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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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绝刀-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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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边被牛筋索四马攒蹄绑住的“野牛”,忽然一口痰吐在他脸上,破口大骂:“你个龟儿子不怕死谁怕死?现在你鬼叫有个屁用。

还不快闭上你的鸟嘴!”

看着老郑和小虎子把两个人架走,杨铮忽然叹了口气。

“孙如海本来也许真的不是孬种,只不过最近日子过得太好服,人也变了。”他的叹息声中颇有感怀:“一个人能在江湖中象他混得那么久已经很不容易,要真的不怕死更不容易。”

(二)

倪八太爷的头在疼。

他当然不是为了杨铮头痛,一个小小的县城捕头,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他头痛,只因为他晚上喝的酒现在巴经快醒了,晚上他喝得真不少,“中原镖局”的总镖头“宝马金刀”王振飞虽然因为要赶到牡丹山庄去买马而没有亲自押这趟镖,可是押镖的五位镖师也不是好对付的。

他以掌中一对跟随他已有三十年、陪伴他出生人死至少已有两三百次的“刀中拐”,和他十五个死党并肩苦战了大半个时辰,折损了六个人后,才总算把这趟镖劫了下来。

只不过这还是值得的,一百八十万两雪花花的纹银,已经足够他舒舒服服地度过余年了。

他已经有五十六岁,把这笔银子送回老家后,他就准备洗手不干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享受几年。

倪八太爷是蜀人,喜欢坐“滑竿”。

两根竹竿间绑着张椅了,用两个人抬着走,就叫做“滑竿”。

坐在滑竿上,又舒服、又通风,四面八方都可以照顾到,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后面那—连串装满了银子的大车。

押车的都是他的死党,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虽然他相信在这条路上绝对没有人敢来动他,但行动却还是很谨慎。

他用这种独轮车来送银子,就因为这种小车子最灵巧方便,走在道上也绝不会搔扰到别人。

这种车子是用人推的。

骡马有蹄声,人没有,骡马会乱叫,人不会。

他很放心。

天已经快亮了。

倪八太爷坐在滑竿上闭着眼养了一会儿神,偶然回过头,忽然发现后面那一长串独轮车好像短了一截!他数了数,果然少了七辆。

在最后押车的“铜锤”也跟“野牛”一样,是他从滇边苗疆里带出来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出卖他。

银车怎么会少?

倪八太爷双手一按滑竿上的扶把,人已飞身而起,凌空翻身,脚尖在后面第四辆独轮车推车夫的头上一点,刹那间就已踩过八个车夫的头顶,竟在人头上施展出他傲视江湖的“八步赶蝉”轻功绝技,掠过了这一长串银车,到了最后一辆。

后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可是在最后押车的“铜锤”已不见了。

在铜锤前面押车的是成刚,今天也多喝了—点,根本不知道后面发中了什么事,看见倪八太爷满天飞人,才赶过来问。

倪八太爷什么话都不说,先给了他两个大耳光,然后才吩咐他:“快跟我到后面去看着。”

月落星沉,四野一片黑暗,黎明前的片刻总是大地最黑暗的时候。

后面还是没有一点异常的动静,听不见声,也看不见人。

可是路旁的长草间却好象有点不对——风吹长草,其中却有一片草没有动。

因为这片草已经被人压住了,被八个人压住了。

七个车夫已经被打晕。被人用四攒马蹄绑住,嘴里都被塞上了一枝只有公门中人才常用的铁胡桃,在最后押车的“铜锤”已经被人用一根牛筋索从背后绞杀。

倪八太爷反而镇静了下来,只问成刚:“刚才你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

成刚低头,他什么都没有听见,他一直都不太清醒。

倪八从车夫嘴里掏出一枚铁胡桃,四下张望,不停地冷笑:“好,好快的手脚,想不到六扇门里也有这样的硬角色。”

成刚终于嗫嚅着开口:“听说这里的捕快头儿叫杨铮,手底下很有两下子。”

倪八皱眉:“难道连孙如海和“野牛”两个人都对付不了他?如果他真是个这么厉害的角色,现在只怕已经绕到前面去对付我那顶滑竿去了。”

成刚变色:“我去看看。”

倪八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说:“现在赶去恐已太迟。”

他果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虽然已中计遇伏,头脑仍极清楚,判断仍极准确。

就在这时候,车队的前面已经传一声惨呼,是巴老秃的声音。

巴老秃也是他的得力属下,是在前面押队的,此刻无疑也已中计。

倪八居然还是神色不变;“巴老秃完了,黑鬼、黄狼、大象,三个脾气毛躁,一定会急着赶去,杨铮一定会先避开他们,转到中间去对付彭虎。”

“我们去接应他。”

“我们不去,我们哪里都不去。”

成刚怔住:“难道我们就站在这里,眼看着他杀人?”

