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那您记忆力真好。”那人微笑。
“呵呵……我很想知道那个小伙子现在过得怎样了。”
那人皱眉,“您在担心吗?难道他的情况不好?”
神父摇头,“并不是,虽然他看上去不太好,但我最后一次见他离去的时候,他的表情坚决,我想他悟透了什么。”
“这很重要?”那人望着老神父。
神父缓缓点头,“神救赎自救者。”
“原来如此。”男人尴尬的笑了笑,“我该走了,神父,再会吧。”说完转身,握着手中的雨伞默默离开,而老神父目送那人的背影,直到那影子消失在了风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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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那间小教堂,他走在街头,这里是城北,小巷平房,吵闹噪杂的声音可以由家家户户的门窗中断断续续的飘散出来,他撑着那把黑色的雨伞遮去雨水,来到路口停着的一辆黑色的两厢车前,收起雨伞,上车。
倒车,拐弯,他直接将车开往商业区,停车之后钻进了自己经常去的酒吧。
漫无目的的喝着啤酒,他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桌上的空酒瓶越来越多,他的眼神却由一开始的茫然变得越来越清亮,在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他的眼睛,很亮很亮。
揉揉额角,他颓败的放下空酒瓶——越想麻痹自己,他就越清醒,这算是惩罚吗?
他盯着空空的啤酒瓶,上面的标签仿佛是扎在他心中的刺,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想借由灌醉自己忘记一切,可是,酒精到了他的胃里全部变成了白水。
记忆仿佛梦魇,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他,他站起身来,离开酒吧,开车来到每天居住的地方,停好车,他刚要走进,却看见离自己不远的花园里,一只灰色的小狸猫缩在花茎的下面瑟瑟发抖。
他犹豫了一下,冒雨走过去,单手将那小小的狸猫抱了起来用袖子护着,一路小跑进了大厅。
没错,是大厅,前台值班的服务员正在整理手中的表格,见到他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狸猫丝毫没有觉得诧异。
“您需要些什么吗?或者是请一位……兽医?”服务员问。
他低头瞧了瞧缩成一团不停发抖的小狸猫,沉吟了一下,“要。”他说,“我在房间里等,谢谢。”
“不客气。”服务员微笑,而他快步进入电梯,来到自己的房间,此时虽然开春,但天气还冷着,他打开空调拿出毛巾将小狸猫仔细包起来,自己则快速将被淋湿的衣服换下,没一会儿,服务员带着兽医赶来,经过兽医的诊断,小狸猫是淋到雨冻着了。
“它太小了,还不会避雨。”兽医摇摇头,“而且它还没断奶,不知道吃了什么,不消化,吃坏肚子了。”
他听后表情微微有些僵,“那……先打针吧?”
“好的。”兽医马上实行。
最后,小狸猫睡着了,他送走了兽医,打开冰箱拿出一盒牛奶放在一边。
他又打了电话,问前台要来胶头滴管,也放在桌上。
看看趴在床头沉睡的小狸猫,他想了想,既然今天房间里有“客”,也就不去顶楼喝酒了。
洗澡,入睡,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只好从抽屉里拿出安眠药,吃了几片继续睡。
朦胧中,他看见了那条昏暗的巷子,他看见自己走在巷子里,是他,又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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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无论什么样的地方存在着富有和贫穷,他的母亲,在他没有记忆的时候就离开了贫穷的家,父亲与街头巷尾左邻右舍的所有做父亲的人一样,酗酒、抽烟、嗜赌成性。
本来一贫如洗的家中,最后只剩下了柜子、椅子和一张床。
他的幼年,是在父亲焦黄的指甲和浑浊的双眼这一印象中度过的,他已经忘记自己那年多大年龄了,父亲就死于肺炎。
他靠着父亲那点微薄的保险金过日子,有时候给巷子里的小店干些杂货混得一碗饭吃,直到他快十七岁,路过市立福利院,从裤子口袋里掏烟的时候不小心掉落几元钱,待在门口的女孩捡起来叫住他。
“哥哥,你东西掉了。”女孩甜甜的说。
他返回来伸手去接,可又停住动做,把脏兮兮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这才接过钱。
那女孩的眼睛又圆又亮,皮肤粉嫩嫩的,穿得很干净,他怕弄脏了她。
他离去,却从今以后时不时的“路过”市立福利院,却好久都没有见过那可爱的女孩子。
直到他不报希望的时候,那女孩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她穿着裙子和素色的长袖衫,在院子里拍皮球。
“呀,哥哥,是你哦?”女孩笑嘻嘻的,见到他盯着她手中的皮球,“你也要玩吗?”
