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 第32部分

　　
　　几句告辞的话之后，我用不影响礼貌的最快速度出了房间。走在外面的寒风里，我直想掉眼泪，心里觉得特别委屈却不知道该跟谁说。风吹走了天上的乌云，也吹来了我心里的乌云。
　　
　　“绣蝶，去把砚心叫来。”我说着向右拐进了亭子里，坐在背风的木栏上等着。
　　
　　不一会儿——
　　
　　“见过郡主！”砚心说。
　　
　　“不用多礼，我问你点事。”
　　
　　“郡主问。”
　　
　　“爷是什么时候生病的？”
　　
　　“回郡主，最初是在十五，爷说感觉有些不得劲儿，没当回事儿，后来大概是十八，爷说要去看您，可早上起来头重脚轻就没去成，再往后就病得厉害了——”
　　
　　“十八？”
　　
　　砚心点点头：“是，到今天已经七天了，恕砚心多嘴，听梦岚姑娘说，爷醒着的时候常看着您的手链发呆，郡主怎么到今儿才想起来看爷呢？就是砚心看着也觉着寒心哪！”
　　
　　“我的手链？”
　　
　　“是，您的珍珠手链，爷一直戴在身上。”
　　
　　我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郡主！”绣蝶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给砚心使眼色，砚心跪在了地上，却扭过头去。
　　
　　“郡主今儿才得知爷生病的消息，自己身上不舒服也顾不得了，急匆匆就过去了，怎么能说郡主有不是呢？”
　　
　　砚心低头嘀咕了什么，绣蝶不高兴了。
　　
　　“郡主难道能骗你不成？”
　　
　　砚心愣了一会儿，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
　　
　　“郡主恕罪，砚心方才莽撞了，爷病了之后曾吩咐过，若郡主召砚心，一定要把这个给您。”
　　
　　绣蝶将盒子递了过来，我打开看时，里面是一支玻璃做的荷花，薄薄的花瓣错落有致，小小的莲蓬上莲子清晰可见，跟我夏天从明府逃走时打碎的那支一模一样。下面压着一张纸。
　　
　　忆江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眼泪像小溪一样流下来，越擦越流，砚心也跟着慌了手脚。
　　
　　“郡主——郡主您——爷已经没事了，您——”
　　
　　绣蝶瞪他一眼，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柔声安慰我。但是我心里难过得就像是那莲子的心，眼泪源源不断流出来，根本止不住。
　　
　　“郡主别担心了，”砚心跪着往前挪了挪，“爷真的没事了，这一阵儿朝廷许多大臣都感染了风寒，都没事，爷长命百岁，不会有事的。”
　　
　　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坐在木栏上抱着膝盖一个劲儿地哭，绣蝶眼看着劝不好了，也跟着哭，砚心以为都是自己话的缘故，急得团团转却没有办法。
　　
　　“是彩鸾姐找来了，”哭了一会儿，绣蝶擦擦眼泪说，“郡主快别哭了！”
　　
　　砚心接到绣蝶的眼神直往地上磕头：“郡主别哭了，都是砚心说错了话，砚心打自己，求郡主不要哭了！”
　　
　　“别打了！”我抽泣着说，“不管你的事，是我自己心里难过，你去吧！”
　　
　　“郡主……”
　　
　　“今天的事儿别告诉他，你去吧。”
　　
　　彩鸾过来的时候砚心已经从另一边走了，我使劲忍住眼泪，绣蝶的眼睛还是红的。
　　
　　“郡主您——这里风大，郡主身子不爽，怎么又坐在这里？”彩鸾顿了一下，决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绣蝶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郡主回去？”
　　
　　回到沁春园，彩鸾把我塞进被子里裹着，又将暖床的炭炉塞在我脚下，将火盆捅旺，屋子里的温度迅速升高，彩鸾看着我红通通的脸暗暗叹了口气，就出去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我抱着兰兰给的小锦盒睡了一觉，醒来时又觉得胃疼，可能是那时在外面哭呛了风的缘故。快到晚上的时候，风小了些，敲门声响起，是福尔敦过来了。
　　
　　还没走到跟前，他就先打了个喷嚏。
　　
　　“百岁！”我坐起来说，“外面冷吧？快上来，这里暖！”
　　
　　他也不犹豫，脱了靴子就跳到了我的被窝里，靠在我身上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又一个喷嚏。
　　
　　“怎么总打喷嚏？不会是被你阿玛传染了吧？”我问。
　　
　　他摇摇头：“不知道，从——阿嚏！从出了门鼻子就一直不舒服。”
　　
　　“多盖点，这几天先不要去你阿玛那儿，万一传染了就不好了！”
