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嫔娘娘一向身子弱些,不过也不至于如此,骤然小产,似乎,好像……”
连翘见他吞吞吐吐,厉声道:“皇嗣性命,怎可轻率,徐太医不必辩驳,怕是太医院出了什么差错吧!”
徐太医本就慌乱,被连翘一吓,慌忙跪下道:“微臣万万不敢轻率,只是贵嫔娘娘,似乎是中毒所致,但微臣已经查验过药方、膳食,并无差错,微臣万万不敢瞒着娘娘,但求娘娘做主啊!”
朱成璧瞥他一眼,心中疑窦顿生,声音却平静如水:“这话你回过皇上了吗?”
“方才微臣一直在查验药方,未曾禀报。”
连翘扶住朱成璧的右臂,轻轻道:“皇上、皇后与玉厄夫人,还有宜妃与和妃,已经到了偏殿永宁堂了。”
朱成璧点一点头:“那好,徐太医,你跟本宫说过什么,便如实禀告皇上。”待到徐太医匆匆出殿,朱成璧迅疾扫了一眼四周,唤过殿中侍立的一个宫女:“密贵嫔醒来以后立刻遣人来告诉本宫。”看那宫女点头答应又叹了口气,“把这床头挂的祈福香囊都扔了吧,看着真叫人伤心。”
密贵嫔脸色惨白,发绺湿湿的糊在脸上,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宠妃呢?真是可惜,如果她能诞下皇子,妃位总是有望的,只怕今后,身子能否恢复都是问题。
物伤其类、唇亡齿寒,想到淩儿与真宁都平安长大,朱成璧心里宽松了许多,也幸亏彼时的自己谨小慎微、又有宜妃与和妃多加照拂,不然,只怕是……
心下一阵阵发凉,朱成璧也不多言,匆匆去了永宁堂,帝后正在殿中坐着,脸上具是阴晴不定,玉厄夫人林若瑄则站于下首,宜妃江盈袖与和妃万瑾瑜则站在两边,睦嫔则站在最外一侧。
玉厄夫人是三殿下玄济之母,宜妃是大殿下玄洵之母,她们与和妃和朱成璧一样,都是早些时候便在魏王府里伺候的,因此在宫中地位颇高,其中,又以玉厄夫人最为明艳娇媚,在王府时,除了汤馥娴,便是她最得宠爱。
入宫之后,玉厄夫人与朱成璧平分春色,因为玉厄夫人的兄长博陵侯林鉴霄征战在外,是弈澹最为器重的臣子,玉厄夫人的恩宠,到底也是多些。然而,自从舒贵妃进宫后,玉厄夫人因着背后牢骚诽谤不止,终究也是被疏远了。
“琳妃妹妹,密贵嫔怎么样了?”皇后见朱成璧进来,忙起身问道。
“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朱成璧恭敬地福了一福,握着帕子拭一拭眼角,“密妹妹还未醒来,虽然性命无碍,但是,只怕日后难以再有子嗣了。”
玉厄夫人闻言,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喜色,转瞬间又抿了下去。
皇后觑了一眼皇帝,敛衣跪下道:“皇上!密妹妹好好的怎会遽然中毒?实在可疑!若真如徐太医所说,此等下毒之人必定是心狠手辣,不得不除啊!”
玉厄夫人也紧接着跪下道:“为还密妹妹一个公道,还请皇上彻查此事!”
朱成璧见状,忙跟着宜妃、和妃一起跪下,心中却泛起了思索,看皇后和玉厄夫人的样子,竟是丝毫没有慌张,难道是要行那颠倒黑白之事吗?
正在沉思,玉厄夫人清凌凌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怎么舒贵妃没有来吗?”
朱成璧一凛,忙回道:“贵妃娘娘向来身子弱些,是嫔妾劝她不要来的。”
“宫中出此大事,舒贵妃此举真是拿腔作势。”玉厄夫人恨恨出言,却似乎又尤显不足,似笑非笑道,“妃位以上的妃嫔俱在此处,怎的却唯有她不来,可是看轻了皇嗣性命吗!”
