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阴阳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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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阴阳寮-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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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初的毓庆宫正如石蕊所言,满眼的粉色白色,不见一丝黄色花朵的踪迹。几株秀丽挺拔的樱花树站在水边,花朵绽满了枝头,花瓣如雪一般洋洋洒洒,落在溪水上依旧优雅地打着转。胤禛正坐在亭子里与胤礽喝茶,眉宇间的平静仿佛根本不知道今天是十四皇子洗三的日子。

  保成恰巧和胤禛聊到朝野上的一件趣事,爽朗地笑着,转头发现苏晓菲呆呆地站在那里,招呼道:“九妹妹不过来喝杯茶吗?”苏晓菲一滞,旋即反应过来,走进亭子。

  茶叶是上好的女儿环,片片被细致地卷成一个个小环,像是戒指一样。用春日的泉水冲泡开来,渐渐晕出如新嫁衣般的鲜艳色彩。偶尔有几片樱花花瓣飘进杯子,也不挑去,轻轻抿一口,便可在清苦与清甜之间尝到樱花淡淡的咸味,像是女儿出嫁时的泪水滴入了茶中。

  保成看着她陶醉其中的模样,笑道:“民间有传说,哪家的女儿手指能套上女儿环,将来非富即贵。”

  苏晓菲果然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下,沮丧地说:“我连尾指都套不上,谁家女孩子手指会这么细啊?岂不是成妖精了?”

  胤禛闻言,眼睛微弯,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九妹本就是皇家子嗣,哪里又要拿这种传说来打幌子?”

  苏晓菲怔怔地瞧了他半日,好不容易开了口:“四哥哥你应该多笑,你笑起来好漂亮。”她见胤禛眉毛动了动,只好嘟囔下,“男子难道不能说漂亮吗?”又转移了话题问保成,“既然有女儿环,那么有没有男儿环呢?”

  保成哭笑不得:“哪有男儿环这东西?君子茶倒是有,不过这要将茉莉,菊花,玫瑰和龙井混合起来,眼下还没到龙井上贡的时日呢。”

  苏晓菲素来对茶道不怎么了解,只好拿起一块桃花糕吃起来,边吃边说:“这回桃花糕里面没下药了吧?”

  其他两人想起去年被劫之事,点了点头。胤禛起身举杯敬向保成:“二哥,我且以茶代酒,多谢你救命之恩。”

  保成忙止住,摇了摇头:“你和九妹妹都是我的弟妹,我怎可以弃你们于不顾?这都是应该的,四弟你若念在兄弟之情,就别拘这套子了。”

  胤禛只好坐下,和保成一起复又讲了些朝廷趣事给苏晓菲听,把她给逗得上气不接下气。苏晓菲眯着眼看着胤禛,原来四四也是个会讲笑话的主,虽然讲的都是冷笑话,但看着他和胤礽把茶相谈的样子,她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

  四四,你原本就不是寂寞的。


前传-仲夏夜之梦 南山接海终千里不返

  三月十八是举国欢庆的万寿节,宫里宫外早早地布置起了各色帏幕,上面连绵相接的锦绣卍字直绕得苏晓菲眼晕。个人崇拜也搞得忒嚣张了,她心里有些邪恶地想,恐怕那个光新会的人正在树干上钉小草人吧。

  宫里嫔妃多半是绣个荷包,做双鞋送给皇帝以表心意,有文化的就写幅字,画个画什么的,当然也有别具匠心的。德妃刚生下胤祯,之前在坐月子,也没力气花心思亲自做些东西。好在娘家人从外面送来一扇慧绣双面屏风,上面绣的是李太白的《将进酒》,字迹则是宋书法大家黄庭坚的,黑绒线勾出的字个个鲜亮活泼,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返。”她念着屏风上的诗句,像是个老学究似的摇头晃脑,李青莲的《将进酒》确实写的好,极有洒脱的不羁气势。说到洒脱,她的脑海里又出现保宸的笑容,不禁红了脸,叹口气,回去继续临她的大楷字。