　　
　　不幸的是，福尔敦还是染上了。
　　
　　“姑姑！”福尔敦摇摇晃晃踏进门来，揉揉鼻子，小脸蛋通红。
　　
　　“病了还到处乱走？”我把他拉进来，“我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我正要去学堂，顺路过来看看。”他说，鼻塞声重，声音略微嘶哑。
　　
　　“病成这样了还去上学？”
　　
　　“没事，大夫说只要不冷着，吃几剂药就好了。”
　　
　　“什么没事？走路都飘了还没事？今儿别去上学了，请几天假，等你好了再去。”
　　
　　“可是——”
　　
　　“外头谁跟着呢？”——有小厮答应了一声——“去学堂跟先生请几天假，就说小少爷病了需要休息，要是有谁问，就说是我让请的！”
　　
　　小厮答应着去了，福尔敦使劲吸了吸鼻子，走到我床上抱着被子。
　　
　　“傻孩子，病成什么样自己不知道么？你阿玛也不管你！”
　　
　　谁知道福尔敦竟然抱着被子晃晃悠悠倒在了我床上，双眼紧闭浑身颤抖。
　　
　　“医生！大夫！彩鸾？绣蝶——快去请大夫，快！”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福尔敦的热度总算降了下来，我也松了口气。
　　
　　“郡主，药好了。”彩鸾轻声说，将药碗放下。
　　
　　我接过来，看福尔敦醒着，就拿个枕头把他头垫高，一点点喂给他喝了，然后又端过一碗温水给他漱了口，才将枕头抽出来，掖好被角，回身放下碗。
　　
　　“额娘！”
　　
　　我扭头看去，没有人来呀？转过头，看见福尔敦含着眼泪儿看我。
　　
　　“额娘！”眼泪儿滚落到枕头上，他从被窝里对我伸出手，我居然也跟着红了眼圈。
　　
　　“好孩子，不哭，乖，不哭！”
　　
　　“额娘！”他竟然抱着我大哭起来，哭得我心都揪起来了。
　　
　　“不怕，有我在这儿，福尔敦不怕，不怕！”
　　
　　“他们都说，姑姑长得像我额娘，”哭了一会儿，福尔敦在我怀里说，“我问过阿玛，他也说像，姑姑，你做我额娘好不好？”
　　
　　“傻孩子，”我摸着他哭花了的小脸，“怎么能因为像就做你额娘呢？再这样说，你额娘该生气了！”
　　
　　“我不！她不是我亲娘，姑姑对我好，我就要姑姑做我额娘！”
　　
　　我忧伤地笑了：“姑姑只是和你额娘长得像，也不是你亲娘啊？”
　　
　　他仰起脸，又哭了：“姑姑不喜http：//。欢福尔敦吗？”
　　
　　“姑姑怎么会不喜http：//。欢你呢？”
　　
　　“额娘知道我病了，只打发人来说让我小心养着，颜姨娘还让人送了几味药过来呢！只有姑姑疼我，我在姑姑这里就好像是在在自己亲娘面前一样，可以随意可以淘气，姑姑还笑眯眯地搂着我，家里几个兄弟姐妹都有自己的亲娘，只我没有，姑姑，你嫁给阿玛吧？你嫁给阿玛做福尔敦的额娘吧？”
　　
　　“额娘……”
　　
　　“好孩子不哭，姑姑答应你就是了！”
　　
　　“额娘！”
　　
　　“不哭了，才刚吃了药，睡一会儿好不好？”
　　
　　“额娘别走！”
　　
　　“额娘不走，额娘抱着你睡！”
　　
　　他往我怀里蹭了蹭，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药效上来了，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眼泪儿还挂在脸上。
　　
　　十七岁的我，认了个七岁大的儿子，不知道我老爸老妈听了会作何感想。
　　
　　过了两天，福尔敦的烧才终于全退了，剩下的只是慢慢养。因为照顾他，我哪儿也不能去，没事儿就看看书读读词消磨时间，晚上的时候照例记日记，有时候给福尔敦讲讲故事说说笑话，倒把对兰兰的思念冲淡了不少。
　　
　　1st　　DEC　　cloudy
　　
　　福尔敦终于退烧了，我心终于放了下来。
　　有儿子真好，他趴在我怀里叫我娘的时候，我居然比你说爱我时还开心，十七岁，一下子有了个七岁大的儿子，倒是省了很多事儿呢，哈哈。
　　儿子睡着了，那张小脸儿真的是越看越像你，你好福气有这么乖的孩子，现在我总算有点明白颜如玉平时的感觉了，看不到你，但是有你给的孩子，其实人应该学会知足，我也应该学会知足，我不但有儿子，还有你的心，就算你常常不在身边，我也应该很满足的，是不是？
　　
　　鬓云松令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刬地东风，彻夜梨花瘦。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人当然似当时，不是似当时，就是当时。
　　亲爱的你真是有才，我怎么都觉得有些配不上你了呢？
　　唉，这些天再也没去看你，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你说你要是生在我的那个时代该有多好，想看就看，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哪里会有这么些莫名其妙的束缚？