“好了!”弈澹微显不耐烦,“好好的又拿舒贵妃说什么事,你长她十岁,却如此计较,朕烦得很,你们都跪安吧!”
玉厄夫人一下子被噎住,也不敢再言语,只回头狠狠瞪了朱成璧一眼,到底是皇后胆大,问道:“那么此事……”
“交由慎行司。”弈澹遽然起身,声若洪钟,“挖地三尺,也给朕查出来是什么人在后宫里兴风作浪!”
第二章 暮风暮雨暮色苍(2)
暮风暮雨暮色苍(2)
含章宫,德阳殿,连翘徐徐向橙泥纹饰的云牙金盆里兑入烧好的玫瑰花汁,一股股清香的雾气便腾地跃起,盘旋着、萦绕着,又渐渐弥漫开去,透过雾气看过去,连窗外的夜景也显得朦胧而虚浮起来。
梁太医的鼻尖微微沁出晶亮的汗珠,仔细翻看着那只香囊,连翘素来精明,府中八年、宫中十年的历练,如今只需一个眼神便能了然琳妃的想法。
“梁大人不必着急,好好查看便可。”朱成璧看那花汁慢慢变温,便将双手搁在里面浸泡。
“香囊里只是寻常的香花、干果,确实无甚不妥。”梁太医名梁诺轩,出身医药世家,虽然年方二十六,但已是太医院的院判虽,做事谨慎、心思细腻,也是琳妃的一名心腹。
朱成璧有些诧异,细细查看着案几上的物事,这些香花与干果确是气味宜人,闻之格外舒心,难道真的只是自己多心了么?正在思索,连翘奉上松软的罗锦帕子,朱成璧细细揩拭干净双手,突然心中一亮,指着香囊袋说:“再查这个!”
梁太医连忙细细眼看,这香囊袋是用苏锦所致,一针一线,做工精细、针脚细腻。几番查验,梁太医似乎有了些把握,回禀道:“虽然不是十分清楚,但香囊袋的气味与香花、干果微有不同,好像有些微微发苦,不过因着囊中香花、干果的气息,平日里极难发觉,若非此时将香花取出许久,恐怕也是不得而知。”
朱成璧蹙眉道:“是下了什么药吗?”
“恐怕要容微臣回去细细研究,不过这苦涩之气入微,恐怕不是寻常的浸染手法,微臣猜测,是将苏锦放于蒸屉之中,于沸腾的药液之上熏蒸,如此可不留下药液的痕迹又使得苦涩之气被吸收均匀。”梁太医仿佛是在细细思索,片刻方道,“虽无十分把握,但是该法也并非难以寻觅,古书中也有记载,苦涩之气并非直接能导致密贵嫔小产,怕是气味引来了什么脏东西,例如,毒虫。”
朱成璧听得此处,眉心倏地一跳:“毒虫?”
“微臣看过徐太医的方子,除了一些补气益血的药材,也有拔毒养气、调和温补的药材,但只是寻常的药材,因此猜测徐太医并未发觉密贵嫔是被何种毒虫咬伤。”梁太医娓娓道来,末了又补充一句,“如果不能对症入药,恐怕毒气难以除尽。”
“这种手段实在是高明,却也不像出自皇后与玉厄夫人之手。”朱成璧揉着眉心缓缓道。
“娘娘,自从贺婉仪与钱小仪被废入冷宫,皇后如同折了左臂右膀,舒贵妃入宫以来,又着力忙着对付舒贵妃,到底也没能折腾出什么事来。”连翘默然片刻,眸光一转,“但如今看来,皇后似乎又得军师了。”
“贺婉仪与钱小仪虽然也有些小聪明,但都不如这一位来得狠辣,而目前,与皇后最为亲近的莫过于如雪轩的那位睦嫔了。”琳妃笃笃敲着桌子,沉声道,“本宫冷眼瞧着,睦嫔入宫以来也算不得十分的得宠,但也不算失宠,若说是她做的……”
连翘见朱成璧陷入沉思,忙道:“娘娘,有舒贵妃在,只怕去年入宫的这批妃嫔都算不得十分的得宠,只是话说回来,如今晋了嫔位的,除了万金阁那位慎嫔叶氏,便也只有这位睦嫔姜氏了。而且,密贵嫔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睦嫔的家世门第、恩宠待遇都远不如她,更何况还是在一个宫里住着的呢。”
夜深沉,月华如水,远处似乎传来了哭喊哀号的声音,是慎行司带走了兰林殿的宫女、内监在审问么?朱成璧只觉得厌倦,正待说话,却是木槿疾步走了进来:“娘娘,不好了,素馨失踪了!”
