仑离家已有数日,到哪里去了?”

“二少爷受天台山国清寺方丈所邀,据说去品尝稀有的名茶。估计到月底就回来啦。”

“嘿,不是青楼,就是茶社。”铁聚川突然又咳嗽两声。随着咳嗽他的两颊上绽起两道细微的肉筋,不住颤动。

姓慕容的老者捻须笑道:“铁兄不必着急。像鲲鹏这样名震当世的儿子,有一个就是福气啦,何必苛求老二也像老大一样出息?”

铁聚川摇头叹息道:“可恨这小子游手好闲、放浪形骸,全然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又转头对铁谷道,“慕容先生官居翰林,是当今皇上的老师,而今不忘根本,回乡省亲,实乃桑梓之幸。我为二少爷运筹候补平章一事,慕容先生已一口应承。二少爷不在,你就替他给慕容先生磕几个头吧。”

铁谷依言,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个头。姓慕容的老者见铁谷行礼毫不谦逊,仍大咧咧举杯喝茶,口中道:“好,好。”他喝了一口茶,道:“铁兄,老夫听说你家老二号称什么白衣卿相,效仿无行浪子,寄情风月,那不是自甘堕落吗?依老夫看,你既有意让他投身宦途,还需令他洁身自好,改了那些污七八糟的毛病。否则,只怕没有什么大的功名前程。”

铁聚川脸上现出尴尬之色:“唉,这逆子性逆不孝,我也是疏于管教。好在鲲鹏这孩子争气。老二要及得上他半分,我也就不用这么操心。还请慕容兄多多眷顾,这逆子他日若有寸进,我铁家决不忘记您的栽培再造之恩。”

姓慕容的老者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了铁聚川半晌,点头道:“铁兄用心良苦,老夫自当尽力而为。”

又喝了会儿茶,那老者告辞。铁聚川命管家铁谷拿了两幅名家山水字画相赠,将他恭恭敬敬送出门去。

铁聚川躺在床榻之上,紧锁眉头,似有重忧。他取过案头的一个小紫檀匣子,缓缓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块翡翠。那翡翠通体碧绿,晶莹剔透,下缘平展,上缘却有三个峰形突起,很像一座小山峰。铁聚川看着翡翠,眼中忽然泛出异样的光。

东城花宅,也是富丽堂皇,气派非凡。府中正张灯结彩,大宴宾客。

花富源居中端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手捻银须,满面春风,看着铁府管家铁谷将四个五彩锦盒层层打开。铁谷对着花富源作揖道:“花老爷,今日是胜男小姐的生日。受主人嘱托,仓促备下几样小礼,不成敬意,也不知合不合胜男小姐的意。”

花富源还未说话,只听门外一个公鸭般的嗓音喝道:“花德!将这两只狐狸送到后堂去,小心剥了皮,留着给我妹子做帽子。小心点,若伤了这上好的皮毛,我就活剥了你个兔息子!”飕的一声,像是马鞭抽在空中的声响。

咚咚脚步声响,一个黑胖子大踏步走进堂来。他一身劲装打扮,脚上一双马靴,手中摇晃着一根黑蛇般的短鞭。他的下巴极为肥硕,双眼眯成一道缝,两抹胡须下,唇角向上挑起,显得趾高气扬。他斜眼看了看铁谷,冷冷道:“我还以为是哪个贵客登门哩,原来是铁大管家。”

铁谷忙躬身作揖:“花大少爷好。胜男小姐生日,铁谷奉我家主人之命,过来问候,顺便给花老爷问个安。”原来这黑胖子正是花富源的儿子花魁。

花魁撇了撇嘴:“我爹身子骨硬朗得很,不比你家老爷子天天床上躺着,汤药熬着,见不得风,着不得雨。哼,铁鲲鹏呢?他怎么不来”“我家少爷俗事缠身,去了青州。”

花魁看看桌上的礼盒,又撇了撇嘴:“少来这一套,你铁家若想让我爹高兴,不如少开几家钱庄、酒楼,少跟我花家争几档生意!”

花富源喝道:“住口!魁儿不得胡言乱语!”花魁一晃脑袋,叫道:“爹,我没有胡说,适才我从城南打猎回来,看到南街上锣鼓喧腾,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他铁家在我家沽衣铺对面又开了一家丝绸店,真他妈的欺人太甚!”

花富源大怒,喝道:“你滚滚出去!”花魁恶狠狠瞪了一眼铁谷将鞭子丢给一个家丁,在地上啐了一口,悻悻走出堂去。

花富源叹息一声:“叫铁管家见笑啦。我没有你家老爷的福气,生了个不懂事的粗莽儿子。这个浪荡子,真是没一点正经。”略一沉吟,话锋一转,“对了,我日前看你家老爷时,似乎他的病好了一些,是不是?我这里刚刚得到十粒京都春草堂密制的茯苓芝膏丸,一会儿你给他带回去。”

铁谷连声称谢:“有劳花老爷挂心,我替主人谢过。”

花富源起身走到桌边,捻须看盒中的礼品:“波斯的金丝织锦,婆罗门的刺绣、新罗的珠玉链子,大食国的砒帽脂粉。这是什么,是高丽的人参吧?铁管家,我与你家老爷亲如手足,胜男便如鲲鹏的妹子一般,哪值得送这般大礼?”

