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乐!”乜崇愚自己找了个位子,大大咧咧地坐下来,“起舞!众位大人,喝酒喝酒!”乜崇愚像个主人家一样待起客来,“李执事,把那个东西拖出去,把那块弄脏的地方好好洗洗!”
李执事为难地看看澜帝,澜帝阴郁一笑,摆摆手,示意他按照乜将军的吩咐去做。
在场的宫女吓得七荤八素的,舞是跳不下去了,乜崇愚大喝一声:“好好跳,不然折了你们手脚!”宫女们胆战心惊又开始舞蹈,眼中泪珠不断,表情凄然,乜崇愚却越看越开心,哈哈大笑,其狂戾之态,难描难画。
澜帝在龙袍上擦了擦被掐破的手心,他突然镇定下来,嘴角一挑,笑得神秘又凶狠。
乜崇愚心里正在纳闷,澜帝怎么还这么有恃无恐?宫内禁军都是他的手下,他的三十万大军又全部驻扎在京城城郊,朝中异己也快被他铲除干净,就算他眼下就行废立之事,澜帝也只有束手待毙的分。
乜崇愚左思右想,就在这时,七宝楼下的传令官朗声宣道:镇南侯觐见。
李执事喜形于色,多此一举地对澜帝说:“陛下,镇南侯到了。”
澜帝瞥了目瞪口呆的乜崇愚一眼,笑道:“朕的白马郎总算到了。果有千里之神速!”
第57节:第三章 白马郎(1)
第三章白马郎
镇南侯走进来,他仍身披重甲,显然刚刚抵京,不及更衣,不过腰边佩剑已除,他一看到澜帝便行三跪九叩之礼。
澜帝安坐着受了,嘴里却说:“这里又没有外人,都是股肱之臣,骅侄你行家礼就行了。”
英骅起身,微微一笑。他脸上有新挂的彩,伤在眉心,因他皮肤白而紧腻,看上去眉心那道红痕倒像是描画的巧妆,故意惹人赞叹。
澜帝给英骅赐了座,英骅大大方方坐下,依次和各位大人打了招呼,最后对乜崇愚一抱拳,“乜将军。”
“最后才招呼到我,真是亲疏有别呀!”乜大将军道,脸上皮笑肉不笑。
“自然是亲疏有别,”英骅不紧不慢,大大方方,“我与大将军同为武将,更曾共同退敌,岂不更亲切一点?”
乜崇愚道,“不敢当不敢当!当日战事接近尾声,我军胜局已定,镇南侯才领兵姗姗来迟,我对镇南侯人品十分信任,换作别人,我一定扯开嗓子骂人了,这是来打仗的?赶这么巧,是来抢军功的吧?”乜崇愚指的是三月前和焰赤族的那场争斗。
在座的众位大人不敢介入这场口舌之争,一起眼观鼻鼻观心。澜帝则是一脸饶有兴味的表情,他很想听听年轻的镇南侯怎么应对乜崇愚的言语挑衅。
英骅爽朗一笑,“是我的军情有误,一直误会大将军去焰赤是为了借兵,导致后来贻误战机,未能及时赶到,还望大将军海涵。”
乜崇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当日去焰赤确实为了借兵抵御黑水族的大兵压境,却因赤焰族长要求娇娘献歌献舞而与之反目,最后大打出手。
“将军所佩是否为微眉刀?果然好刀!轻巧又沉毅,综合了刀剑两种兵器的优点,好!好!”
“我的刀都还没出鞘,你也看得出好?原来镇南侯这么擅长于鉴赏刀鞘!”乜崇愚嘿嘿冷笑。
英骅还是气度高华,通身都是王族子弟特有的清高,“怎么,乜大将军还想当着圣上的面出刀不成?”他一脸好奇的表情,配上他年轻稚嫩的脸庞,一点都不像是故意伪装出来的。
“怎么?我还怕了你不成?!”乜崇愚拍案而起,同时拔刀在手。
啪嗒。
英骅立即叹了一声可惜:“我仅是想向大将军敬一杯酒,大将军何至于用刀来挡?大将军未免太草木皆兵杯弓蛇影了!现下,酒杯也碎,刀也断了,多么可惜!”
