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的时候，江澈心中暗想，多年以后江淅有了女朋友，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
“An eye for an eye，and a tooth for a tooth。”乐音鼻音浓重的柔软声音像按摩一样，听起来非常舒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个句子出自《The Code of Hammurabi》，中文叫什么……我看看……”
“叫《汉谟拉比法典》，这个我知道，是古巴比伦国的法律。”江淅得意地卖弄，这些是他从江澈的书上看来的。
“那你来告诉我，巴比伦国建立的时间，和消失的时间。”
“不知道……”
“大约在西元前1894年，到西元前1595年。”
“什么叫‘西元’？”
“就是你们说的‘公元’。”
“你真厉害！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啊？”
“小朋友，真正厉害的人不会炫耀她读过什么书，有多少钱，认识什么大人物，因为他们不需要靠这些来让别人仰慕自己。另外呢，你就是奉承我，我也不会把这个借给你玩。这个很容易影响学业的，被你哥哥看到，会发脾气。”
“明天休息，就让我玩一天，求你了。”
“送给你都没问题，可是你不能给你哥哥看到，听见没有？”
“知道了，那说好了，借我玩一天。”
“拿去吧。”
帐篷上江淅的影子挥着双手，很兴奋：“你太好了！”
乐音摸摸他的头：“你就是个小孩子。”
“你教教我怎么用！”江淅凑过去。
江澈看着他们的头靠在一起，有点失落，以前江淅也是追着他，让他教扎风筝，做木头手枪什么的。江淅已经很久都没有什么玩具了，同龄孩子拿来炫耀的mp3、PSP之类的东西，江淅也很羡慕。
因为家里的电脑太旧了，新出的游戏都不能运转，同学们聊起新的游戏，也插不上嘴。江淅每次路过楼下的盗版电脑软件店，看见橱窗上摆放的新游戏，总是会停一会儿。
这些昂贵的娱乐他不能给江淅，就连小猫小狗之类的家里也不能养，江淅一定觉得很寂寞吧？
江澈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叫了声“江淅”，帐篷里顿时安静了。片刻之后，帐篷的拉链拉开了，江淅探头出来，不悦地看着他：“我再呆一会儿就走。”
乐音也探头出来，一点也没有为他刚才的态度不高兴，笑着说：“进来玩吧！”
江澈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表情，顿时有点懊恼，这姑娘不是缺心眼，就是个圣母玛利亚：“你们出来吧。总在这里支帐篷也不是办法，你要是不介意，我让朋友在我们楼地下室给你找个地方住。”
乐音和江淅对视了一下，抬头看江澈：“我没有很多钱。”
“四百块有没有。”
“有的！有的！”
“四百就行了。”
“可是……”乐音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我不能想和太多人一起住。”
“你自己一个人住，没有很多人。”江澈不耐烦地说。
“太好了。”乐音点点头。
刚要出来，江淅在一旁道：“浴室和卫生间要公用。”
“What？”乐音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那是绝不可能的！”
江澈恨不能给江淅一拳，可惜江淅机警地缩回帐篷里去了：“而且特别脏……”
“小兔崽子……”江澈牙痒痒地攥紧了拳头，深呼吸两下，蹲下来看着乐音：“听着，你叫乐音是吧？这里和国外不一样，你住在这，居委会的人会来找你的，这里不能住人……”
“你不去居委会打小报告，居委会是不会来的。”江淅在里面说。
“你给我闭嘴！”江澈大喝一声，接着说：“而且，K城春天的沙尘暴特别厉害，这两天就要刮风了，外面污染相当严重……”顿了顿，说：“对你的皮肤很不好。”
“沙尘暴？”乐音捂着脸：“是传说中有沙的风吗？”
“没错！”
“太可怕了！”
“不但如此，住在这里，你夜里去厕所，帐篷要是被偷走了怎么办？想一想，起来上个厕所，回来家当就全没了！”
“这个……”乐音耸耸肩：“我没有这个习惯。”
“我是说万一！”江澈盘算着是不是该给她多喝点水什么的：“你去住地下室，我可以把我家的卫生间借给你，你可以每天上来洗澡，怎么样？你要是愿意，咱们现在就可以去看看房子，我有个同学住在那，可以让她跟管理员说说，给你找个好点的。”
乐音看着他，没说话，片刻笑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好吧。”
“你真去啊？”江淅在里面说。
