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东解释道:“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屁股,对吧?”
远风鄙夷鸾东的粗俗,哼了一声。
鸾东懒得与他计较,转身要走。
羿远风却鼓足勇气嚷道:“别以为我会对你心存感激!我恨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恨你!我的父皇眼里没有我,就是因为他满心想的都是你!”
鸾东怔了怔,他没料到远风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嘴唇一掀,刻薄话已经滚到了舌尖,但终于还是打住了,鸾东没有再多说什么,离开了皇宫,他的心里一点都不眷恋,就像离开一个很脏的茅厕,生怕自己跑得不够快。
第47节:第九章 莫失莫忘(8)
鸾东突然意识到自己多么幸运,多年前的絮雾中他伪装成|穴蝠出了皇宫,遇到了很爱笑的喜眉,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若干年后。
昔日那个大人闻之丧胆,小孩闻之尿裤子的海上巨灵君慢慢不再为人提起,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有名人物,丧鲸胆衣船长。
船长手下有不少面相凶恶的水手,其中一个叫赵祥舯,一柄鱼叉使得很威,此人极度爱拍马屁,还有一个很猥琐的老向导,人称莫老头。船长比所有手下加起来更凶神恶煞,但他有个很温柔的名字,叫暖冬。
衣船长做捕鲸的买卖,这项生意在麒麟岛独一无二,故此衣船长的鲸肉可以漫天要价,但船长做生意很厚道,他出的价格都在合理的范围内,不过因为供应量大,又因为没有竞争者,故此衣船长的买卖还是做得很红火,很有赚头。
衣船长的船很少靠岸,有人说这是因为衣船长不喜欢住在岛上,也有人说衣船长的家安在中原,还有人说是因为衣船长的老婆在苍岐国有段非常不堪的过去,据说那个恶婆娘杀死了自己的亲生老父。
喜眉已有足足三年不曾上岛,暖冬除非必要也不会登岛,他相貌奇伟,不得不掩人耳目,喜眉却是因为无法回家面对苏嬷嬷等人。
苏嬷嬷认定喜眉是个不辨是非善恶,忘恩负义,为虎作伥的不肖女。
喜眉无法责怪苏嬷嬷对她的误解,她跟着暖冬上船之后,暖冬那些杀人越货的手下都用惊惧和厌恶掺杂的目光看她,暖冬的手下多是苍岐国人,对喜眉的经历略有所知,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发挥,喜眉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就十恶不赦起来。
喜眉也听他们在背地议论说什么,恶婆配恶汉,喜眉哭笑不得。
暖冬在中原置了产,喜眉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守望出海的暖冬,但有时实在等得心焦了,她也会耍赖硬要和他上船。
“你这次若敢再吐脏我的衣服我的床褥,我就直接把你丢进海里。”暖冬温柔地挨在喜眉耳边低语,话还是一样的难听。
喜眉习惯了暖冬的毒舌,自动将其解释为,喜眉你还晕不晕船,千万别再像上次一样,我会很担心很担心的。
“这半年的钱送给嬷嬷了吗?”
“我暖冬虽然狠毒,但也不至于去害一屋子妇孺饿死冻死。”
喜眉点点头,暖冬的答案是,送去了,准时送去了。明帝驾崩之后,齐府就失去了所有的恩宠,加之鹤明早死,喜眉失踪,若非暖冬暗中定时送金相助,齐府早就倒了散了。
“嬷嬷她们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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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害活千年,实在讲得太有道理了。”
喜眉再度点点头,鸾东的意思是,嬷嬷她们都很好。
“你去阿爹和鹤明的坟上看过了吗?”
“坟头草不多!”
喜眉又点点头,暖冬的意思是,他都去拔过了,他也真不容易,难得上回岛,却要解决这么一大堆琐事。
“你的生意如何?”
“无商不奸,我赚得不多,就代表我还不够奸。”
喜眉不由笑了,这个人,就连说到自己也是这么刻薄。
“你觉得我如何?”