倪八太爷冷笑:“他还能杀得了谁?只要我不死,他迟早都要落入我的手里。”倪八冷冷地说:“他的目标是我,我在这里,他迟早总会找到这里来送死的。”

风更急,月更黑,成刚忽然觉得一般寒意自脚底升起。

他终于明白倪八太爷根本不在乎,就算是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死党也一样。

车子反正走不了的,车上的银鞘子也走不了,只要能坚持到最后擒杀杨铮,银子还是他的,分银子的人反而少了,他又何必急着去救人,消耗他的力气?

他当然能沉得住气,只要能沉住气在这里,以逸待劳,杨铮就必死无疑。

成刚的心也寒了,可是脸上却不敢露出一点声色来。

他忽然又想到,就算杨铮不下手,倪八自己说不定也会对他们下手的。

如果没有人来分他这—百八十万两银子,也没有人知道这秘密,他以后的日子岂非过得更舒服?

倪八太爷已拿出那对寸步不离他身边的“刀中拐”。

一把柳叶刀,一把镔铁拐。刀中夹拐,拐中夹刀,一刚一柔,刚柔并济;一攻一守,攻守相辅,正是倪八太爷威镇江湖的独门绝技。

他将铁拐夹在胁下,用手掌轻拭刀锋,眼角却盯在成刚脸上,忽然问:“你是不是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成刚一惊,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黑暗中不时传来惊喝惨呼,倪八却好象完全没有听见。

“如果你心里认为我是借刀杀人,你就错了。”他淡淡地说:“这些人跟我多年,如果连一个小小的捕头都对何不了,我们为什么要管他们的死活?”

“是。”成刚低着头说;“我懂。”

“可是你不同,你跟我最久,只要能一直对我忠心耿耿,会有你好日子过的。”

“是,我懂。”

倪八太爷笑了笑:“你懂得就好。”

他右手握拐,左手挥刀,刀光逆风一闪,忽然大喝:“杨铮,我就在这里,你还不过来?”

车队已散乱,呼喝叱咤声却少了,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人,面对倪八厉声道:“姓倪的,你的案子已经发了,快跟我回去吧!”

“你就是杨铮?”

“嗯。”

倪八冷笑:“对何你这种人,也用不着我八老爷亲自出手,成刚,你去做了他。”

成刚立刻反手抽出一条竹节鞭,挥鞭扑上去。

他不是不明白倪八的意思,是要拿他当试刀石,先试试杨铮的功夫。

但是他怎么能不去?

倪八太爷握紧刀拐,眼睛盯着对面这个人的双肩双腿双拳。

只要能看出这个人的出手路数和武功招式,成刚的死活他也不放在心上。自从他被人出卖过两次之后,也就已学会这一点,只要自己能活着,能活得好些,又何必在乎别人的死活?

就在成刚身子扑起时,左面草从里忽然有“噗”的一声响。

石面草丛里被打晕了的车夫中,忽然有个人翻身滚了出来,却乘反手打出三根弩箭,打向倪八身上面积最大的胸膛。

倪八人爷虽然料事如神,也没有料到这—着。

他大吃一掠,可是虽惊不乱,身子忽然直直地凌空拔起,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施展出最难练的“旱地拔葱”绝顶轻功,避开了这三箭。

假扮车夫的捕快还往前滚,倪八想改变身法扑过去。

可是就在他凌空换气时,后面忽然有个人豹子般窜过来挥拳痛击他的腰眼。

这一拳没有打空。

身轻百战、老谋深算的倪八太爷,终于还是着了别人的道儿,被一拳打翻在地上,—口气几乎被噎死,几乎爬不起来。

但是他一定要爬起来,否则对方再跟过来给他一脚,他就死定了。

他勉强忍耐住气穴中针刺般的痛苦,用铁拐点地,勉强跃起。

一个瘦削黝黑沉静的人就站在他对面,用一双豹子般的亮眼看着他,而且还告诉他:“我才是杨铮,刚才你弄错人了。”

倪八满嘴苦水,却连一口都没有吐出来,反而笑,大笑:“好。

我佩服你,是我错了。”他和笑声嘶哑:“我不但弄错了人,而且低估了你,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诡计多端的小人。”

“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杨铮说:“只不过有时候我确实会用一点儿诡计的,该应用的时候我就用,能用的时候我就用。”

“不能用的时候又怎么样?”