“嘿，你哥哥说的有道理。”乐音缩进去：“江淅，帮我收拾一下，咱们过去看看。”
“帐篷多好啊！”江淅抱怨。
“如果房子还不错，这……帐篷？帐篷我就送给你了！”
罪该万死（上）
乐音和江淅拖着大包小包，跟在江澈身后，顺着楼梯往地下走。墙上全是肮脏的污渍，墙皮剥落成一块一块的，好像地球仪上的大陆板块。随着他们到达地下室，一股潮湿的霉味冲出来，熏得人鼻子发酸，还有厕所的骚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怪味。
乐音捂着鼻子，跟在江淅身后，皱眉打量着四周，这里的墙面上都长着绿色的霉斑，看起来跟青铜器一样，在昏黄的灯光下，简直堪比古墓探险了。
江澈让他们等在楼梯口，自己进去，不一会儿领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子走出来，向乐音介绍：“她叫田惠雅，是我同学。”
女孩子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戴着大大的眼镜，穿着土气的衬衫和牛仔裤，有点羞涩地伸手过来：“你好。”
“你好，我叫乐音，幸会。”乐音飞快地和她握握手，赶紧又捂住鼻子。
“你们等一下。”田惠雅走到楼梯下面第一间门上贴着“办公室”的房间门口，敲敲门。
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顶着满头发卷探头出来，打量着他们：“租房的？”
“是，还有空房吗？”田惠雅看看乐音：“那个……四百块钱以下的，有窗户的。”
“等我给你看看。”胖女人回身拿起登记本：“带窗户的还有两间，一个在厕所旁边，二百五，小间；还有一个四百的，大间。”
田惠雅又看乐音：“看看房子吗？”
此时再说不住，恐怕不太合适，乐音捂着鼻子点点头：“大的。”
胖女人拿上一个巨大的钥匙挂环，哗啦哗啦地领他们转过拐角：“这间是最大的那种，两个人住正合适。”
江淅和乐音互看一眼，苦笑。
江澈忙把自己弟弟拉过身边：“他们不是一起的，就住这女孩一个！”
胖女人不置可否地看了乐音一眼，继续往前走。
有几家开着门，乐音看见许多年轻的男女住在一起，都是青涩的学生模样。还有一些粗陋的乡下人，带着孩子，那些孩子都是脏兮兮的，在走廊里乱跑。
难闻的厕所味道渐渐消失了，只剩下湿湿的霉味。
胖女人停在走廊尽头，打开房门，拉开灯，又走过去把窗子打开：“看看吧，这间是朝南的，白天能见到太阳。”她看着乐音身上剪裁精美的风衣，又看看地上那只考究的皮箱，琢磨着乐音租住的诚意：“比那些大饭店肯定是差点，可是好多学生都租这个，便宜。”
屋子里的气味虽然不好，但开着窗子的时候，有风进来，还算不差。乐音站在屋里，打量着这个比她卧室洗手间还小的房间。白墙，水泥地面，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一张书桌，还有个说不上是什么的木头架子。
江淅跑到窗下，向外张望：“这算半地下，不算全地下……咦？还有暖气呢？”
“什么东西？”乐音跑过去，摸摸那个银白色的铁坨子：“这是什么？”
“你没见过暖气？”江淅大惊。
“什么叫暖气？”乐音费解地看着他。
江淅笑着拍她一下：“你真逗！说正经的，这里怎么样？我看还不错，有窗户还有暖气，而且地方这么大，你一个人住都有点浪费了。”
“怎么样？行不行？”胖女人大声问。
田惠雅看看那胖女人不耐烦的神色，对江澈说：“你们先商量一下。”说罢，走过去，和胖女人东拉西扯地聊起来。
乐音皱着眉头，盯着天花板发愣。江淅站在窗前，仰望不语。
两个人就这么僵着，谁也不说话。
江澈看着这两个人，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在心里把这个叫“乐音”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后悔自己多事。
“这房间还不错，谢谢你江澈。”乐音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笑起来，雪白整齐的牙齿闪得人眼花。走到胖女人身边：“打扰一下，这个房间，我租下了。”
眼看着胖女人带着乐音出去登记交钱，田惠雅回头看着江澈，笑道：“江澈，我把这个消息散发出去的话，会有很多人哭啊。”
“我对假洋鬼子才没兴趣呢！”江澈撇着嘴看看门外：“我想着她英语不错，可以给江淅补补课。江淅的英语烂透了！我也没时间，正好这假洋鬼子可以当免费老师。”
“哥，你……”江淅听他这么一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