  每年送给老爸的贺礼总是很麻烦,保成犯愁地用竹根茶则量起茶叶,按理说自家老爹什么东西都不缺吧,送金玉珍宝或是西洋玩意实在是没品味。总不能送把剃须刀或一根领带吧,他开玩笑地想着,如果三百年后的历史学家在康熙帝的日常生活用品中发现一把锋速Ⅲ剃须刀,他们的表情该有多么的灿烂啊!实在是从哪位大人处遗传的恶趣味啊,他开心地耸了耸肩,将薄荷仔细量入茶叶中。

  万寿节这天,到处张灯结彩,特别是乾清宫,从一早上就开始奉进各宫各地的贺礼以悦龙目。德妃那扇屏风果然使康熙大悦,当场下旨赏了永和宫主位金玉如意一对。宜妃素来喜欢好玩的小玩意,贡了一件西洋盆景,小巧玲珑,上面的西方宫廷生活写照是栩栩如生,康熙把玩不已,也赏了一对如意。

  再看皇子们的贺礼,大阿哥的是一尊蜜蜡冻石寿星,亲切可掬,三阿哥则是四处寻访来的一幅苏子瞻真迹,皆是别具匠心。

  康熙看了半日,却没发现毓庆宫的贺礼,随口问了李德全一句,李德全忙奉上之前的盘子道:“回禀皇上,太子殿下的贺礼在这儿呢,您刚才不是看过了。”

  只有一个简单的竹筒,外壁雕刻着竹风月影的图案,康熙一怔,方才他差点忽略了这个朴素无华的竹筒。拿起来才发现是个罐子,旋开盖子,一股清爽宜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如此熟悉的味道使他呆住了,掺入薄荷的平水珠茶,清凉微苦的感觉是他难以忘怀的,如同热浪之中的宇宙之风。

  是她夏日最爱的平水珠茶啊。

  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一层一层跌宕起伏。

  她冬天不爱焚碳炉,说是屋子太干闷。可是她的身体又永远那么的冰凉,他不得不天天夜里抱住她给她取暖。哪怕夜里不在坤宁宫也依旧会下意识惦记着她冷不冷,担心一眨眼她的身体就如额娘去世时那样冰冷得感觉不到一丝起伏。

  可就是这样一个常年体温冰凉的人,夏天最喜欢凉性的薄荷珠茶,看着如珍珠般的茶叶慢慢从蜷缩向片状展开,还有墨绿的薄荷一褶褶打开,逸散出清凉透心的气息。他总会坚持要加一勺蜂蜜进去,只是希望这暖胃的蜂蜜能够使她温暖起来。

  合了合眸子,他抓紧了竹罐,珠粒状的茶叶在里面互相碰撞,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如同春蚕咀嚼桑叶直至丝方尽,如同夏日的小雨打落在坤宁宫里竹叶上的低吟。

  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日日夜里挂念着另一个人是否睡得安稳、暖和。直到最后一刻,还依旧紧紧抱住她想为她取暖,看着她渐渐潮退去血色的面容却无能为力,听见她最后无意识地呢喃出那个名字,保成。

  手一颤,僵住了,竹罐掉落在地上,沙拉拉地滚了一圈。她最心心念念牵挂的人已经不是自己了,自己也再不是初遇时一心一意想让她绽开笑容的玄烨了。她因为自己年少时的憨实坚持而渐渐改变起初的温和冷漠,露出温婉的微笑。而自己,现在却变得,怕是连自己都认不出了。

  他摆摆手,止住正要上前捡起竹罐的李德全,亲自弯下腰珍惜地捡起它,收在书案上,终于缓缓叹了口气。

  若再次相逢,你我已经相隔千里之外了。

  因为这罐茶叶,倒使康熙对自己的生辰没什么多大的兴趣了,在宴会上面对嫔妃官员的奉承也提不起什么劲头,只是淡淡地喝着酒,没一会儿就让李德全说自己要批阅奏折,自行离开了。