“又蠢又没用,把你交给谁我也不放心,最后只好自己娶了。”暖冬说得嘴顺,脱口道。
喜眉怔了一下。
暖冬也呆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喜眉会故意设圈套套他的话,“我的意思是——”暖冬清了清嗓子,准备自己给自己做翻译。
喜眉却又展眉微笑起来,“难为你了。”
暖冬一听,又恨得牙痒痒的,这个女人,讲话一定要讲得这么真吗?讲假一点他又不会听不懂!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
其实|穴居八年该是暖冬这辈子最惨淡的时光,之前他是少年天子,如日中天,之后他是海上霸主,威风八面,但在暖冬的记忆中,只有那八年的光阴是美好的,那个幽暗的窄小的洞|穴在回忆中总是布满亮色,像个大红的喜字可以令最简陋的房间熠熠生辉,喜眉就是那个喜字。
喜眉是个苟且的人,不争不怒,海容一切,甚至藏污纳垢,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哪算是污,哪算是垢,从她那双傻乎乎的眼睛看出去,一切都是美的、好的、干净的,包括他羿鸾东。
暖冬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很清楚自己极有可能成为罪大恶极的人,但眼下他却安分守己,看护自己的生活,这么心平气和。这些,都因为她,喜眉。
他们俩都不是完美的人,一个懦弱,一个邪恶,但他们的幸福是完美的,因为他们都毫不犹豫做了牺牲,暖冬放弃了他的复国大志,喜眉勇敢地承担了骂名。
—本书完—
第48节:第一章 失踪(1)
下部并蒂
第一章失踪
那是一扇擦洗得很干净的木门,珍贵得骇人的木料,金丝楠,宫里用来建屋,文人雅士用来制琴,高门大户用来制匾,富贵老者用来制棺。
那本来确实是一副上好的柳州楠木棺材,是别人送给独益的,因知他家有老母;但伍母坚持不要睡这么贵重的棺材,“我这辈子福薄命薄,是不祥之人,睡这样的棺材,岂不折了子孙后代的福气?”伍母少年守寡,退让惯了。
独益也不和母亲争辩,第二天,伍母一起床就发现家里的大门换了,独益竟然连夜找了木匠,把棺木改成了大门。她是吃了独益为她调配的安神药睡觉的,故此没能听到噪音。
伍母无可奈何,独益沉溺岐黄之术,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棺木改做大门,多么晦气。
“你这孩子,让出去也是好的。”伍母心疼,“我们家最值钱的就是这一园子药草,倒用这样一扇贵重无比的门,相称吗?”
“大门早就蚀坏了,母亲不是一直说要换的?”独益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脸上的表情迷迷蒙蒙的。他习惯于沉溺在自己小而周全的医药世界,似一只小小的蜗牛,喜欢藏在自己白而透明的壳里。
伍母叹了口气,“算了,我也认为楠木棺材不好,没的去招惹盗墓贼的眼,松木柳木就行了,但我还是想选一副独木的。”伍母宽和地说。
独益点点头,又去看医书,好像他是活在书里,不是活在现实里。
“昨晚忙活了一个晚上,累吗?”伍母殷殷地问。
独益看书看得太专心,没能听见。
娇娘进门的时候恰好看到独益冷待他的母亲,不由心想,这位小神医倒是取了一个很恰如其分的名字,独益,独益其身?心中唯己?
独益青衫,黑布鞋,不知为何给人微风回雪,又净又飘的感觉,娇娘纳闷,多看他一眼,心想,也许因为他格外白净,格外眉清目秀,娇娘没见过哪个男子能有如此柔软的眼神,柔软的眼神配上心不在焉的表情,像个不求人解的谜。
伍母引娇娘进门,娇娘话多,嘻嘻笑道:“好华贵的大门!”
伍母有些尴尬。
独益皱眉瞪了瞪眼前素服淡妆的女子。
娇娘一进门独益家的房檐上就猫了一个通身劲装的家伙,那人密切留意娇娘的一举一动,手握刀柄,蓄势待发。伍母老眼昏花,独益心无旁骛,他们都没能发现那个悄无声息伏在房顶上的人。
娇娘则被这个种满药草的庭院吸引了,院里满目青葱,间杂一点红紫,带着些微辛辣之气的草香随风轻散,落在独益身上,他连眼神都带着药味。
“伍神医!”娇娘热络地喊了一声。
院中有条长案,红漆斑驳,两只小杌子一前一后摆着,独益坐在案后,指了指案前的,示意娇娘坐下。
娇娘道了声谢,坐下了。
“姑娘求易骨?”
“你怎知?”娇娘骇然。
“姑娘独具美丽。”独益操着行医时一贯的疏淡语调,“勉强自己,迁就别人,何必?”
娇娘心中一恸,她哪知独益说这话是说惯的,仅是例行公事而已,她凄然道:“小女子不比先生,手握一技之长,求己不求人,大可固执己见,清高不群,小女子除却自身,一无所有,故此只能做别人眼中的美人,却不能做自己眼中的美人,”娇娘语调一变,十分自恋地抚摸脸颊,“我也认为我的脸型很美,饱满匀称,但时下流行尖小细脸,我屡屡被人讥笑为面如猪头。”
独益不语。他劝她不要易骨,仅是按例行事,至于她的心语心绪,他全无兴趣,过耳即忘,“如果姑娘固执己见,”独益一边说一边从案下取了一副刀具,其中有大小各异的银刀,刀口锋利,还有小锤小矬,甚至还有一柄约略半尺长的银柄小锯,“面容是姑娘自己的,姑娘随心所欲。”独益仔细打量眼前的艳姝。
第49节:第一章 失踪(2)
娇娘被独益紧紧的凝视看得满身发燥,从没听人说伍神医好色呀,他怎这样看她?不过眼神炽烈的独益看起来实在诱人,独益也没有别的优点,就是清秀白净,他眼睛一亮,肤色就更亮了,像剥了皮的荔枝,细滑白嫩,莹莹泛光,“伍神医,你怎么这样看着人家?”娇娘腻声道。
独益因为又得到一个亲身实践的机会,兴奋得喉结上下滚动,越发像是色急,他根本没听清娇娘说了什么,“你要削成尖薄小脸?”