铁谷道:“都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高丽参是送给您老的,补补元气。胜男小姐满了十八岁,大姑娘啦,这些绸缎花粉用得着了。”

花富源摇头:“如此重礼?嘿,铁管家,老夫虽老,却还不到老煳涂的地步。说吧,什么事?”铁谷笑道:“您老目光如炬。小的此来,奉主人之命,确实还有一事,不揣冒昧,要察求您老玉成。”

花富源捻须笑道:“但讲无妨。”铁谷起身一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紫檀匣子,恭恭敬敬捧上,道:“这个锦盒中是我家主人珍藏多年的宝玉,叮嘱我专门送与您老过目。胜男小姐待字闺中,我受主人所托,特来为二少爷昆仑作伐,让铁、花两家亲上加亲,未知您老钧意如何?”

花富源接过紫檀匣,打开盖子,只见里面是一块翡翠。那翡翠通体碧绿,有三个峰形突起,像极了一座小山。

花府后花园中,一个妙龄少女正在练剑。那少女一身劲装,在草地上纵起扑落,手中长剑如银蛇乱掣,一头乌黑的长发也不断飘荡,显得甚是飒爽。

“小姐!”一个小丫矍从前院跑来,边跑边喊。那少女陡然收式,剑交左手,揩了揩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道:“暖云?”暖云气喘吁吁到了近前,道“小姐,大喜啦!”那少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两腮现出了两个酒窝。她伸指在暖云的额上点了一下:“傻丫头,喜什么喜?过生日有什么大不了的?”

暖云忙道:“不是,不是。刚才有人登门,来给小姐送礼。你猜是哪一个?”那少女皱了皱秀眉:“你这丫头,总爱让别人猜呀猜的。别卖关子啦,到底是谁?”

“是铁家管家铁谷,送来那么多的丝锦、美玉,漂亮极了。”

那少女用剑比画了两个式子,道:“那有什么稀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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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云道:“小姐,铁管家不仅来送贺礼,还有一事,是为他家少爷提亲的。”

少女两腮陡然升起两朵红云。她眼波流转,道:“什么铁大少,我可不稀罕。哼,不央媒妁,派个管家巴巴地登门,也不知羞。”语气慎怪,眼角眉梢却是又喜又羞。暖云摇头道:“不是铁大少爷。”

少女脸色微变,两道秀眉扬起,失口道:“怎的不是他……到底是谁?”

“是他的二弟,铁家二少爷。”

少女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突然变得怒气冲天:“难道就是那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自称什么白衣卿相的浪荡子?呸!”暖云诧异地道:“小姐,你不高兴吗?可是,老爷已经答应这门亲事了。”少女突然挥剑噼断了身畔一小株广玉兰,顿足叫道:“谁答应也不成我,我偏不嫁给他!”

铁昆仑下了天台山后,乘马迤逦北归。

行了一日,进人铜罗镇。这里已是苏州地面。铁昆仑耳中听的是评弹调,眼中看的是园林景,竟陶然忘归。赶上春雨潇潇,连绵不断,正好盘桓了几日。这一天风和日丽,他来到镇中的酒店,准备用完饭继续北上。

刚踏人店门,就听见一个女子妖娆的媚笑声。铁昆仑看去,只见一张桌边坐着一个富家子打扮的年轻人,一身绸缎衣衫,脖子后面插着一把折扇。一个打扮得极为妖艳的貌美女子居然偎坐在他的怀中。只见他将嘴唇凑到那女子耳边,嬉皮笑脸说了些什么,那女子一声浪笑,伸手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他顶势将那女子拦腰搂住,在她脸上使劲亲了一口,模样轻薄浪荡至极。

铁昆仑坐在靠门的桌边,笑眯眯看着那对男女。店小二斟上茶来低声道:“客官还是不要瞧了,那位老爷蛮横得很,不许瞧的。”一副恨恨的神色。他的左脸有几个殷红的指印,显然适才曾被扇了一记耳光。

铁昆仑笑道:“无妨。”点了几个小菜。这时,突然哐的一声响,门外走进了一个乞丐模样的瞎子,手里拿的东西正撞在门框上,发出响亮的声响。铁昆仑定眼看去,只见那个东西圆滚滚、黑黝黝的,竟是一个硕大无朋的铁锅。

那瞎乞丐脸上疙里疙瘩,都是刀疤,显得极为可怖。他侧耳听了听四周的动静,扬声叫道:“入我锅中,就是我菜!”