  封存了十八年的坤宁宫因为特别有打扫,所以依旧保持着十八年前一尘不染的样子。他抚摸着内室里排列整齐的青瓷罐子,仿佛再次看到她能光通过茶叶的香气分辨出品种时的情景,那时自己目瞪口呆的模样,引得她莞尔一笑。

  伊人已去,此去经年,一江春水,向东流。

  万寿节第二天,康熙下午闲暇时亲自来到毓庆宫,神色间全无昨日在坤宁宫的黯然神伤,疼爱地望着保成,倒把保成吓了一跳,只好继续保持微笑和老爸大聊朝野八卦。

  那厢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苏晓菲压根就没想过要给康熙送贺礼,最后干脆把近日写的一堆大楷送了上去。结果康熙表扬她的书法大有长进,连带赏了作为老师的胤禛不少东西,还鼓励她要继续努力。这就意味着,她终于可以摆脱《女则》《女诫》的恐怖阴影,再次“热血”地投身到孔孟圣人的遵遵教导中去了——下个礼拜被书房老头要求抄写《论语》。

  于是苏同学的书法生活开始布满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知者乐山,仁者乐水。”之类的深奥话语。她便抄写边很不地道地遐想,是不是保宸在家里也被他老爸这么折磨过,自己在这样下去说不定还真能和他拼一下语文成绩。

  此时,保成同学在毓庆宫很尴尬地打了一个喷嚏,面对自家老爸关切的眼神,呵呵地干笑了两声,端起盖碗抿了口茶。心里一阵恶寒,满脸黑线地猜测着是哪位仇家在腹诽自己。

  
前传-仲夏夜之梦 槛内槛外皆嵯峨,世世轮回

  踏上最后一阶石级,回头看看山岚缭绕的山峦,保成心安地舒了一口气,右手手指轻轻一转,素扇在指尖欢快地跳了一圈。他真得好好感谢下老爸,把私访清凉山的任务交给自己。春末天气渐渐转暖,但清凉山素来气温不高,此时桃花在满山腰刚刚染上了娇嫩的粉色,这正是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保成不着痕迹地环顾一下周围的信男善女,由于是微服出行,所以没有一大堆跟班跟着,而唯有的几个侍卫,嗯,但愿醐醍香对他们没有任何副作用。他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微笑,仰头望着香烟袅袅的佛家胜地,掸了掸袖子上的花瓣,举步进入寺院。

  南山寺共有七层,下三层名为极乐寺,中层题作善德堂,上三层称为佑国寺。保成轻松地散着步,欣赏着寺内各种讲述了佛家传说的石雕和泥塑,不时为一些进香的信男善女让路,心中感到分外的安详。只是,他靠在石栏杆上眺望着云海翻腾,如蓬莱仙境般缥缈,不由淡淡地叹了一口气,额娘曾经在这里留下的言语自己已然理解,而自己却又无序地烦闷起来,这个问题,怕是沙罗和额娘都无法回答的吧。

  佑国寺后围静谧的苑门前,居高临下的无量佛像毫无声息地瞧着这个带着捉摸不定的表情的素衣少年。一位青衣沙弥正在细致地扫着地,之所以称之为细致,是因为他几乎就不像是在扫地——只是慢慢地扫去积尘,根本不理会地上纷乱的残花败叶。

  保成悄然停下,如同在看一幅绝妙的风景画。那位沙弥也似乎没注意到有人来了,仍旧低头扫地。他也不着急,皇阿玛给他的时间都能从京城到这里无数个来回了,只是耐心地站着,直到沙弥扫到他跟前,才【炫】恍【书】然【网】回醒,抱歉地挪开步子。

  沙弥却停下手上的活,抬头看着保成。他很年轻,约莫只比保成年长几岁,面容清俊却如同一汪深流的静水,迅速地打量了对方一回,开口道:“施主来此有何佛事?”

