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断魂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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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影断魂劫- 第4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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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帘帐后,看了这么久的廉价好戏,也该够本了。怎么,还不出来?”

程嘉璇身子又是一震,还指望着再有第二个替罪羔羊出现。但好运已奇迹般降临过一次,又怎能指望它出现第二次?何况自己也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受神明眷顾的幸运儿。抱有最后一丝希望,看看帘帐中更无旁人,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一面绞扭着双手,极是尴尬。这可与汤远程先前在沈世韵面前无与伦比的气势不相符了。汤远程手中握着酒杯,淡淡扫了她一眼,目中全无惊讶,只显了然,努了努嘴道:“是你?坐。”

程嘉璇不敢逾距,仍旧是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的摆弄着衣衫一角,脸色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小声问道:“汤……汤少师,你怎会知道……我躲在帘幕后的?”按说她面前有厚重的帷幔遮挡,就算两人要相互揭穿,那也该是她先看到汤远程,而对方看不到自己才是。

汤远程道:“我到吟雪宫比你早,躲在廊柱后面,亲眼看到你走过来,掀开帘帐,钻了进去。要是连这也不知,难道你还当我是睁眼瞎不成?”

程嘉璇讪然一笑,道:“原来如此,这……说得也是。”见两人间气氛尴尬,没话找话,干笑道:“还真是没想到啊?汤少师这样的谦谦君子也会趴人壁角?我原还以为,只有像我这种小偷小摸的小脚色才会干这个……”汤远程哼了一声,道:“很奇怪么?”程嘉璇话一出口便已后悔,分明是打算轻松开个玩笑,但那般语气在自己听来,与沈世韵的冷嘲热讽极是相像。慌忙摆手,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还有,刚才,多谢你……”未及说完,汤远程已随口打断道:“不必多想。我不过是有话同韵贵妃谈,不是为了替你打圆场,你也用不着对我心存感激。”

程嘉璇尴尬的一笑,随口应声,连自己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一心只想打破尴尬气氛,冲口而出,道:“那个……汤少师,其实韵贵妃娘娘一直都是这样,并非突然转变……虽然,或许你难以接受,但事实的确如此。也不是我在背后碎嘴,讲主子的坏话……只是,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会比较好……”一边不住暗骂自己,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话已出口,无可转寰,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不料汤远程反应倒极是平淡,道:“我知道啊!其实我很早就知道,韵儿这些年在宫中,当可称得是……横行不轨……我相信,但却拒绝接受,不如说是在逃避现实。我一直在勉强自己相信,我看到的情形,都是误会,听到的传闻,也是旁人捏造出来,恶意中伤她的。我反复说服我自己,外界传闻俱不可信,只有韵儿亲口说辞,我才相信。本来我已经快被自己的谎言给欺骗了,可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皇上……他也一直都是知道的……其实方才所言,也不全是自欺欺人。我听说过韵儿的种种手段,可还是第一次见到……像那样的她,那样全不避讳,锋芒毕露,将自己的阴谋当做荣耀一般吹嘘的她……那一瞬间,我真的感到很陌生,她说对了一半,我没有真正认识她。看到片面,便自以为是全部……哈,太可笑了,是我太傻了。”

程嘉璇问道:“只是一半?”汤远程顿了顿,道:“是,我自信没有看错她,但那仅是七年前……那时的她,的确是一个温柔善良,如天仙一般的姑娘,如果说我对她动了心,就是在初识的那一面。那样纯真的笑容,不是一个居心险恶之人所强装得来。以后进了宫,她就变了。倒不如说早在无影山庄灭门当日,仇恨的种子就已在她体内种下了心魔。所幸她遇到李大哥,得到最全面的照顾和关怀……而等进宫后,先面对皇上的宠爱,其后是环境的诱导,再以后,又是宫中斗得昏天黑地的气氛,凡此种种,不妨称为负面的天时地利人和,使她心中黑暗的种子生根发芽,最后将她的善念完全吞噬。可是,我仍然愿意理解她,尽量将她朝好的一面想,我希望能帮助她,拉她一把,而不似旁人彻底将她推入深渊。可有一件事,也曾困扰了我许久,她说的不假,她跟七煞圣君,在某种层面上,或许真的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踩着敌人的头颅,沐浴着无辜者的鲜血,不断的在向上爬……等到真正成功的一日,早已是满手血腥,一身罪孽,都已回不了头。这也更让我看清了自身的无能,我无法劝七煞圣君弃暗投明,也没法劝韵儿改邪归正,眼睁睁看他二人走上一条不归路,我能如何?我当如何?”这问题终究无解,唯有仰起头,大口大口的灌酒。

第三十八章(20)

程嘉璇道:“那也是苦了你。”她对江冽尘的爱慕,是全然服从的供奉。他行善她便爱他行善,他作恶她便爱他作恶,总而言之,他的一切都是自己完全的信仰。却不像汤远程,同时更肩负着劝人自新之务。轻叹一声,自语道:“还有玄霜……这次回来,跟他……是不是……就彻底决裂了呢?”