店小二皱眉叫道:“老爷子,你怎么又来啦?你的吃饭家伙忒也大二了,要装多少饭菜?我们店小本经营,可经不住您夭天来化缘。”

瞎乞丐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木桩子一般站在门口。说话声惊动了那个和女子狎笑的年轻公子,他转过头来,是个英俊的白面书生。他扫了一眼瞎乞丐,又看了看铁昆仑。道:“都给本公子滚出去!”声音也很是清脆。

瞎乞丐侧起耳朵,脸上木然。铁昆仑微笑着对小二道:“上茶。”并不理会那年轻公子。年轻公子双眼中寒光一闪,突然从袖中抛出一锭四五两重的银子,咚的一声落到桌上,道:“今天这个店我包了。”铁昆仑看了他一眼,道:“好阔绰的出手。”年轻公子嘴角露出鄙夷之色,道:“在下别的没有,银子嘛,却有的是。怎么,你不服气吗?”说罢又伸指捏了捏膝头那个女子的脸蛋。

铁昆仑失笑道:“服气,服气。阁下光天化日,白昼宣淫,在下自愧不如,甘拜下风。”年轻公子脸上不怒反笑,道:“原来阁下也是同道中人,失敬。”见小二正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肴送将上来,道:“这只荷叶蒸鸡,便送给你,不成敬意。”突然一伸竹筷,那盘菜被挑起来,凌空旋转飞向铁昆仑。

那瞎乞丐正站在铁昆仑桌边,突然一抽鼻子,道“好香,好香!”倏地举起铁锅,锅口向外,将那碟鸡兜在锅中,瓷碟人锅,竟没有碎裂,只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可见瞎乞丐这一接的力道拿捏得甚是恰当。

“入我锅中,就是我菜。”瞎乞丐左手持着锅耳,右手探手人锅,捞起蒸鸡人口大嚼。突然,咯哺一声,牙间闷响,他脸上现出讶异之色,手指伸到口边,竟从齿间拿出三枚丧门钉!

瞎乞丐摸了摸丧门钉的形状,又凑到鼻端闻了闻,道:“好家伙吃鸡竟吃出徐夫人的见血封喉追魂钉!可惜,瞎子偏偏说了大话,追魂钉入我锅中,算不算菜?”犹豫片刻,似是心一横,道,“罢了,瞎子宁可丢了性命,也不可丢了面子!”探手将钉子抛人口中,咯嘣嘣地嚼了起来。

铁昆仑道:“这钉子既然号称见血封喉,必然毒性猛烈,老先生何必非要吃它?”瞎乞丐道:“追魂钉虽然追魂夺命,但亦有强筋健骨之用,少吃几枚又有何妨?”话音未落,身子忽忽悠悠一颤,嘶声道,“不对这不是追魂夺命之毒——”

那年轻公子远远说道:“自然不是,这是本公子秘制的穿山甲,里面有鹤顶红、蜘蛛粉、断肠散、蝮蛇涎、蜈蚣血五毒,加上芙蓉花粉掩盖了毒味。老叫花子,你虽懂解毒之术,可是这次你死定了。”声音冷冰冰的,令人不寒而栗。

瞎乞丐蓦地大吼一声,如发威的猛兽一般,纵身一跃,铁锅抡了半个圈子,带着唿唿风声向那年轻公子当头砸去。这铁锅,竟是他的奇门兵器。

年轻公子身形宛若风中弱柳,腰一扭,闪到了五尺之外,手依然揽着那女子的纤腰。砰的一声巨响,那铁锅将酒桌连同菜肴砸得粉碎,碎木纷飞,汁水四溅。

瞎乞丐一击出手,再也支持不住,扑通跌翻在地,上半身倚在墙上,仰头向上,张开嘴巴,喉咙中发出嗬嗬之声,口唇舌头全都变作乌黑之色。

铁昆仑突然端起酒杯,紧走几步,走到瞎乞丐身边,将酒倒人他的口中。瞎乞丐口中呜呜连声,连喘了几口长气,脸色陡然涨得血红。

一旁的年轻公子脸色大变,双眼目不转睛瞬盯着铁昆仑,仿佛看到世间最稀奇之物。他愣了半晌,突然问道:“你是什么人?居然能解得我的穿山甲之毒?”

铁昆仑不答,反问道:“你是什么人在下与你萍水相逢,并无宿怨,如何上来就施展如此毒辣的暗器?”年轻公子冷笑一声:“我横行江湖,敢招惹我的短命奴才杀了不计其数。杀你个浪荡子,也是替天行道,有什么稀奇?”

铁昆仑笑道:“阁下环抱佳人,倒反过来说在下浪荡。正是应了一句话,贼喊捉贼。”年轻公子脸上罩上了一层严霜:“本公子平生最见不得好色薄幸、朝秦暮楚的登徒子,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你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看就轻浮得很。本公子一击不中,不再出手,算你命好,下次休再让我撞见。”

铁昆仑道:“好个厉害的……姑娘。”年轻公子一愣,脸上陡然现出红晕,慑懦道:“你……”铁昆仑用手摸了摸鼻子,道“你是想问我如何看破你女扮男装吗?说实话,我没有看出来,是闻出来的。”他顿了顿,居然又嗅了几下,道,“波斯胡的脂粉,偏偏有个‘千里共蝉娟’的中土名字,的确香远溢清,名不虚传。”

那女扮男装的公子更是一惊,皱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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