“是。”声音略略发颤,那铺满半个案台的刀锯,看看也心悸,何况一会儿还要招呼到她脸上呢?“伍神医!”娇娘语带娇嗔,“你能保证一点儿都不疼吗?娇娘可是极怕疼的。”
独益的目光还是锁定在她的下巴上,锐利又灼热,“姑娘怎么不问问在下为何一眼看出你上门是求易骨?”
娇娘怔了怔。
“姑娘虽素服淡妆,状似良家女,但浑身浓香,除了从胭脂堆中走出的花楼歌舞伎,在下猜不到姑娘还会是别的来历。”独益的口气还是疏疏淡淡的。找他易骨漂肤的女子不少来自青楼,独益早学会如何应对,不会让自己惹膻上身。
“青楼女子就必来易骨?来易骨的就必是青楼女子?”娇娘大怒。
“不,心中弄不清自己是谁的女人才来易骨,姑娘放心,需要用别人的眼睛来肯定自己美丽的女人比比皆是。宫廷贵妇大家闺秀在这点上与青楼女子绝对无异。”这番说辞,独益也是说过不下百回。
“伍神医……”娇娘感动,他怎么一张口就能说出如此感人肺腑的话?
“你想反悔?”独益误解了娇娘的欲言又止,面露遗憾之色,他并不想错失任何一个实践机会。
“不!”娇娘沉吟片刻,断然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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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益淡淡扫了她一眼。
娇娘因为这淡淡的一扫而愕然,独益的目光并无轻视之意,她被人轻视惯了,她最懂分辨眼光的含义,但独益冷淡的眼神却更令娇娘生气,他看人不像看人,倒像看一个死物,或者说,像屠夫看刀下的肉,又或者说,他用他的目光直接把她分拆成一堆经脉一堆骨头一堆血肉。
独益可不管娇娘对他有何看法,“既然你已下定决心。”他手一挥,娇娘立即晕倒。
“风茄花加生草乌的麻醉效果果然格外的好。哦,还有,因为我没有十足把握为你易骨成功,所以我不收诊金,易骨之后你麻药未散,还要昏迷十到十二个时辰,我家窄小简陋,不能安置姑娘,但我会为你在望京客栈订一间上房,大致就是这样。”虽然明知娇娘已昏迷,但独益还是例行公事把该交代的话交代完,娇娘对独益冷漠眼色的理解十分正确,在独益看来,娇娘可不是什么娇娘,仅是一副有待修正的下颌骨。
独益落刀的时候,屋檐上也刀光一闪,直到确认独益仅是划开娇娘的脸皮,并无加害之意,檐上客才收刀入鞘。
独益走出门招呼邻家的小童,要他去城里最大的望京客栈定一间上房,再派人雇一顶软轿,派两个小厮来接人。
“还说是伍神医叫定的?”小童接下独益打赏的一小块碎银子,老练地问。
独益点点头。
“雇马车吧?轿子颠得慌,上次那个半路就疼醒了,叫得像杀猪一样。”
独益怔了怔,他从没想过雇马车和雇轿子有什么不同,“嗯。”他点点头,转身又忘了。
小童老气横秋地掂掂银子,“上次说过了,上上次也说过了,还是每次都要我雇轿子,唉!”
独益照例把仍在昏睡的娇娘的钱袋取下来,摆在一边,待客栈伙计来了好给人家,娇娘脸上扎满了白纱,只露出中间一小块,浮肿得很厉害。
独益又给她把了把脉,提笔在已经写好的药方上增减了两样药物,然后把内服外敷的药丸药膏和钱袋摆在一起。
独益办完这些事,立即离开厢房,走进院子,照看他的药草。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屋外传来马车的辚辚声。客栈伙计垂着手走进来。
“伍神医!”
独益点点头,指了指厢房。
第50节:第一章 失踪(3)
伙计立即进去连着床板把人抬出来,一边朝门外退,一边说:“我们下次再来时一并送来。”
独益根本没听清伙计说了什么,胡乱点点头。
伙计们出了门,一直伏身在屋檐上的神秘客,身子一翻,如惊飞的鹰隼,一晃眼就不见了,显然又去看顾娇娘了。
不一会儿,一个客栈伙计又走进来,一直走到独益跟前,满脸堆笑,说:“伍神医,我们掌柜说谢你一直照顾店中生意,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说着把一个红包塞入独益手中。
“唔,唔。”独益的眼睛心神都粘在眼前的药草上。
伙计走了,独益觉得手心里多了样东西,他也不看,一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