这一句话却引起了汤远程注意,默不作声的灌了几口酒,冷笑道:“那你希望怎样?”程嘉璇道:“自然是没有!因为……”想到这“没有”的可能实属微乎其微,也没心情再提。汤远程代她说了下去,道:“你当然不希望他们决裂,否则,以后你就再没有办法,利用着玄霜,来维持你跟他的关系了,是不是?那么玄霜在你眼里又是什么?一件工具?还是一座桥梁?”程嘉璇吓了一跳,即算她心中真有此念,却也是拒不敢认的,语无伦次的辩驳道:“那怎么会?玄霜他……是我的好朋友啊!能跟他在一起,就好像……好像我也时刻同他在一起一样,这……我……”汤远程打断道:“你心里分明是这样想,为何要欺骗自己的良心?至于你所言真伪,我可全没兴趣关心,你更犯不着费尽心思来向我扯谎。”

程嘉璇吞了吞口水,汤远程自然是个聪明人,虽无看穿人心之力,却能凭借诸般表象,加以分析,真正直入对方深心。此前即使知道他这般神奇,却是一次也未显露过,而经过亲身体验才知,那不但不好玩,简直是一种折磨。汤远程果真是对她并无兴趣,自语道:“成长环境对人确有影响,却也并非如洪水猛兽,关键之处,还在于个人性格、心态如何。便是身在污浊之地,亦可如莲‘出淤泥而不染’。但若是当真受魔性从内到外,腐蚀一空,即便令他位列仙班,久而亦生叛乱。至于皇宫与魔教,两者从争权夺势的本质说来,也没什么分别。因此在我看来,凌贝勒有这一段经历,倒不妨视之为难得的体验。至少在魔教,他做过副教主,懂得大权在握,是什么滋味,也好分辨自己究竟是不是真心喜欢那种生活。有不少皇子正因未曾得到过,才会盲目争斗。另有一节,至少在魔教,不会有人来计较他母妃的封位高低。”这一句直似无奈说笑,程嘉璇也自无奈,遂道:“是了,你听说过前几日华山那场大劫没有?不知他……他怎样了,可有受伤?实在令人担心。”

汤远程冷笑道:“你说七煞圣君?他可是那场屠杀的主导者,只有他伤别人的份儿,谁能伤得到他?”程嘉璇连连呼气,道:“那就好,那就好,可担心死我啦!”半晌又觉不妥,轻声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是非不分?”

汤远程道:“没有,任何人面对自己的心上人,都会有些是非不分,那也怪不得你。凡是有关七煞圣君的事,你都关心得很啊?”程嘉璇反唇相讥,道:“每到韵贵妃娘娘的事,你不也是冲在最前头?”汤远程微微一怔,继而苦笑道:“是啊,我们都是如此,能够轻易的了解别人,有如得道高人一般,振振有词地给他说教。但轮到自身,不但无法了解,就连旁人的善意劝解也听不进去。自身已是如此,又怎能指望外人受你指点,进而大彻大悟?”

程嘉璇双唇抿成一线,一只手提了又提,最终仍是落在汤远程背上,轻声道:“所以说啊,我们才是同一类人。也许我们都爱上了一个……不值得如此付出的人,却依旧痴心不悔。那么,咱们两个苦情人,何妨在一起喝上一杯,好生交流一下失恋心得?”汤远程一口酒险些喷了出来,下意识道:“酒能伤身,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别多喝的好。”

程嘉璇不屑道:“凭什么啊?你不是也正喝得津津有味么?我还说‘酒能乱性’哪!谁说你喝得,我便喝不得?难道因为我是女孩子,你就瞧我不起?哼,有本事同我拼酒啊,瞧你文文弱弱的样子,到时谁赢谁输,可还不一定!”说着握住汤远程手腕,硬是将酒壶从他口边拉了开来,叫道:“喂,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汤远程自身情思早已是一团乱麻,给这个颇有些疯疯癫癫的女孩子再一搅和,可就更是烦透了。偏又拿她无可奈何,道:“酒会刺激伤口,你的身子还没好利索,还是先别碰的好。”程嘉璇面容一僵,不自然的扯开一抹苦笑,道:“你说我的伤?那都是旧创了,一年多还是这样子,我瞧注定是好不了啦!不过,也不打紧,想到那些伤是为他而受,就算伤口痛了些,心里总也是甜的。”汤远程无奈道:“你这小傻瓜……也罢,晚上到我的少师府来,恰好有些上好的美酒招待。不过咱们事前先可说清,万一你喝得爬不起来,可没人送你回宫。”程嘉璇笑道:“真要是喝醉了,我就在你府上大耍酒疯,闹得不好,打碎了你几个珍藏的古董花瓶,再不好,在你被单上吐了一床,万一不好……”汤远程忙做个“停止”手势,道:“罢了,罢了,算我怕了你!真给你这般闹法,我府中定然像是遭了强盗,还是个喝醉了酒的大盗!”