当英骅说出“刀也断了”的时候,满座皆惊,澜帝的目光也紧盯在乜崇愚已经出鞘的微眉刀上。看起来并不像断了呀。
“哈哈哈,无知小辈,我的微眉刀是说断就断的吗?”乜崇愚狂笑着举刀,却仅举起一支刀柄,千锤百炼的微眉刀竟然真的齐柄折断了,“你……”
“哎,可惜,真可惜!”英骅还在那边一本正经地叹息,“听闻微眉刀要么不出鞘,出了鞘必然要饮血方回,眼下却怎生是好?这样吧,”英骅一边说一边抬起一只手,他的手略小,很白净,手心有几个茧子,举在耳边,像是风流公子要对月起誓一样,“放在这里吧。”
折断的刀身突然离地而起,飞落在刚刚贺相裂头而死的地方。
“也算是饮了血,不枉此行。”英骅用很体谅的口吻说。
乜崇愚气焰顿减,英骅一出面就露了两手绝技,酒杯断刀刃,徒手吸刀身,英骅的内外功的修为都到了能弹指间取人性命的地步,乜崇愚远远不及,眼下的情势对他大大不利,如果澜帝下个指令说,英骅,杀了乜崇愚,乜崇愚自问无力闪避。“臣突然还有紧急军务没有处理,臣告退。”好汉不吃眼前亏,乜崇愚欲走。
“乜大将军,”英骅一副为难的样子,“此次我回京,带了五千精兵,我知道大将军的三十万大军全部驻扎在城郊大营,我猜测大将军没有地方安置我的人马,于是率兵入城驻扎,冒犯之处,大将军海涵。”
第58节:第三章 白马郎(2)
乜崇愚如芒刺背。五千精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怎么从南流一路开进到京都,他竟然一点消息都没得到?难道说英骅的手下都和他一样有飞天遁地的本领不成?
“哦,还有,乜大将军,为了路上方便,秦偏将让我的手下打扮成乜家军的样子,一路随着大军行进,我知道大将军差秦偏将统领五千兵马断后,其实我南流守军和乜家军一样,都是澜帝的兵澜帝的将,谁断后都是一样对不对?”
乜崇愚冷汗顺着背脊直落,原来是他的亲信出卖他,秦守诚一向对他忠心耿耿,怎么会被英骅收买了?“好个‘路上方便’!”
“还望大将军不要怪罪秦偏将,他与我饮过几杯酒,将我引为知己,要与我同生共死,还说日后都听凭我差遣呢。”英骅的表情显得十分无辜,似乎不明白别人为何要这样善待他。
“定南侯真是得尽人心,若你成为一国之主,必然是众望所归。”
乜崇愚此言一出,澜帝的脸色不由一变。英骅却好像完全没有听懂乜崇愚的暗示,还是一脸坦然,眼光明澈,像透了那种一腔热血,满心纯真的年轻人。
乜崇愚诡笑一下,一边朝外退,一边对澜帝说:“皇帝龙胆,一点都不怕引狼入室呀。”
澜帝低下头。
英骅朗声道:“乜大将军这样就想走了?”
“你还想如何?”乜崇愚脸色大变。
“在皇帝面前如何进退,难道还要礼部官员再教乜大将军一次吗?”
乜崇愚满脸紫涨,澜帝笑看他,满眼的嘲弄。乜崇愚看了看在座的官员,武夫本色尽现,“老子不跪,你奈我何?”
澜帝又笑眯眯地看向英骅。以英骅那身上天入地的本领,要逼乜崇愚下跪还不易如反掌,英骅和乜崇愚闹得越僵越好,鹬蚌相争渔夫得利。
英骅似乎洞悉了澜帝的用心,又扬唇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似子夜星光,“乜将军是前辈,英骅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奈何乜大将军呀。”英骅一边说一边离席相送,一躬到底。
乜崇愚傻了眼,澜帝也笑不出来了,只有英骅一直笑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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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益发现自己被软禁,是在他执意要求回家,结果门口多了两名守门的粗壮女婢。
独益说:“我仓促出门,没向母亲交待行踪,她年老体弱,几日不见我一定担忧,极有可能贸然外出寻找,我实在放心不下,请你们放我回去与我母亲见上一面。”
两名女婢就像泥塑般站着。独益想硬闯,女婢们竟然一人擎出一把刀来。
独益胆怯,只好退回去。他实在搞不懂乜夫人把他囚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娇娘拿起一面椭圆小镜,镜后雕金嵌玉,镜前倒映她的面影,却比金玉更灿然。照理,她易了骨应该变得丑一些,她螓首娥眉悬胆鼻,配上圆润的鹅蛋脸,故才显得完美无缺,不料削成尖薄脸后,她眼睛显得更大更幽深,鼻子显得更挺更直,别说变丑,简直美上加美,她本来够娇媚却不够柔弱,易完骨却把缺的那三分柔弱给补回来了。
“讨厌!”娇娘“啪”地把镜子倒扣。
“二夫人?”和奴急忙上前。
“怪不得那个老贼看我还是看得目不转睛,这易骨反倒是易错了,枉我吃了那么大苦头!不变丑却变得更美,十足一副‘红颜祸水相’!”娇娘大发娇嗔。
和奴看了看娇娘,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有一次娇娘中了大夫人的圈套,被臭粪淋了满头,乜将军不顾污秽,把娇娘搂进怀里安抚,之后把她调派入府,专门保护娇娘安全,“我去把那个郎中杀掉。”
“慢!”娇娘忙又笑道,“不关他的事,他不过照足我的吩咐去做。”
“是。”
“对了,和奴,那位伍神医为我易完骨之后没有几天就失踪了,他失踪前最后见到的人是小姐,我怀疑这件事和那边——”娇娘一边说一边朝北边努了努嘴,“脱不了关系,你去北静园那边查看一下,悄悄的,别露了形迹。”
“是。”
午饭很丰盛,但独益对鸡鸭鱼肉海鲜山珍都没有什么兴趣,却对那一大碗米饭兴趣浓厚,不但举起来观色,还贴近嗅香,又抓起几粒拈搓,最后才吃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点头赞叹。
第59节:第三章 白马郎(3)
午饭后,女婢进来收拾碗盏,独益急忙起身,抱拳道:“这位姑娘,在下有一事相问。”
“你说呀。”女婢不明白独益为何突然间这么客气,前几日他可都是闭目静坐,手结观音手印,对她们不理不睬,骄傲得不得了。
“这米可是蓬莱米?”