梁太医见状,便跪安离开,朱成璧看着他走出德阳殿才把忍着的怒气发了出来:“混账!看个人都看不住,好好的大活人怎会不见呢!”
木槿极少看到琳妃这样疾言厉色地对自己,慌得叩头不止:“奴婢也不知情啊,奴婢回宫后一直看着她,谁知如雪轩的掌事女官令如突然过来,说是送了四殿下最爱吃的糕点来,奴婢接了糕点回来,素馨就已经不在了。”
朱成璧一怔,这才想起来淩儿最喜欢吃睦嫔做的槐蜜芙蓉糕,前几日睦嫔的确说了要做一些送过来,只不过,那边密贵嫔刚刚小产不久,睦嫔就送了槐蜜芙蓉糕过来么?不管怎么讲,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木槿想是猜到琳妃心中疑惑,忙道:“令如说了,槐蜜芙蓉糕是下午就做好的,本该早点送过来,谁知密贵嫔骤然小产,所以才耽搁到了现在。”
朱成璧顾不得细细思索,问道:“你回来可有问过素馨什么吗?”
“回娘娘,奴婢也发现素馨太过慌张,虽然素馨刚入宫一年,不过素来也是个沉稳的。”木槿思索着道,“奴婢回宫后问过她,她只道是听见通传的宫女说,密贵嫔小产之状甚为可怖,又恰巧被闪电给吓着了,所以才如此慌乱。”
朱成璧以手支颐,闭目沉思,素馨的话,圆也圆得过去,但种种情状,总让人觉得里面有什么文章,这到底是一个精心编制的陷阱,还只是个巧合而已?
木槿看琳妃不语,忙问道:“娘娘,要不要派人去找?”
“万万不可!密贵嫔毒发小产,宫里头人人各怀鬼胎,若这时含章宫大张旗鼓地搜人,反而惹人怀疑。”朱成璧悠悠睁开一双妙目,看了一眼木槿,道:“素馨平日里与含章宫外何人来往较多?”
“是月影台的恩贵人。”木槿答道,“素馨素擅女红,恩贵人则是织造局出身,况且两人又是同乡。”
“那么,本宫便去月影台走一走。”朱成璧看了一眼窗外,斜月探帘、星光微弱,“横竖今晚睡不着的人多着呢,也不差本宫一个。”
恩贵人名陈宛心,从前只是织造局的一名普通的织补宫女,是极温婉柔顺的一个人。陈宛心原本默默,只是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也许平安无事等到二十五岁便可出宫与家人团聚,然而,有的时候,命运的女神却偏偏能光顾。
还是两年前的一个春天,太后病体渐愈,织造局便绣了一床湖光锦的凤穿牡丹锦被敬奉给太后,然而太后却不甚喜欢、觉得太过奢华。陈宛心素来聪颖,便拿了香色的冰蚕线,每四股细细捻成一股,又用檀香熏染,替了金线,再将凤穿牡丹的华丽被面织补成温馨的凤凰顾子,以示太后与皇帝母子和谐,此举甚得太后心意,也使得因为舒贵妃入宫而造成的母子关系紧张的局面有所缓解,如此,皇帝便对陈宛心留了意,临幸之后封了更衣,之后又累次进封,如今已是正六品的贵人了。
恩贵人性情和顺,即便出身低微,多数后宫嫔妃也不愿与之为难,更兼之舒贵妃宠冠后宫、玉厄夫人权倾朝野、密贵嫔意气风扬,更显得恩贵人默默,如一尾安静的鱼,安宁沉寂地卧在紫奥城光华璀璨的一潭池水之中,偶尔的游动也不过提醒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而已。
这样想着,月影台已在眼前,殿如其名,月影台虽不是十分的奢华,不能与巍峨富丽的后宫诸殿相较,但最大的好处却是殿内不设隔墙、卷帘,而以西越的贡品月影纱间隔,即便是烈日炎炎的夏日,那刺眼的日光透进月影纱进来都成了柔和的月光流淌,置身于此便是说不出的舒适安然。
朱成璧曼步入殿,恩贵人已经站起,恭敬行礼:“琳妃娘娘万福金安!”