　　还是不要再想这个念头了，既来之则安之，因为有你，我的生活才有意义，因为有你，我的生命才有光彩，因为有你，我的生存才有希望，一切都是因为有你，因为我爱你。
　　
　　3rd　　DEC　　windy
　　
　　How　crazy　the　wind　is！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呃，其实没有雪花……
　　庄子说：凡人心险于山川，只想傍日月，挟宇宙，游乎尘垢之外，还说形固可使如槁木，心固可使如死灰。
　　心固可使如死灰……
　　从江南回来，我发现我的性子好像淡了很多，比如之前每一天我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行，不然就会觉得无聊，而现在我居然可以整天整天这么坐着，什么也不干，吉他都落了灰了，刚才还看见彩鸾在擦，上次唱歌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
　　睡草真的睡了，从江南回来一点都没长，茉莉也不肯开了，对了，我之前养的那盆文竹呢？一会儿问问彩鸾去，算了还是不问了，没就没了吧！
　　今天胤祉打发人过来了，又送了我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还说要没事的话就去他那边走走，三福晋都想我了。
　　我也想她啊！
　　真烦躁，不写了，绣花去，颜如玉教了我一个新花样，我试试去。
　　
　　4th　　DEC　　still　windy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爸，妈，你们还好吗？外婆还好吗？
　　九个月了，我来这边九个月了，不知道那个世界的我怎么样了，是生是死，应该是死了吧？对不起老爸老妈，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做你们的孩子，我会好好孝敬你们，再也不让你们为我操心为我难过了，对不起！
　　我在这个世界过得很好，遇到了一个喜http：//。欢我的人，还认了一个七岁大的儿子，你们做外公外婆了哦！可惜不能带他们去见你们，不然你们你一定会教我怎么做，不会让我一个人在这边，撑得好辛苦。
　　不过还好啦，他真的很喜http：//。欢我，对我也很好，老妈，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你不顾外公外婆的强烈反对，就算离家出走也要嫁给老爸，因为你爱他，我也是，所以就算前途一片黑暗，我也不会退缩，用你的话来说，就是你优良的DNA在我身上显现了哦！
　　啊对了，告诉你们一件好扯的事，我在这边认了两个哥哥，一个是天地会总舵主陈永华，一个是当朝康熙皇帝玄烨，听着很帅是不是？可是我很郁闷，幸好有他在，他帮我想办法，我就轻松了许多。
　　当然也不止他自己啦，我还有很多朋友哦，比如胤祉啦，箫颂恩啦，雨晴和雨暄啦，他们都对我很好，有时想想我还是挺幸福的，那个世界有丽莉，这个世界有他们，老妈，我是不是应该去感谢一下亲爱的天父呢？
　　可是他很久没来了，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又不知道该跟谁聊一下！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额娘，”福尔敦倚在我身上，我已经嘱咐过他，只可以在我这里并且在没有人的时候这么叫，他很懂事，点点头说他知道。
　　
　　“额娘再讲个故事吧？”
　　
　　“已经讲了好几个了！”我点一下他鼻子，给他们讲故事必须经过筛选，有关继母不好的不能讲，有关爱情的也不能讲，我刚讲完了爱琴王子的故事，可是他嫌太短没听够，缠着我非要我再讲一个。
　　
　　“不讲故事了，我给你出个脑筋急转弯怎么样？”
　　
　　“什么是脑筋急转弯？”
　　
　　“就是——比如这个，青螃蟹和红螃蟹，哪个跑得快？”
　　
　　“啊？这……青螃蟹。”
　　
　　“为什么？”
　　
　　“我喜http：//。欢青色。”
　　
　　“吓，算你蒙对了！”
　　
　　“那额娘说是为什么？”
　　
　　“红螃蟹是熟的怎么跑啊？”
　　
　　“哦，原来如此！”福尔敦拍着手笑道，“我知道了，额娘再说一个？”
　　
　　“有一头头朝北的牛，它向右转原地转三圈，然后向后转原地转三圈，接着再往右转，这时候它的尾巴朝哪？”
　　
　　他疑惑地看着我，一边默念着一边用手在空气中比划，最后高兴地跳了起来——
　　
　　“还是朝南！”
　　
　　我摇着头：“不对。”
　　
　　他皱起小眉头：“怎么不对？我再数一遍……是朝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