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西门吹雪醒来之后是否会绕过这人的性命,那还有点难说。
只是陆小凤却很想留下这人的性命。
如果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装疯卖傻,那就一定有着非要装疯卖傻才能掩盖的秘密。
所以陆小凤会告诉西门吹雪他已经狠狠地把对方揍成重伤。
无论怎样,西门吹雪总不会去杀一个身无武功而又身受重伤的人。
而听到陆小凤的夸赞,韩青的神色稍霁,眼角中飞扬着欣然笑意。
他点了点头,又睨了一眼刘慕仙,然后看向陆小凤,神情坚毅道:“无论他说什么样的话,我都不会再动手打他。”
陆小凤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年轻人应该不会再让他失望了。
车队又开始了行进。
而到了下午的时候,他又去看了看刘慕仙,发现对方已经被打得说不出话了。
陆小凤默默地看了一眼目光呆滞的刘慕仙,只觉得他的嘴唇已经肿得像是两根厚厚的肉肠。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向了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韩青。
韩青双膝跪地,神情肃然,仿佛已准备接受好一切责问。
陆小凤凝神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叹了口气。
他的那声叹息就像是秋日里的一片落叶随风而落。
“你说过不会打他,但如今他好像已被你打傻了。”
韩青闭上双眼,缓缓道:“我的确不想打他,但我忍不住。”
陆小凤无奈地揉了揉额头,然后把他扶了起来,道:“他这次又说了什么?”
他忽然有些好奇对方到底说了什么,能让这老实人一再地发火。
韩青的眼中仿佛有凛冽寒芒一掠而过。
“陆大侠未必想听。”
陆小凤微微敛眉,复而眉头舒展,唇角带笑道:“你若不说,又怎知我未必想听呢?”
韩青的眼中似是含了一丝叹息的意味,然后他的容色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淡漠。
“刚开始他一直说些疯言疯语,我本也一直未搭理他。”
陆小凤像是已经猜到什么,道:“但你最后还是搭理他了?”
韩青点了点头,道:“我只是说他半点也比不上庄主夫人孙秀青。”
这只是句很平常的话,按理说不会引起什么过激反应。
陆小凤眉头一皱,道:“然后呢?”
韩青沉吟道:“他竟呆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跳起来,结果撞到了马车篷顶。”
陆小凤默默地回过了头,看向了刘慕仙头上那肿得像是块馒头的包。
然后他转过身,又笑道:“他一定还说了什么。”
否则韩青绝不会动手打他。
在这短短一瞬间,韩青淡漠的面上立时覆上重重忿然之色。
“后来他像是着魔了一般抓着自己的头发,又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胡话,然后他便开始疯了一样地咒骂起夫人来。”
韩青抬眼瞪了一下刘慕仙,又迅速地低下头,踌躇道:“他……他竟说夫人不顾杀师之仇嫁给庄主,毫无廉耻之心。”
陆小凤似乎可以理解他为何会出手打人了。
但他却好似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抚了抚小胡子,圆圆的酒窝里盈满了笑意。
“这话倒是有趣。”
孙秀青的师父独孤一鹤的确是被西门吹雪所杀。
可她嫁给西门吹雪,却是在知道他师父是青衣楼楼主之后的事。
其实这样的事深究起来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但江湖儿女都是不拘小节之辈,如果硬要严守平常百姓家那副人伦纲常,那么他们也就不算是江湖人士了。
可韩青听了陆小凤的话,眉眼之间却凝了几分惊疑之色。
陆小凤也不管他,只看向刘慕仙,淡笑道:“我说有趣,是因为你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你自己有廉耻之心似的。”
刘慕仙微微动了一下,但却没有了更多的动作。他那一双灿若星辰,明光流转的眸子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宛如死灰一般冷冷寂寂。如今他的头上肿着个大包,面上也是半边青半边红,丝毫看不出初见时的明艳照人媚质天成。
韩青低头道:“然后我打了他的嘴巴,但我没有打他的脑袋。”
谁都知道打人的嘴巴是不会把一个人打傻的。
看来把他打傻的不是拳头,而是那关于孙秀青的一句话。
可那平平常常毫不出奇的一句话,是怎么把他打傻的?
他莫非真的以为自己是西门吹雪的夫人?