他摇头,“我不会。”
“我也不会,但喜欢就要去学嘛,不过皮球是芹芹的,我玩一会儿就要还她了。”女孩吐吐舌头。
“你喜欢,我送你一个。”他脱口而出。
对面的女孩愣了。
“阿姨不让随便收人家的东西。”女孩摇头,“嗯……说这叫无功不受禄。”
“什么意思?”他辍一年多了,听不懂。
“就是没有功劳,不能收人家的礼物。”女孩解释。
他转转眼珠,“你有,你……你把钱捡给我了,这算我回报你的,下周五你到这门口来,等我。”他说完立刻转身离去,不顾女孩呼喊的声音。
于是整个星期,他不抽烟,他找活干,凑钱买了新皮球,当周五在门口看见那女孩璀璨如星辰的双眼的时候,他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
女孩心思单纯,晕晕乎乎就收下了这份礼物。
“水漾呢?水漾,要开饭了!”院子里有人叫。
“哦!”女孩赶忙回答,“哥哥,我要回去了。”
“嗯,你走吧。”他干巴巴的说道。
“还能见到你吗?”女孩问,“谢谢你送皮球给我,下次咱们一起拍,好吗?”
“好。”他点点头,目送她消失,他回家,没有钱吃晚饭,好在忍一忍就过去了。
隔天他出去找活做,在巷子里转悠两圈,什么散活都没找到,回到家,刚进了楼道,却看见自家门开着,里面有着很杂乱的动静。
“你们是谁!?”他站在门口,赫然发现好几个赤着上身的高大男人正在从他家里往外搬东西,床、柜子……
“是这小崽子!”一个男人大叫一声。
他看着阵势立刻转身就跑,心中早已反应过来,那些是爸爸生前的债主,来家里抢东西来了!
他如果不跑,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都不一定。
在这里,欠了钱庄的钱,子女被卖掉都有可能,他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儿,即使消失,也没有人会注意。
他忘了自己跑出多远,追着他的人早就被他甩掉了,他站在陌生的街巷,天空下起了雷雨,他站在雨中,不由得想起了父母,心中有什么开始碎裂。
他是一个对生活无所谓甚至厌恶的人。
抬头看看四周,这里是哪里?他从未见过,第一个反应就是迷路了该怎么回家?后来才想起来,自己恐怕再也不用回家了。
家?
那只是个居所,他什么时候有家了?
于是他声音低哑的笑了,蹲在墙角的电线杆旁,听着夜空中轰鸣的雷声,任雨水冲刷着他。
渐渐的,他低着头睡着了,心中最后的想法——是永远不要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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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只是个美好的奢望,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他还蹲在原地,而雨水已经不再了。
抬头,是一把黑色的伞。
他转过脸来,迎上一张陌生的脸和一双黑亮的眼,那眼神,恍若星辰。
她附身,弯着腰微微前倾,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静静的为他撑起一片小小的晴天。
从此以后,她成为了他生命之中的的鸿毛和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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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拎着大大的纸袋快速跑上楼梯,气喘吁吁的推开门,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开始满屋寻找着什么,只听屋中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最后,她站在卧室里,床上很整齐,她全身僵硬的杵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瞪着床。
忽然隔壁传来细微的动静,她慌忙来到隔壁的卧室,当看见立在阳台上抽烟的他,她的脸庞在一瞬间变得红润且明亮。
“你还在!”她惊喜的步上前去,拉住他卷起的袖子。
他一脸烦躁的瞪着她,“你要我走就直说,我不是没有家,是你求我留下的。”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她连连摇头,“你别走,陪我,好不好?”
他将烟蒂扔在地上踩了踩,“无聊。”说完甩开她,进入卧室拉开被子闷头睡觉。
她跟着进去,“我刚从市场买来了菜,你别睡得太沉,我煮好饭再炒好菜咱们就能吃晚饭,半个小时就够了哦!”她本想拜托他在家里帮忙蒸米饭,一连好几天的相处下,她渐渐明白了这根本是一个奢望。
他不是不会,就算他会也是不愿意做的。
“你烦不烦?”他低吼。
她笑了,“嗯,那我不烦你。”说完离开卧室,忙着今天的晚餐,并不时回头去望卧室的方向,当她看见躺在床上睡觉的他时,不由自主的浅笑。
有人陪她留在这个家里,真好。
自从弟弟去世的这半年多里,她总是一个人守着这个家,左邻右舍有好心的阿姨甚至送她小猫小狗来解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只小动物来到她家之后,没几天就会跑掉,仿佛不愿意陪她似的。
他是她带回来的,会不会也跑掉呢?