“走开！”江澈把他扒拉到一旁，跟田惠雅说：“有件要紧事跟你说，我们店有个服务员今天辞职了，老板娘问我有没有合适的同学，我跟老板娘说你了，老板娘说愿意见见你。这消息别人还都不知道呢！你明天晚上过来看看吧。”
“真的？”田惠雅惊喜道：“我行吗？”
“你的情况我都跟老板说了，没问题！”
‘炫‘
‘书‘
‘网‘
“太好了！太好了！可是……你们店要求挺高的，服务员都那么漂亮，我怕我不行。”
“你先来试试吧！反正你有工作经验，老板娘对你也挺感兴趣的。”
“那谢谢你了，明天几点？”
“你下了家教就过来吧，周末老板全天都在。”
田惠雅瘦巴巴的脸上一下子有了生气，高兴地抓着江澈的胳膊摇了两下，忽然想起什么：“啊！要是去你那，我的家教怎么办？”
“辞了呗！反正那几个小孩也不省心。”
“也对，我跟我爸说一声去。”说罢，田惠雅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嗯哼！”江淅在一旁，摸着下巴，故作深沉地说：“哥，你审美肯定有问题。”
江澈斜了弟弟一眼：“死小子，这和审美没关系！”
“这和审美有关系。”老板娘漂亮的指甲轻轻敲着桌面，看着面前恼怒的江澈：“江澈，你的审美是不是有问题？”
“老板娘，明明是田惠雅更合适啊！”江澈几欲抓狂：“她工作经验丰富，而且人也勤快！而且……她也更需要这份工作。”
“既然你觉得她更需要这份工作，为什么还要介绍乐音来呢？”老板娘笑问。
“我……”江澈恨不得冲出去把江淅掐死。
这次的肥缺是江澈特意给田惠雅留的，不想下午的面试却来了两个人——江淅这个奸细，吃里爬外！把他和田惠雅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乐音，还鼓励乐音来面试。
结果可想而知！
田惠雅其貌不扬，性格还有点内向；而乐音的优雅笑脸，加上模特身材，还有浑身上下那股说不出来的贵族气质，一下子就把老板娘的眼睛看直了。
除此之外，这家伙居然还会四国外语，通晓十几个国家的用餐礼仪，还当面表演了一段小提琴演奏。
老板娘二话没说，当场就拍板了。
罪该万死（中）
根据调查，K大三分之一的学生都来自贫困地区，靠助学贷款交学费的。K城的生活消费又高，不打工就只有饿死了。有鉴于此，K大附近林立的餐馆里，老板们用的都是学生工，一来便宜，二来大学生素质好。
在校学生们没有文凭，外面公司不要。与其到处面试，不如省时间就近找个地方来的实惠。因此，距离学校近的工作机会也就显得格外珍贵。
江澈工作的这家餐厅是学院街上最火的中餐厅，空缺的职位众人都在眼巴巴地看着。江澈仗着人缘好才得到了“优先推荐权”，别的同事还想如果田惠雅不行，能推荐自己的朋友。这么一来，谁都别惦记了，好好的一块肥肉便宜了外人！
老板娘高兴地拍拍江澈的肩膀，笑道：“江澈，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了，我一直想要一个口语好的服务生。像乐音这样的，你有多少给我找多少。”
开什么玩笑？！
江澈嘴角抽搐，心想：都照这样找，那同事们岂不是都要丢饭碗了！到时候大家非恨死他不可！
“今天奖励你提前两个小时下班。”老板娘捏捏江澈的脸：“谢谢你哟。”
看得出来老板娘有多满意乐音。也对，每个月一千二百块钱，雇一个会四国外语、会拉小提琴的大美人，换哪个老板都得高兴。
江澈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
复杂！相当复杂！
那感觉……就像他的心脏底下架了个炉子，正烤的热乎的时候，哗啦泼上一盆冰水，真是刺啦刺啦地收缩着！浑身上下都跟着难受！
江澈推开门，面沉似水地走出去，工作服都没换就骑上车回家了。
推开家门，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映入眼帘：门厅里的折叠桌子打开了，妈妈正在案板上擀饺子皮，乐音和江淅一人搬一个凳子坐在桌子边，正在包饺子呢。
一股无名火从江澈脚底直冲头顶！
“江淅！”江澈的声音不大，但是能听出里面的颤抖，那是气的。
“哥，你回来了。”江淅一点也没往日的惧怕，反倒是有恃无恐的笑看过来：“今天吃饺子哦！”
“江澈，快来！”江妈妈朝他招招手：“这两个孩子都不会包，给我弄破了好几个，一下锅都得成面片儿汤！”
一肚子火气遇见妈妈的笑脸，只好都压缩进肺里，呛得他直咳嗽。
“哥，外面冷吗？”江淅拍拍手上的面粉，走过来给他倒了杯热水：“你是不是感冒了？等会儿给你找点药吃吧。”
真是百年不遇的“兄弟情谊”，江澈都被他自然而然地态度弄糊涂了，恍惚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做梦一样。
“去洗手啊，快过来跟我们包饺子！”江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