因是晚上,恩贵人着一身梨花青轻罗长裙,只以一支镂空玉簪松松挽住头发,并无太多装饰,朱成璧不由暗暗赞道,真真是“清水出芙蓉”了,转眼却见其身边的案几上却摆放着酸梅汤、如意糕、玫瑰酥等糕点,不由笑道:“恩妹妹胃口倒好,不必拘礼,坐吧。”
恩贵人这才起身,恭谨扶着琳妃坐下,方盈盈坐于下首:“叫娘娘见笑了,嫔妾这几日有些贪嘴罢了。”
“妹妹清瘦,有胃口总是好的。”朱成璧莞尔一笑,“毕竟是夏日,本宫素日里最是怕热,总是不思饮食,哪有妹妹这般的好福气。”晚风轻拂,琳妃身后的月影纱翩翩而舞,衬得她如瑶台仙子一般,虽然已是二子之母,年逾三十,因着素日的保养得当,琳望之却如二十许人,这一笑竟叫恩贵人生生痴住,心生感叹,所谓位高得宠,不仅仅靠的漪年玉貌、母凭子贵,或是母家隆盛、揣度人心,更是这一份气度使然,方可凌然众人、屹立不倒。
恩贵人陪笑道:“娘娘言重了,嫔妾惶恐。”她低头想了想,又笑道,“娘娘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嫔妾吗?”
朱成璧不语,只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拨弄着漏金镶玉的护甲,片刻方道:“听闻恩妹妹与素馨乃是同乡?”
恩贵人一怔,却也不敢不应,忙道:“是。”
朱成璧静静道:“本来倒也没什么,只是素馨当差不甚谨慎,这么晚了还未曾回宫,本宫以为素馨是在月影台叙旧呢。”
话音虽平静不生波澜,却也含了一丝机锋,恩贵人慌忙跪下:“嫔妾虽与素馨同乡,却也不敢与素馨叙旧妨了她的差事,嫔妾只有几回在御花园恰好遇见了素馨,说过几句话,但是素馨今日却未曾来过嫔妾这里。”
朱成璧静静注视她片刻,方才伸手挽起她,不疾不徐道:“本宫并非来兴师问罪,只不过雨后贪着夜风清凉舒心,出来走走,恰巧到了月影台,所以才进来问问,或许素馨已经回了含章宫也不无可能。”
恩贵人有些诺诺,答了声“是”,朱成璧见状道:“好了,既然你与素馨只是寻常说话,那也没什么。”然而,恩贵人却有些欲言又止,露出些为难的情绪。
“怎么,恩妹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么?”朱成璧心中颇有疑惑,温然道,“那么不妨直说便是。”
“娘娘。”恩贵人有些迟疑,“素馨,似乎颇有些心性。”
朱成璧见她不欲多说,说出这几个字来已显出一些懊悔的神色,也不便多问,道了声“乏了”,便扶着连翘的手出了月影台。
夜风习习,拂面而过,无端生出一丝丝的寒意,琳妃心中的疑惑也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