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苦笑一声,道:“不,他比刘慕仙更可怕。我本来因为西门的改变而心惊胆战,接近了清醒,但他却能再度以眼神话语影响我的心志。”
西门吹雪淡淡道:“但你的恐惧都能破除他的影响。”
陆小凤点了点头,道:“你当时就已看出来了,不愧是你。”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所以西门吹雪才知道对剑意的恐惧能让他清醒过来。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当时已打算不再见你。”
陆小凤对着他,眼中带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你说你已打算不见我,可是你却还是来了。”
西门吹雪忽然沉默了下来,只是眼中的冷意消散了不少。
陆小凤微微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下次如果我还被影响,你直接一剑戳醒我便是了。”
他似乎是回想起自己当时的样子,面上难得地闪过一丝嫌恶之色。
正在这时,西门吹雪却忽然看向屋顶之下,只见白衣剑客和苏沁云在这时已经过来了。
陆小凤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却见苏沁云朝他喊道:“陆小凤你不会真的去脱衣服了吧?我那天只是说着玩的啊你可别当真啊。”
那声音宛如清泉一般婉转动听,陆小凤听得心神一荡,忍不住又下意识道:“小沁沁你怎么来了?”
可等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他的身后已有一股焊烈无比的杀意传了过来。
想起自己方才对西门吹雪说的话,陆小凤的面色陡然间变得如同尸体般惨白。
☆、领悟
身后剑气冲霄,有着纵横睥睨的威势,陆小凤只觉得身在冰窟一般。
他不是没有一搏的勇气,只是那剑意实在压得人踹不过气来。
“你为什么不回头?”
西门吹雪的声音在下一刻落在他耳边,如玉珠碎裂般,在绝然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清冷。
陆小凤怅然一叹,眉目中带了点萧索之意,然后他慢慢地回过了头,只是那唇边的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西门吹雪眉眼之间带了些许冷肃之意,但眼底的杀意却仿佛消散了不少。
陆小凤只觉得身上压力骤减,呼吸又恢复了顺畅,他抬起头,刚想问些什么,却看见对方忽然背过了身子,似乎正要离去。
陆小凤不由得疑惑道:“你不戳我了?”
西门吹雪抬头望天,他神情肃穆,无悲无喜,一尘不染的白衣仿佛不沾一丝人间的烟火气息。
“你很希望我出剑?”
陆小凤讪笑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又道:“因为我刚才已经清醒了,所以你才没有戳下去?”
西门吹雪只是将目光移向楼下的二人,剑眉微扬,挽起几分幽幽剑意,薄薄的唇抿成一条锐利的直线,透出些凛冽的味道。
苏沁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西门吹雪,墨玉似的双瞳灵润生辉,仿佛有万千星芒在其中流转沉浮。
不过他只是看了一会儿便低下头去,不再看向西门吹雪,只是默默地跟在白衣剑客身后。
他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从来没见过面的叶孤鸿,但既然已经得罪了,便没有必要让对方更加厌恶自己。这样一想,还是暂时避免与他多做接触的好。
陆小凤却吸取了教训,不敢再看楼下的那人,只是双手抱于胸前,有些好奇地看向西门吹雪,微笑道:“那么如果我还没醒,你不会真的会一剑戳下去?”
西门吹雪这才将目光收回来,漆黑的长发在风中微微扬起,如墨锦一般映射出泠泠的冷光然后他神情淡漠地看向陆小凤,缓缓开口道:“你觉得呢?”
陆小凤先是一愣,然后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摊手道:“我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啊。”
西门吹雪唇角似扬非扬,眼中如有微光星火闪烁。
“你不诚。”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笑了。
他笑得畅快,笑得开怀,笑得无所顾忌。
但笑到最后,那笑声却渐渐小了起来,如一抹轻烟般消隐无踪。
陆小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底好似带了一抹叹息的意味。
他顺着屋顶看向楼下。
楼下已没有那两人的身影了,想必他们已经进了醉仙居。
即使如此,陆小凤还是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来,好似唯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似的。
然后他叹了口气,那声叹息正像是飞鸟的一片羽毛,飘飘荡荡,空空茫茫,也不知要往何处去。
陆小凤低下头,眼底的苦涩仿佛淙淙寒水般脉脉而过,道:“是啊,都是玩笑话,结果西门把苏沁云的玩笑话当了真,你也把我的玩笑话当了真。”
西门吹雪看着他的神情,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冷然道:“你在替那个人难过?”
