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喟然一叹,那叹息中仿佛包含着无尽的惋惜之意。
“好好安葬他吧,毕竟是一条性命。”
说完这句话,他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唇角一挑,带起一丝仿佛含有深意的笑容。
“阁下是谁,何不现出真身?”
韩青眉心猛地一颤,厉声道:“是谁在外面!?滚出来!”
说完这句话,他就立刻跑到了西门吹雪的床前,摆出了一副防御的姿势。无论来的人是谁,他仿佛都已准备好用自己的性命保卫庄主。
来人轻佻地笑了笑,道:“花满楼,我现出真身来你也看不见啊。”
花满楼眉头一跳,眉宇之间竟有欣喜之色蔓延而上,宛如云开雾散后的一轮秋月。
“司空摘星?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
司空摘星这便推开了门,大大咧咧地坐在了西门吹雪常坐的青藤椅子上,看也不看一脸惊疑的韩青,只看向了西门吹雪,轻轻一叹道:
“陆小鸡这混蛋后来总算是跟我说实话了,西门吹雪的确是下不了床,握不了剑的。”
花满楼清浅一笑道:“但你来这儿可不只是为了陆小凤吧?”
司空摘星笑道:“当然不是,我来这儿是要偷一个人。”
花满楼好奇道:“偷一个人?”
司空摘星淡笑道:“这天底下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偷一个人也不算什么。”
花满楼挑眉道:“敢问你想偷谁?”
司空摘星瞅了瞅再度警惕起来的韩青,笑道:“别看我,不是偷你们家庄主。”
他抬眼看向花满楼,面上笑意忽然如潮水般退去。
“我想偷的是常越冰。”
花满楼并没有问他如何知道这个名字,也没有问他为何要偷,只是敛眉道:“而你知道常越冰与舒秦的关系?”
司空摘星笑道:“当然知道,我的雇主就是舒秦的一位病人。他已经怀疑舒秦很久了。”
花满楼抬头道:“怀疑杀人的是舒秦?”
舒秦只要每治疗一个人,那人最亲密最信重的人就会被杀,而且还会被剁掉几根手指。舒秦因此无法继续行医,有时还会被病人迁怒,生活持续窘迫,所以很少有人怀疑他才是真正杀人的那个人。
可常越冰的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些,舒秦到什么地方,治了什么人,他似乎总是一清二楚。
或许他本就该一清二楚的,因为杀人的可能就是舒秦。
司空摘星继续道:“常越冰已经很久都没有在江湖上走动的消息了。不过杀人的时候有人会看到他。”
花满楼道:“所以你是觉得舒秦在杀人时易容成常越冰的模样,平时又装作无辜避免怀疑?”
司空摘星淡淡道:“常越冰或许早就死了。”
他顿了一下,又叙叙道:“倒过来说,杀人的或许是常越冰,死得早的舒秦,他又没什么名气,所以也不会有人知道真舒秦的长相。常越冰平时就用的是自己的模样,也不会有人揭穿他。”
花满楼又淡淡道:“他在平时假装自己无辜的师弟,而杀人的时候,却又易容成另一幅模样?”司空摘星淡笑道:“谁先死谁活下来都不要紧,常越冰不过是个凶手的代号。而如今的舒秦就是常越冰。”
韩青在一边听着这对话,眉头紧锁,只觉得云里雾里。
花满楼淡淡道:“你好像觉得他们无法共存?”
司空摘星点了点头,笑道:“要么是一死一活,要么就是其中一个隐居了。”
花满楼淡笑道:“可如果他们是在合作呢?”
司空摘星疑惑道:“你是说他们一起杀人?”
花满楼淡淡道:“未必。常越冰有段时间是在江湖上行走的,可后来却没有消息了。”
司空摘星目光一闪,道:“接着说。”
花满楼又道:“或许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差。一开始想剁人手指的是舒秦,他的师兄为了保护自己的师弟,只能杀人灭口。”
司空摘星冷笑道:“但后来常越冰后来却没什么消息了。”
花满楼又道:“常越冰到中途之后应该是厌倦了杀人,所以退出了。舒秦虽然不希望他退出,但也应该无法,只能一个人杀人断指了。”
“退出?”