“你这穷郎中倒还有点见识,这是御用的蓬莱米,是澜帝赏给我们乜家的,不过他不赏也不成,过几年这天下到底跟谁姓,还说不定呢!”
“这位姑娘,如果我……”
独益话还没说完,那日在门外监听他和璀色讲话的青衣婢闯进来,朝刚刚抹净的桌上丢下一只白布包裹,“给你的!”
独益瞧包裹上隐有血迹,心头一惊,靠近一闻,却不是人血的味道。独益心头稍定,打开包裹,入目竟是一只半尺长的小白兔,一足被斩断,切口整齐,仍在出血,显然刚断没多久,小兔子浑身战栗,血红双目半合半闭。
独益习惯救死扶伤,倒不是因为他多么慈悲为怀,而是因为行医是他唯一所擅长的,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锻炼医术的机会,他救人救物,为的都是他自己,除了初遇乜璀色的那次。
独益也不管青衣婢女为何突然丢进来这样一头兔子,他立即施救,止血,麻醉,缝针,包扎,上夹板……
忙完了,独益才发现桌面一片狼藉,连他自己身上也是,小兔子红彤彤的眼睛张得大了一些,直直地望着独益,似有感激讨好之意,独益不由又想起璀色的眼神,璀色的眼神就是一种胆小又忠诚的动物的眼神。
独益搞不清璀色为何总是任由别人作践她,她自己也总是作践自己,说自己又笨又丑。独益记得那年巧遇离家出走的璀色,他第一眼见到她就被她奇异的相貌吸引,璀色的头发是接近姜黄的颜色,但比姜黄|色更浅更亮,皮肤极白,什么梨花春雪白绫冰绡都不足以用来比拟她的肤色之洁,最奇异的是她那双眼,似一对充满灵魂的珠圆琉璃,流光溢彩却又满是冷怯之意。
独益认为璀色很美,美得超乎想象。独益知道璀色是离家出走之后,劝她回家,又问清她姓名,独益打算隔日就过府提亲,但媒婆打听的结果是京城里姓乜的武官仅有一个,就是权势熏天的乜崇愚乜大将军。独益打了退堂鼓,但对璀色一直念念不忘,所以璀色来找他,他喜出望外,她要他跟她走,他就跟她走,连和母亲打个招呼都忘记了。
“真是英雄出少年!”乜崇愚大开中门相迎。
“不敢当不敢当。”英骅还是笑眯眯的,似乎刚刚吃了一个很大的蜜果子,额间血红的伤痕,笑容间雪白的牙齿,他是个色彩极其鲜明的人。
乜崇愚一把握住英骅的手,“不怕我是摆鸿门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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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那么弱,项羽那么蠢,乜大将军拿我比谁呢?”
乜崇愚被问住了,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僵硬,但转念一想,只要英骅来赴他的家宴,此事传到澜帝耳中,澜帝就该发慌了,那么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乜崇愚又笑起来,“来来,请请。”
乜二夫人娇娘出身戏班,擅长歌舞,所以她严禁乜崇愚自蓄家伎。
“你要赏歌观舞,来找我即可!”娇娘如此喝令。
乜崇愚唯唯诺诺,哪敢说半个不字。
故此,眼下这班歌舞伎是乜崇愚从属下家中借来的,太艳情的歌舞还不敢表演,演来演去都是剑器舞、轮舞,缘绳,最轻倩的不过是白舞。幸好,舞伎们年轻娇艳,还算有点看头。
但英骅左顾右盼,看得并不是十分专心。
乜崇愚开门见山,“镇南侯天纵英才,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绝对是一时之选,怎么心甘情愿做人棋子,任人摆布?”
“多谢乜大将军关心,其实是逐棋之人,还是被逐之棋,未到最后关头,都难有定论。”英骅气定神闲地笑着,显得乖巧又可爱。
“镇南侯的意思——”
“叫我英骅即可。”
“那老夫就倚老卖老了,英骅,你的意思是澜帝是你手下的棋子不成?”乜崇愚说完嘿嘿冷笑。
乜崇愚以为英骅的答话必然是虚与委蛇,要么矢口否认,岂料,英骅放下碧玉酒盅,朗声道:“既然大将军把话挑明,我也直话直说,如今之势,澜帝,大将军,在下,三者对应着螳螂,蝉,雀,但究竟谁为雀,谁又为螳螂和蝉,不到最后关头,难见分晓。”
第60节:第三章 白马郎(4)
乜崇愚吓了一跳,呆了呆,用力大笑道:“英骅小儿,你仅带五千精兵入京,怎么你认为你有资格同我还有澜帝势成三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