那个雨夜,她从教堂回来,因为下雨,好心的神父送了一把伞给她,说如果她不用了,希望再交给需要它的人,当她走到家门口的楼前,看见蹲在角落里淋雨的他,她心中有一个预感——比她更需要这把伞的人,找到了。
可他睡着了,皱着眉头,她不忍心吵醒他,只好先为他遮着雨。
当他醒来,望向她的时候,她发现他竟然有一双更近似于动物的明亮双目,那双眼为他本来平凡到极点的相貌平添几分叫人印象深刻的灵性。
她心中忽然有一种感觉——想带他回家,她再也不想一个人守在冰冷的房屋中。
在他还没说话之前,她抢先说了能告知的、能想到的一切理由。
最后他跟着的她到了家里,在社区工作的她每天都担心他离开,所以每天都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万幸他好像总说跑,却没有跑的意思。
她问他叫什么,他没说,她从此以后就不再问。
“呐……和你说,我姓石,叫石佳,我弟弟以前就住你睡的房间,他叫石轩,小名叫轩轩,我们是双胞胎哦。”
“爸爸妈妈去旅行了,好久都没回来了,现在家里只有我。”
“曾经养过小猫小狗,邻居阿姨很好心,你没见过吧?”
“小猫小狗总是会跑掉,或许是我买来的东西不好吃?我的厨艺也是马马虎虎。”
“我就在南边的社区服务站做服务,大概……有一公里的路,是爸爸妈妈在旅行之后,我中专毕业又寻不到工作,居委会的奶奶帮我安排的,到现在做了有半年吧。”
“初九满十六,你多大?”
“不告诉我?那我也不告诉你我是几月初九的生日,嘿嘿。”
将饭菜端上桌,她去叫他起床吃饭,看着他脸上厌烦她的表情,心中有一瞬间的伤感,可当他拿着筷子和她一起坐在餐桌旁的时候,她默默的吞咽着米饭,看见他一眼不发的吃着她半小时的劳动成果,她只有一个感觉——
有人陪她留在这个家里,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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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永远搞不懂这个给他煮了快一个月饭的笨蛋脑子里想什么。
他留在哪里都无所谓,但他没见过这样傻的人,她越缠着他,他越觉得她傻、无聊透顶。
每天站在阳台上,他抽着烟,她是给他烟钱的,他知道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但他不拒绝她的好意。
反正都是她心甘情愿。
虽然她的饭菜很难吃,但他在难吃与没有东西吃之间,很自然的选择了前者。
他想起了同样有着一双圆圆亮亮的大眼睛的女孩,那个总爱在福利院里面拍皮球的女孩,她会不会想念他?他好久没有去和她打招呼了。
想到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他浅浅笑了。
改天问问路,他很想再去看看她。
抬头去瞧墙上的钟,晚上八点多了,她还没回来,周末社区忙,也没见过忙到这个时间的。
看看电饭锅,算了,他来就他来,洗米而已。
可是当米饭蒸好,九点,她还没回来。
外面已经下雨了,他看看门后的那把黑伞,犹豫了一下,最后拎着雨伞出门朝着社区服务站的方向走去。
——那个只会唠叨的笨蛋!
他没有去成社区,在半路上就碰见一溜小跑的她,“你是来接我的?”她一脸幸福与惊喜,一把抱住他,“谢谢你!”
他甩开她,“你别碰我!”
她毫不在意,跟在他的后面,淋雨小跑着。
他把伞扔给她,自己在前面走。
“哎哎,你等等我嘛!”
他心中不免嗤笑自己,下次她没拿伞,就算天上下刀子,他也不会再出门试图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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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江南雨季某一天的想法,是他和她之间,埋下的祸根。
因为他蒸了那晚的米饭,她更缠他了。
“你是不是开始在乎我了?你不讨厌我,对不对?”她睁着圆圆亮亮的眼睛围着他转。
他停下,“我烦你。”
她僵了僵,“哦,我知道。”说完继续缠着他,见到他抽烟,“你能不能戒烟呢?我最近感冒了,有些咳嗽,怕被烟味呛到。”
“你感冒咳嗽?”他转头看着她。
她连忙点头。
第二天,他抽烟的频率更高了。
反正他没发现她像感冒的,也没听她咳嗽过,她每天缠着她,精神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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