  掏出那枚老爸给他的和田籽玉佩,光润秀洁,保持着籽玉原本的形状,只在表面描刻了一朵莲花,碧台水莲,下面结的绦子也太熟悉了,和手中素扇的扇坠结子一模一样。脸上露出如沐阳光的笑容,递给沙弥:“晚辈代家父拜访智涛大师。”顿了顿,笑容恍惚起来,“也为自己,或是其他人。”

  沙弥接过玉佩,并不去瞧,尤自道:“方才施主真是好性情。”

  “哪里的好性情。”保成望着不远处墙角的铁线莲,淡然道,“只是觉得自然干净罢了,性情再好,心也依旧会迷惘。”

  沙弥没接话,只是早就了解似的点点头,不慌不忙迈开步子进入屋子,不一会儿就出来向他颔首:“师傅有请施主。”接着就继续拿起了扫把。

  保成垂下眼,还没进去就嗅到了那种香味,不是庙宇中常用的檀香,没有一丝呛人烦腻,感觉像是手指捻过了雪白的滑石粉,皮肤被棉布层层包裹,那么的柔软怡人,佛手香,勿庸置疑。

  一位老和尚跌伽于蒲团上,右手端详着那枚玉佩,难得地泛出曲高寡弥的表情。保成合十行礼:“晚辈见过智涛大师。”

  智涛仿佛刚从梦境中返转,左手拨过一枚念珠,右手将玉佩递还给他:“施主请坐。”

  轻轻撩起袍子,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保成摩挲着籽玉,像是沉浸在无限的回忆中。

  “已经二十三年了,看来老衲要去极乐世界告诉她已悟得的奥义了。”智涛打破沉静,“老衲说句套话,施主与她面容相似,除了那双眼睛和气态。”

  保成眨了下黑得深邃但又清澈的眸子,绽开笑容:“大师想必理解了。”

  “是啊,无论拘泥于大乘或是小乘都于世不合,日久天长,墨守陈规,竟不妨各取之长,如细涓汇河,方能气象万千。”智涛释然道,“得此一理,老衲此生足矣。”

  保成闻言,眼神却一黯,道:“晚辈有一事不解,还望大师指点一二。”

  “但说无妨,只你我知。”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但若永生,又有何能?”他微微摇了摇头,“日睹他人之苍老,自己却面容如往。夜见他人之逝去轮回,自己却活于时光之外。不愿绝情,不愿漠然,却缚于情之苦,何以?”

  左手一直缓缓拨动的念珠僵了僵,终究没拨过去,智涛沉吟良久,叹气道:“老衲不日就将往西方极乐世界而去,知晓白驹过隙之短暂,却不曾懂得永生之痛。”他瞧向门外,虽然被木板隔了一层,但仿佛能看见什么似的,“老衲只知日三省,自度其身,持念文殊,以感天下。”

  “做好自己麽……”保成喃喃自语,“或许我是有些迷茫,捅破这一层未必是坏事。”他抬头微笑,“或许再过十多年我更能知晓真谛,但可能在几十年之后,也会有一个人,或男或女,带着与晚辈同样的迷惘,却急于解悟,大师可否为其开解?”

  智涛抚掌笑道:“几十年后老衲已化尸骨于苍天,又怎能言语?不过弟子澄空,甚有慧根,若加以精进,或许他自有领会与那位施主开戒。但那位施主是否真能从中顿悟,真要看造化了,其中种种滋味还需她亲自尝遍。”

  “澄空……”保成眼前浮现出那个静水流深的面容,不禁颔首。

  “阿弥托佛,施主尚有一要事未办吧。”智涛起身开门,“请随我来。”

  保成跟着智涛从小路下山,虽然老和尚年纪大了,但身体硬朗,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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