司空摘星却忽然面色一沉,冷笑一声,瞅了瞅那药箱,眼睛微微眯起。
“如果他真的退出,那这就是常越冰的手指了。”
☆、质问
素白的帷幔被微风吹得轻轻一荡,流动间恰似明水行云,堆雪叠霜,悠远中透着几分清逸,叠影间又似裙裾飞扬,广袖翻腾,旖旎中含着无限风光。
西门吹雪静静地站在窗前,衣白衬雪,身映孤松,眸若深潭,眉似远山。
今天他的剑已练完,然后便在窗口前站了许久。
每一天过去,这万梅山庄的景好像都不太一样。
也不知变的究竟是景,还是庄里的人。
西门吹雪的眼神清明中带着几分渺远,看上去是在看窗外的美景,可却更像是在看向一片虚空。
可在这无际虚空之后,又会是什么呢?
秋日的阳光明亮温纯却不夺目刺人,似乎能够温暖这世上的一切事物。
可照在他的面上,却似乎把他苍白如雪的面容衬得更加疏冷。
陆小凤来找西门吹雪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番景象。
他还未开口,就先皱起了眉头。
西门吹雪回过头,淡淡道:“何事?”
陆小凤挥了挥手中的一个珐琅圆盒,微微一笑道:“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西门吹雪挑眉道:“哦?”
陆小凤笑道:“我曾经认为苏沁云对人的影响根本无法破除,但我后来又细细一想,既然恐惧可以破除,那么疼痛应该也能破除这种影响人心的鬼蜮伎俩。”
西门吹雪淡淡道:“因为痛和恐惧,都是极端的感情。”
陆小凤笑道:“一个人恐惧到了极点,就不得不面对现实,一个人若是痛到了极处,大概也会有所醒悟的吧。”
西门吹雪听完这句话,便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小巧的珐琅圆盒。
那盒子精巧细致,也不知装的到底是什么。
陆小凤见西门吹雪看着自己手中的盒子,似是所有所思,他的一双眸子顿时明灿如星,唇边更是笑意盈盈。
他这便打开了盒子。
而那盒子里竟然是一只的蓝色虫子。
这虫子有些像是瓢虫,背上蓝光莹莹,圆滚滚的身子锁起来像是珍珠一般,倒是也好看地很。
陆小凤小心翼翼地捏起了它,像是捏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他又朝着西门吹雪笑道:“这只虫子叫蓝影龟,别看它长得漂亮,要是被咬上了一口,可得疼得要死。”
西门吹雪沉声道:“只是疼?”
陆小凤淡笑道:“只是伤口疼肿,我身强体健的,过上一炷香的时间也就什么了。”
西门吹雪眸光微动,负手而立道:“你打算在见苏沁云之前先让它咬你一口?”
陆小凤叹了口气,然后把蓝影鬼小心地放进盒子中,道:“这是唯一一个能验证我的猜测的办法。”
他顿了一下,复又挑了挑眉毛,轻轻一笑道:“或许我疼得要死的时候,人就不会那么容易混混沌沌了。”
西门吹雪微微抬头,容色疏离道:“而你来找我是怕失败?”
陆小凤微微一愣,然后摊手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本该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但经历了这么许多之后,他也很难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失败。
若是失败了,只怕他会再度沦陷在对方的无条件信任中,到时候无论对方说了何等荒谬的话,他都有可能会听从。
到那个时候,也就只有一个人能够救陆小凤了。
西门吹雪却缓缓道:“这件事你该自己去。”
“自己去?”陆小凤微微苦笑道,“可我实在有些没有信心。”
“你若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又怎能相信别人?”
西门吹雪看向他,双眸微微眯起,那声音清冷,宛如碎玉一般绝然无比。
说完这句话,他便看向陆小凤,薄薄的唇抿成锐利的一线,眼中一转,似有幽光浮沉,恍如浩瀚星河一般。
他所认识的陆小凤缺的只是无上的武功,而不是过人的心志。
而陆小凤每次来找西门吹雪,也只是因为他要找他去杀人,而不是因为想请西门吹雪在他没有对策的时候给他信心。
他的对策从来都是自己找出来的,不是别人给的。
而他对人对事的信心,也该由他自己来增强,而不是由别人来。
西门吹雪敢肯定,如果这一次他跟着陆小凤去了,就算只是守在门外,对方也一定会失败。
因为他一旦跟去,对方就等于对自己没有了信心。
而如果他不去,对方反倒可能会逼着自己清醒。
陆小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道:“为什么我觉得你的信心好像比我的还足?”
难道你忘记了我之前的那副模样?