陆小凤目不转睛地看着刘慕仙,仿佛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在山洞里把他拎过来的时候,刘慕仙就已经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但陆小凤却实在无法相信。
因为江南刘家只有三位公子,根本没有第四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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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到了万梅山庄之后,陆小凤将安置西门吹雪和刘慕仙的事交给了管家。韩青和管家报告过之后,管家本要将刘慕仙安置在下等房,每日吃食皆按最下等的份例。
不过陆小凤倒是和他说了几句,让他先让刘慕仙把伤养好,然后再赶去下等房。
接着他们又叙叙地说了一些,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然后陆小凤便出了山庄,去找了花满楼。
花满楼这个时候正坐在窗前赏着花。
而他赏花的时候,唇角上还带着一丝宁淡如水的微笑。
这世上好似已没有什么东西能破坏他赏花的心情了。
陆小凤懒懒地倚靠在门框上,面上含笑地看着他。
他几乎已舍不得上去打扰花满楼了。
可惜他刚有这样的心思,花满楼便转过头来,用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他,道:“看来你有要紧的事找我。”
陆小凤立时摆正了身子,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花满楼微笑道:“如果你找我不是有要紧事,你的脚步不会一会儿轻一会儿重。”
走路时脚步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代表这个人心神不宁,内心忧虑。
陆小凤只摸了摸胡子,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无奈。
“花满楼不愧是花满楼。”
花满楼双眉一展,面上的笑意宛如皎皎月色般平和清雅。
“那你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
陆小凤面色一沉,便将事情对花满楼说了一遍。
越是听到后来,花满楼面上的笑意便越淡。听完之后,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陆小凤眸间一凛,道:“西门吹雪的朋友不多,仇家却不少。”
花满楼的眉宇之间渐凝了几分苍然之意。
“所以若是他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出去,可能会有人闯入万梅山庄。”
陆小凤淡淡道:“是一定会有人闯入万梅山庄。”
花满楼微微敛眉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陆小凤看了他一眼,抱手于胸前,不急不缓道:“我问过管家一些问题。”
花满楼接着道:“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大概并不寻常。”
陆小凤笑了,但那轻轻浅浅的笑容却仿佛含有深意。
“管家在半月前就拟好了一份恶人的名单,准备让西门吹雪挑选。可是西门吹雪出门后他又去调查了一次,却发现这名单上的许多人在很短的世界内都聚集在了岭南的惠州附近。”
这句话看起来并没有包含多少信息。
但花满楼却眉心微紧,立即心领神会道:“他们全是来参加惠州方老爷的群英会?”
群英会是方老爷举办的一次比武大会,方老爷自己不会武功,却很喜欢看别人厮杀。他们打得越狠越激烈,他老人家面上的笑容就越多。虽说这是群英会,但比武的未必是英豪。
因为方老爷有时甚至会邀请名声极差手段狠辣的人去比武。当然了,群英会中胜出的人都会有一笔丰富的奖金。
只是这群英会却不是人人都能参加的。只有得到请帖的人才有资格参加。
而这份名单上的人忽然在这时聚集到了惠州,大概便是得了请帖来参加这群英会的。
陆小凤点了点头,道:“管家一拟好名单,这群人便被邀请到了群英会。而群英会的举办之地是惠州。”
花满楼忽然苦笑道:“可惠州郊外却有一个通往峡谷的山洞。”
陆小凤淡淡道:“所以无论西门吹雪选择追杀谁,那被追杀的人都可能会经过那山洞去往峡谷。”
花满楼敛眉道:“如此一来,他便一定会经过那山洞。”
陆小凤缓缓道:“可那个山洞却是个要人性命的山洞。”
花满楼叹道:“所以你怀疑有人故意设计西门吹雪。”
陆小凤点了点头,眼中一丝精芒如天外陨星般瞬闪而过。
“而能设计得这般成功,那人一定需要一个内鬼。”
花满楼笑道:“若无内鬼,名单又怎会这般轻易地泄露?”
陆小凤揉了揉额头,道:“但当务之急并不是找出那内鬼,而是先让西门吹雪醒过来。”
花满楼低头一笑,道:“而在他醒过来之前,你必须得找个人守在他床边,保证他的安全。”
他微微抬头,唇角的笑容似乎含了一分涩然之意。
“这才是你此行的真正目的,不是吗?”