陆小凤叹道:“难道我不该为他感到难过吗?”
去了一个刘慕仙,又来了一个苏沁云。
为什么被影响心智的总是西门吹雪?
这两个人看起来毫无关系,可却又相同地拥有影响人心的能力,实在不能不叫人疑惑。
而且苏沁云明显比前者更加难以对付。他看上去宁和温静,最是与世无争,与人为善了。
可这样一个人,他又能怎么让别人察觉出苏沁云的不妥之处呢?
西门吹雪淡淡道:“你难过,可那人却可能乐在其中。”
陆小凤的眼中闪过一丝沉痛的色彩,道:“西门吹雪不可能乐在其中。”
他从很久以前就已说过,他那好友宁愿去死,也绝不可能愿意过着被人操控当提线木偶的日子。
就算操线的人是他亲近的人,信任的人,也不会例外。
西门吹雪微震白袖,眼中含了一丝寒凛之意。
“我早已不把他当做西门吹雪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的唇角似乎一扬,带起一丝讥讽的冷笑。
那冷笑像是在笑别人,也像是在笑曾经对某些人抱有期待的他自己。
陆小凤苦笑了一声,忽然目光一沉,道:“他们就快来了,可我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了。”
陆小凤说的是“他们”,但其实他不想面对的,却只有苏沁云一个人而已。
经历过刘慕仙的事后,他本对自己已经很有信心。
可到了现在,他却并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对苏沁云产生别的想法。
西门吹雪却只说了一句:“晚间梅林见。”
说完这句话,他就纵身一跃,广袖如鸟翅般轻起,悠悠然地落在了对面的楼顶上,再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陆小凤眼前,他就像是天边的一朵幽云,悄无声息间便没了踪影。
他走的这般急,想必是不愿意再看见那两人了。
陆小凤听着耳边传来的脚步声,微微眯起眼睛,唇边带起一丝苦笑。
下一瞬,他也跟着飞身而起,掠过好几重房檐,消失在了远处。
没有西门吹雪在他身边,他也是不敢轻易接近苏沁云的。
但至于这白衣少年为何不会受他们的影响,陆小凤已打算要好好问一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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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吐蕊,似有脉脉冷香蕴于其中,枝干苍劲,在冷夜中弯成一道道苍凉的曲线。
玉盘悬于天际,流下月色如霜,晚风习习而上,如美人素手拂在面庞。
西门吹雪已在梅林等了一会儿。
而当他看到陆小凤的时候,他的身上似乎带着一叠厚厚的书卷。
陆小凤先是朝着西门吹雪微微一笑,然后伸手甩了甩手中的纸卷,眉角眼梢里是飞扬的笑意。
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高兴,而这高兴的理由大概只有一个。
西门吹雪只眉头一挑,道:“你查到了什么?”
陆小凤本想说出来,但又轻轻一笑,卖了个关子道:“你一定猜不到我查到的是什么。”
他的眼睛亮得很,像是黎明之前天上那两颗最亮的星子。
西门吹雪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刘慕仙或者苏沁云的身份?”
陆小凤微微一愣,只好叹道:“果然瞒不过你。”
他将书卷往地上一放,道:“我去问了我一个和刘家很熟的朋友,他告诉我刘慕仙小时候落过水,还差点淹死了。”
西门吹雪眸光中敛了些许冷意:“可他并没有死。”
他若是死了,许多事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陆小凤笑道:“是啊,而且他被救上来以后昏迷了很久,醒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西门吹雪眼中目光一闪。
陆小凤的眸色也随之微微一暗,似乎隐隐有几分幽光起伏。
“落水前的刘慕仙可是个性子沉静的老实孩子,跟生人连话都不会多说几句。可落水之后,他却好像忽然变得活泼好动了起来。”
西门吹雪的眸子微微眯起,道:“他是在哪里落水的?”
陆小凤低下头,面容肃然道:“惠州的沉玉河。”
听到那个词之后,西门吹雪的眼中忽然精光大盛。
“惠州?”
陆小凤无奈道:“没错,沉玉河就在那山洞旁边,河水与山洞里的潭水是相通的。”
他眸光一转,又道:“不过这也不能证明什么,重要的是刘慕仙的变化。我看他落水之后便已经被人掉了包,真正的刘慕仙只怕早已经死了。”
江南刘家是富庶之家,若是能做刘家的四公子,便能一辈子吃穿不愁。
或许是有人起了歹心,害死了在河边戏水的四公子,然后将自己那与刘四公子面貌相似的儿子给安插进去,就此瞒天过海。
陆小凤把这番推论说了一下,西门吹雪却淡淡道:“若是为了钱财,何不直接绑架勒索?”