他双唇微动,踌躇再三,眉头拧成一团,可终究还是没能把那句话说出来。
西门吹雪这时却抬首望天,神情淡然缥缈,好似不带一丝烟火气息,英挺的剑眉之间恍如笼了一层薄薄的轻烟。
“因为我对他有信心。”
陆小凤看着他,只觉得他的面容恍如曙色一般朦胧神秘,透着些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而那冥黑无底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是对某人的怀念,还是心中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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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沁云平日里一般都是在万梅山庄庄主身边伺候着的。
但他也不是全天都伺候着,晚上守夜的活都比较辛苦,是由另一拨人来做。苏沁云则回到自己的房间服药,因为他的身体似乎还没有完全好。
而当陆小凤去见苏沁云的时候,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工作。
蓝影虫只轻轻在他的手腕上叮了一口,他便觉得疼痛难忍。
但此刻再疼痛难忍,他也只能忍着。
不但要忍着,他还得微笑。
当你在微笑的时候,别人就很难想象你心里的和身上的痛。
而在这种时候,只有你自己才之后,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苏沁云看见陆小凤的时候,双眸熠熠生辉,明光流转,唇边还带着雪莲青叶般的莹润笑意。他先是温温软软地问了一声好,然后笑道:“你最近好像总是在山庄里打转。”
陆小凤微微一愣,然后笑了笑,道:“你不也是吗?”
说完这句话,他在背后搓了搓自己的手腕。
虽然他觉得手腕处疼得要命,但这疼痛似乎还是有些好处的。
至少他现在还是对苏沁云保持着警惕,没有生出什么多余的好感来。
苏沁云眸光一闪,忽然微微敛眉,看向陆小凤的面容,疑惑道:“你的面色好像有些差呢。”
陆小凤低头笑道:“没什么。”
苏沁云婉然一笑,如春风拂面。
“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陆小凤淡淡道:“我只想问你,你有没有想过等你的伤完全好了,你会想出去吗?”
苏沁云眉心一颤,灵动的眸中转而覆上了重重霜雪般的清愁和茫然。
“出去?可是我又能去哪儿呢?”
在这个死人如割草,半点不留痕的世界,他无依无靠,又没有武功,除了依附强者,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陆小凤继续叹道:“难道你想一辈子留在这儿做那些伺候人的功夫?”
苏沁云的眉心蹙起几分忧然之色,恍如墨色一般重重凝结。
“莫非你觉得伺候西门吹雪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陆小凤再度愣住,转而苦笑道:“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适合做些伺候人以外的工作。”
这时他却不再去揉搓手腕了,因为疼痛好像有消减的迹象。
苏沁云歪了歪头,问道:“比如……?”
陆小凤笑道:“比如做些生意,或是考取功名,这世上有许多人都不会武功,可是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也能活得很好。”
苏沁云喟然一叹,道:“可惜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做些简单的活。”
陆小凤又无奈道:“你难道不能学着做些什么?”
苏沁云抬头道,紧紧地咬着唇,眼中已有些许黯然之色:“可……可现在来得及吗?”
陆小凤看着这年轻人,忽然觉得他可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心机深沉。
不知为何,他越看越觉得对方,可能是真的有些走投无路的味道。
他微微一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只要你肯出庄,一切都会来得及。”
话音一落,苏沁云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面色微变,眼中光芒大盛,清灵如水的面容闪过一丝惊疑的光。
“不对……你,你一向都赞成让我留下养伤,怎么会忽然和我说这些?”苏沁云诧然道,“莫非……莫非你在为我开的那句玩笑生气?”
陆小凤忽然面色一冷,道:“你觉得你说那句玩笑的时候,西门吹雪会把它当玩笑吗?”
苏沁云先是一愣,几乎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神情有些冷漠的陆小凤。
“可你连蚯蚓都能挖……为什么不能……”
陆小凤想起那日的情形,只觉得一股邪火窜上心头。
但他还是尽力压下,神色淡淡道:“因为叫我挖蚯蚓的人只是想让我遵守诺言,可叫我脱衣服的人却是想看我的笑话。”
陆小凤看向他,苦笑道:“可你们都笑了,我却不想笑了。”
苏沁云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角已敛了一抹微红,纤细的腰身微微颤抖着,整个人便如一阵清风一般,随时都会散去。
“对……对不起。”苏沁云默默地低下了头,眼底的忧伤几乎可以刺痛人心,“是……是我……多嘴了……我会和西门庄主说……明日就走……”
陆小凤见他这么爽快地答应,又见他这幅摇摇欲坠的模样,不忍有些生出几分愧疚之心来。
“其实你不必急着走的,多留几天把身子完全养好吧。”
苏沁云惨然一笑,道:“何必呢?陆大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还腆着脸留下来?”
陆小凤见他神情黯然,似有无限哀凄,心中一颤,忍不住柔声柔色道:“不如我叫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