陆小凤仿佛有些歉疚地看着他,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踏入万梅山庄,所以你完全可以拒绝。”
他还记得上次拜访西门吹雪的时候,花满楼与西门吹雪相处得并不是十分融洽。
花满楼叹道:“我不是不愿意踏入万梅山庄,而是不愿意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气。”
陆小凤的面上渐渐浮出了一分黯然之色。
“你说的对,我的确不该找你。”
让他这样一个热爱生命的人,去守着一个漠视生命的人,实在是有些为难人。
花满楼忽又展颜一笑,一时间恍如落英纷纷,清风阵阵。
“但我想他昏迷的时候,身上的杀气就会淡一些了。”
他这样一说,那便等于是答应了。
陆小凤眼前一亮,先是灿然一笑,然后又双瞳一转,眉间微敛,道:“我想我应该说声抱歉。”
陆小凤明白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该去找花满楼。
但经历木道人的事后,他已明白他在交托事情时必须再三斟酌人选。
若这件事托付给了一个心怀叵测的人,西门吹雪怕是得去陪着地下的叶孤城了。
而这世上哪里还有谁比花满楼更值得信任呢?
花满楼听了陆小凤的话,只温颜一笑,从容坦然道:“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又何必道歉呢?我并不喜欢他身上的杀气,但这不代表我会看着他去死。”
陆小凤感激地笑了笑,道:“不管怎样,我都得感激你。”
花满楼又道:“不过西门吹雪昏迷得蹊跷,你还得找个人去看看才好。”
陆小凤笑道:“我已找到了人选,他的名字叫舒秦。”
花满楼却微微敛眉,道:“这个人的名字我从未听过。”
陆小凤的眼角眉梢里洋溢着笑意。
“就是因为没人听过,所以才保险。”
西门吹雪本身就精通医道,用不着请大夫。可若是有一个名声显赫的神医进了万梅山庄,不消几日,大家便可猜到万梅山庄里出了什么事。
花满楼道:“可这个人可靠吗?”
陆小凤道:“他是戚鸣雁推荐的,自然可靠。”
陆小凤这一生有过许多朋友,而在他交过的所有朋友中,戚鸣雁或许不是最富有的一个,但却是最擅长发掘人才的一位。
他常常能发现一些无名之辈的才华,并且推荐他们去各种各种的帮派。而且他推荐的人几乎从没出过错。后来便有许多初入江湖的人到戚鸣雁那里寻封推荐信,但只有很少的人才能求到。
戚鸣雁自己的武功也极高。他的外号便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是因为他的雁鸣刀甚少出鞘,但一旦出了鞘,就一定会死人。而且死的往往都是个大人物。
花满楼则笑道:“那看来这个人是不会错了。”
但他仍是有些疑惑这个人为何在江湖上籍籍无名。
陆小凤又叹道:“舒秦医术很好,性子也好,可惜他的师兄常越冰却嫉妒他嫉妒得发疯。虽说他师兄舍不得杀他,但是每次舒秦去医治一个病人,常越冰都会去捣乱。”
花满楼道:“怎么个捣乱法?”
陆小凤皱眉道:“常越冰会在他治好那病人之前,就把那病人最亲密的人给杀了。而且杀完人,他还一定会砍下几根手指头。痛失爱人的那些病患往往痛不欲生,还会去责怪舒秦。”
花满楼的面上闪过一丝暗色,他随即又道:“所以久而久之,就没有多少人敢找舒秦去治病了。”
这也就是舒秦名声不显的原因了。
陆小凤叹道:“但舒秦后来不治病了,常越冰也就对他没了兴趣,之后江湖上也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花满楼淡笑道:“万梅山庄并非等闲之地,常越冰就算嫉妒他师弟,也不会轻易闯入的。”
陆小凤点了点头,淡笑道:“舒秦也善于栽培梅花,所以他进庄也是以培育梅花的名义,想必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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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雪如今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在旁人看来,他的面容依旧苍白得可怕。
以往他的面容是透着一股凛冽寒冷的气息,如霜似雪一般威凛不可侵犯。
可如今这苍白中却含了一丝病态的气息。
那是属于死亡的气息。
陆小凤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看到这样的西门吹雪。
舒秦此刻正在为西门吹雪诊脉。
他把手搭在西门吹雪的脉门上,同时专注无比地看着对方的面容,仿佛已经忘记了俗世的一切纷扰。
江湖上的神医一般都有副古怪的脾气,可这个性子和善的年轻人却没有。
不过这或许是因为他坎坷的经历已不允许他有一副怪脾气。
但是据戚鸣雁所说,舒秦的医术并不亚于那些怪脾气的神医。
所以陆小凤对他的医术充满了信心。
而舒秦起身的时候,他已准备好听对方的讲解。
他也十分疑惑西门吹雪是为何而昏迷。
但舒秦起身之后,先是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孙秀青和花满楼,然后才看向陆小凤,眉目沉静道:“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