陆小凤一愣,又道:“或许背后那人要的不单单是钱财,而是刘四公子的身份。”
西门吹雪道:“可这身份也并不是十分贵重。”
陆小凤摇了摇头,道:“与寻常人家比起来已经足够贵重了。”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神色坚毅道:“还是不对。”
陆小凤叹道:“无论如何,这假刘慕仙与苏沁云一定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而且他们都收到了幕后那人的指令来接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微微皱眉。
多年筹谋,难道只是为了让刘慕仙成为万梅山庄庄主的夫人?
但这天底下不可能有如此可笑荒谬的计划。
陆小凤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让刘慕仙成为那人的夫人,幕后主使者又能有什么好处?
莫非看着刘慕仙和苏沁云将那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能让他很有成就感?
西门吹雪忽然看向陆小凤,容色清冷道:“你说他落水的河与山洞相通?”
陆小凤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却见西门吹雪忽然双眸微沉,带起丝丝缕缕的暗霾。
他似乎是想起了初见刘慕仙之时,对方听到他说了对剑道的领悟,差点就脱口说出“城主”那两个字,可那个时候,万梅山庄的主人根本未曾见过叶孤城。
他知道得实在有些多了,多得远远地超出了西门吹雪的预期。
所以下一瞬,西门吹雪眼中光芒大盛,道:
“他们或许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陆小凤忽然怔住,然后猛地跳起来,面上的神情像是他被一道惊雷劈过一般。
他指着西门吹雪,几乎是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声音说道:“你说什么?你难道和他们是一样的!?”
话音一落,西门吹雪忽然面色一暗,然后冷冷地瞪着陆小凤。
☆、身份
陆小凤看了看西门吹雪冷然若雪的面容,身体微微一松,然后舒了口气,道:“不对,怎么想你都不会去干那种事情。”
西门吹雪却好像不想轻易地跳过这个话题,只是冷冷道:“哪种事情?”
他的脸色难看得有些吓人,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并不好。
如果陆小凤不是个笨蛋,就该知道在西门吹雪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说话必须要小心点。
所以陆小凤只是挠了挠头,似乎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什么,我们还是继续说正事吧。你说你和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到底是怎么意思?”
西门吹雪沉静无语地抬起头,黑发在风中无声无息地飘扬起来,在月光下映射出森冷的光。
他看着皓月当空,微微眯起眼睛,声音疏离道:“字面上的意思。”
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想解释更多了。
而当他不想说什么的时候,没有人能逼着他。
陆小凤敛眉道:“可你为何忽然这么猜测?”
西门吹雪淡淡道:“因为我发现刘慕仙知道了些本不该知道的秘密。”
陆小凤疑惑道:“而那个秘密只有你们那个地方的人才能知道?”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他的神情淡漠,如烟云流转,不沾染一丝红尘俗世的气息。
陆小凤凝神看了看他,忽然叹了口气,他实在有些想不到为什么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会这样的不同。
或许那个地方不是个地方,而是个组织。
刘慕仙是组织用来掣肘西门吹雪的棋子,苏沁云则是刘慕仙死后组织用来制约西门吹雪的棋子。他们受过特殊的训练,即使没有武功,也能影响人的心志。
陆小凤特意翻查过古籍,就是为了证明西域有些部落的人会修炼一种迷人心智的魔功。而修炼这种魔功的人需要先废去武功,然后只修炼魔功。
而修炼了之后,他们的经脉内息也已与一般武者的不同,不会让人看出有修炼过武功的痕迹。
可为什么这个组织一直都针对着万梅山庄之主呢?
与其说是有仇,倒像是他们在忌惮着些什么。
那这白衣少年又是什么?
他似乎与这两人都不是一路,可他却说自己和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莫非……
陆小凤忽然看向西门吹雪,道:“你难道是从那地方逃出来的?”
如果他不是背叛了组织,怎么会不与那两人一路?
如果他不是从那地方逃出来的,他就该认识这两个人。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答案可以解释得通了。
西门吹雪看着陆小凤,眼中的墨色流转宛如凝固在了一瞬间。
可下一刻,他又眉间安然,语调疏离道:“不,我本无心离开。”
陆小凤诧异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