当日晚间,程嘉璇如约来到汤远程府上。四壁极是简陋,很有种‘应有尽无’之势。想到汤远程身为太子少师,府中待遇竟便是如此这般,恐怕就因他是汉人之故,不由极代他愤愤不平。视线一转,又见桌面上摆了几大坛酒,单从酒罐材料、图案看来,便是价值不菲。一坛已开了泥封,汤远程面前放着一只大碗,碗中清清亮亮,远远的就闻到一股醇香扑鼻,看去酒质亦是上乘。程嘉璇快步奔上前,佯怒道:“怎地自己就先喝起来了?也不说等我!”汤远程道:“我可没说今天寻你拼酒,几时开始,与你喝干?难道我在家中的衣食起居,还得随时向你汇报?且随意坐罢。”

程嘉璇知他心情不佳,也不同他计较,抱起酒坛,取了只酒碗,也给自己倒满一碗。望望碗中轻微晃动的漩涡,已是醺然欲醉,笑道:“唔,汤少师,你可真好福气。躲在家里,每天都有这样的美酒喝!换做是我啊,那可巴不得常年赋闲。”汤远程道:“你以为我便是如此糟蹋粮食的么?这几坛酒,连我自己也是从未动过。今日一来是为了招待你,二来么,是我自己也想喝上几口。随便用就是了,不必客气。”程嘉璇称了谢,道:“如此说来,我还算是贵客了?那还真荣幸。”不免又听出语气中几丝嘲讽,忙转移话题道:“要是朝廷可也真小器,明知你为社稷贡献不小,只给你这么小的府邸,连些常用之物也找不到。”本道定会引起汤远程大吐苦水,谁料他只是摇了摇头,道:“不能怪朝廷,皇上待我很好了,这座府邸,本来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子,只因我生性崇尚俭朴,那许多奢华之物摆在眼前,看得固是眼花缭乱,却也没几分真正用处。有物闲置,我心里添堵,索性将那些玩意儿卖了,腾出地方来,倒是宽敞不少,手脚也伸展得开。那是我不领人家好意,倒不是别人苛待我。你回宫以后,可别乱讲。”程嘉璇心道:“腾出地方,就为了伸展宽敞?你的手脚,倒不知有多长?”轻嗔道:“人家是为你打抱不平,你还要对我凶!”抬起酒碗搭在口边,喝了两口,感到喉中一股辛辣之气泛起,平时倒未觉有他,此时竟是说不出的悲伤难过。未等开言,两滴泪水先滴进了酒碗中,荡开两层轻飘飘的波纹,更折射出一层光亮来。咬了咬嘴唇,不愿给汤远程看出自己狼狈,强笑道:“古人云‘一醉解千愁’,却也有人说‘借酒浇愁愁更愁’,这两种说法,不知你赞成哪一种呢?”

汤远程道:“自然是后者。所谓的一醉解千愁,不过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说法。喝醉了酒,脑中昏昏沉沉,再也不能去琢磨,去思考,也自然就没有烦恼的由来了。可你难道不觉得,这正是一种消极避世的作风?醉酒并不能解决他的烦恼根源,也不能解决他烦恼的本质,不过是暂时将那些烦心事藏了起来,阻碍他去面对。这法子究竟是治标不能治本,等他再度醒转,想到那些沉甸甸积压的烦恼,以及自己荒废的时光,那才真令人不知如何自处。与其借酒浇愁,倒不如一鼓作气,索性将症结消除,也就是了。”

程嘉璇道:“你说得倒简单,如果你烦恼的根源,是握在别人手里的呢?无论怎样努力,都不可能连根拔除,好比你无法令韵贵妃回心转意,我的‘他’……也是一样。正是那些烦心事,我越是压抑,就越是忍不住要去想……”汤远程道:“人生中总有些是你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之事,都是相同的道理。”

程嘉璇道:“谁不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跟你说过我的故事没有?在很小很小,小得我几乎没有记忆的时候,我是陈家庄的表小姐,同香香表姐一齐享有众星捧月的待遇,那还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后来经过灭门惨案,我碾转流落到摄政王府,同义父度过一段日子后,又被他送进吟雪宫做丫鬟。虽说这几次的身份转变,事后所受待遇也算不得差,大致上仍是主子身份,可却失去了以往那一种……以自身为中心,余人都围着你打转的出脱感。寂寞又是一个最大的敌人。很多时候,我着实闷得无聊,只好躲在房间里喝酒。也不知怎地,似乎连老天都要同我做对?我的酒量偏偏极好,似乎喝多少杯都不会醉。正是那一份清醒,让我排斥的清醒,我一心想逃避的清醒……”极力瞪大眼睛,眼前只见得朦胧水雾,泪水仍是止不住的滚了下来。述说曾经的孤独,触动心怀,那么现在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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