“不能用的时候我就只有去拼命。”

倪八大笑,其实现在他已经笑不出来了,可是他一定要笑。

平时他很少笑,该笑的时候他也不笑,不该笑的时候他却往往会笑得好象很开心,,他一向认为笑是种最好的掩护,最能掩护一个人的痛苦和弱点。

杨铮果然觉得很奇怪,一个人在这种时候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就在这时候,倪八已扑起,刀中夹拐,一招“天地失色”猛攻过来。

这—招有缺点,有空门,但是攻势却凌厉之极,这一招本来就是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拼命招式。

在这种情况下,他已不能不用这种招式,只有这种绝中又绝的招式才能一招制杨铮的死命。

他不信杨铮真的会拼命,一个诡计多端的人通常都不敢拼命的。

只要杨铮有一点儿畏缩,错过了那一点儿稍纵即逝的机会,就必将死在他这一着绝招下。

他想不到杨铮真的拼命。

杨铮绝不是个没有脑筋的人,但是他随时随地都击爰备拼命,他不想死。

但是真的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死也没有关系。

他抓住了那一瞬间的机会,他拼死的方法比任何人都不要命。

他用的不是正统武功,从来没有人看见他用过正统武功。

倪八的出手也已经不太对了。

一个人在换气时腰眼上被打上一拳,运气时总难免有偏差,出手也难免有偏差。

他这一着“天地失色”虽然是正统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招式,却没有做到这一点。

所以他死了,杨铮却没有死。

成刚没有看见倪八的死。

他用尽全力挥了鞭扑过去时,并没有扑向那个被倪八当做是杨铮的人。

他乘着黑暗逃走了,就在“天地失色”那一刻逃走了。

没有人去追他,大家所关心的是倪八和杨铮的胜负生死。

倪八倒下去时,杨铮也倒了下去,只不过倪八永远再也站不起来,杨铮却站了起来。

他的背后虽然挨了一拐,却还是站了起来,站起后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喝那坛酒去。”

(三)

他们没有喝到那坛酒。

酒是老郑和小虎押解人犯时顺便带走的,可是他们没有回到衙门去。

老郑和小虎子也没有回家,他们竟和孙如海、“野牛”一起神秘的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也打听不到他们的行踪。

杨铮带着所有弟兄找遍了县城里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他们的人影。孙如海的兄弟孙全海,带着他哥的一妻一妾四个儿女,在衙门外又哭又闹要上吊,吵着向县太爷要人。

——人活着要见人,人死了也要收尸。

县太爷只有问杨铮要人。

老郑的新婚妻子和小虎子六十六岁的老娘,听到这消息都急得晕了过去。

他们的人到哪里去了?怎么会突然失踪?

(四)

黄昏。

杨铮又疲倦又焦躁又饿又渴,心里更难受得要命。

他已将近有一天半水米末沾,也没有阖过眼,每个人都逼着他回去睡一觉,连县太爷都说:“着急有什么用?急死了也没有用的。如果你要查明这件事,就不能倒下去。你若倒了下去,谁来负这件事的责任?”

所以杨铮只有回去。

他虽然是单身—个人,却没有住在衙门后的班房里,因为他初到这地方的时候,就在城郊租了一房一厅两间小屋子。

房东姓于,年老无子,只有个独身女儿莲姑,就住在杨铮那两间小屋前的院子里,于老头对待他就好象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

莲姑每天早上都会送四个水煮的荷包蛋和一大碗干面来给他做早点,再把他的脏衣服带回去洗。衣服如果破了,钮扣如果少了颗,送回来时一定也已经补得好好的。

莲姑并不漂亮,但却健康温柔诚实。杨铮一天没有回去,她就会急得躲到洗衣服的小溪边去偷偷流泪。

如果杨铮没有和他从小就喜欢的吕素文偶然重逢,现在很可能已经做了于家的女婿。也就不会发生以后那些让人又惊奇又害怕又感动的事。

造化弄人,阴错阳差。

改变了一个人一生命运的重大事件,往往都是在偶然间发生的。

在杨铮回家的小路上有个面铺,附带着买一点儿卤菜和酒,菜卤得很入味,大卤面都做得很合杨铮口味。店东张老头也是杨铮的朋友,没事总会陪他喝两杯。

他已经非常疲倦了,但却还是想先到那里去吃碗面,再切点豆腐干大肠猪耳朵下酒。

漫天夕阳多彩绚丽。—个穿灰色衣衫敲小铜锣的卖卜瞎子,接着根竹杖,从这条小路尽头处的一个树林子里走出来,锣声“当当”地响,随着暮风飘扬四散,虽然并不悦耳,在黄昏时听来也宛如音乐。

杨铮让开了路,站在道旁让他先走过去。

瞎子的脸上木无表情,人生的悲欢离合对他说来都不只不过象是一声春梦。

铜锣轻轻地敲着,一声快,—声慢,他慢慢地走到崎岖的小路上,一脚深,一脚浅,走过杨铮面前,杨铮的心忽然一跳,就好象忽然被一根看不见的尖针刺了一下。

他是个反应极快极敏感的人,但是也只有在面临生死危机时才会有这种感觉。

这个瞎子对他并没有恶意,而且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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