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衡儿,然后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又摸了摸我的脸。那一刻我的心里有一种特别舒服和踏实的感觉,知道他还在看我,就没敢睁开眼睛,因为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但心里做了个决定:我想走进这个男人的生活。也许有很多需要克服的困难,也许会有我自己都想不到的妥协,但我不想因为这些就放弃尝试。亲爱的,不是我危言耸听,我都预感到自己会找你哭诉了,这样一个男人啊。不过,我偏要这么选择,怎样?……”
这样一个男人啊。不过,我偏要这么选择,怎样?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心中充满了甜蜜,却多少有一些赌气的味道。那一天我在胤禛身边醒来,下决心过一种全新的日子,那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已不再记得。可我却能清晰的回忆出,自己曾站在耿氏的门口静静等待,等着院子里的灯灭了,等着月亮缓缓的划向西天,等着星星一颗颗亮了又暗,等着露水一滴滴结在铁门上,等着院子里渐渐有了声响,等着那个男人出来,等着他在我耳边缓缓说:“放不开就不要放。”
信纸上的墨迹淡了,我也久没有想起过这一切,久到忘记它也曾存在过。我看着信,一遍一遍地看,直到眼前的字迹渐渐模糊……
再醒来时,我只感周身温暖,不知何时,身上已经盖了一条薄被。一旁的软凳上,有人静静地望着我,目光清明如潭水。一时间我(炫)恍(书)然(网)在梦中,愣愣地看着他,那人微皱眉头,继而唇边挂上一丝淡淡的微笑:“睡得好不好?”
我手中还握着那泛黄的信纸,胤禛突然的出现竟然让我不知所措。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似在等待我开口,我胸中百感汹涌而出,眼眶发酸,泪水骤然滚滚而下。泪眼朦胧中,胤禛竟有些发慌,最终还是将我拥入怀中,柔声软语安慰。我在他怀中,不觉间哽咽难言,泪水汩汩而流,可却不知为什么而哭,要哭到何时。直到哭到筋疲力尽,我心中终于一片清爽,抬眼看胤禛的前襟已经湿了一片,不觉有些不好意思。
胤禛轻轻替我擦去脸上泪痕,竟然一笑,脸上尽是神采。我挣开他的胳膊,他却紧紧抱着我不松,笑道:“别恼。”
“有什么好笑?”我不由皱眉问道。
“笑你哭得好看。”他将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间,半晌又开口道:“朕刚才还在想,若你还是不愿理朕,那便如何是好。”
我靠在他胸前,想他允我出宫,迎桑桑回京,为解我心结,甚至不惜安排我去见了十四,不觉发愣,抬头看着他问道:“为什么还为我做那么多事情?”
“因为你以死相迫。”他半真半假答道。
“我没有迫你什么。”我摇了摇头。
“没错,若你真的以死相迫,朕受你的威胁便是,可你好像连死都不屑,活着也没所谓。”胤禛缓缓说道,也不知道他是玩笑是恼。
“那还管我做什么?”
“老夫老妻,管你管习惯了。”他看着我轻轻一笑。我细细品味他这句话,心中不觉一动,默然不语。
“习惯了疲惫时与你说说话,高兴时也与你说说话,再改不过来了”,胤禛拥着我轻声说道,“衡儿,随我回去吧。”
回去?在这熟悉的怀抱里,一个好字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可那曾经日日夜夜萦绕在我脑中的窒息与绝望,却骤然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要怎样面对那座宫殿?即使里面有我最亲爱的丈夫与儿子。
胤禛与我对视半晌,一叹说道:“那咱们就出去走走。”
香山秀色,轻轻巧巧地就盈满了这天地。我与胤禛携手而行,只感心中一派平静。在这山中,我才能与他坦然相对,没有重重宫阙,没有百年沟壑,没有阴谋,没有他的狠辣冷峻也没有我的无奈与妥协。我与他,在这里就只是我与他。
“朕给元寿选的那孩子,你看过没有?”胤禛随口问道。
“看了,不够漂亮,元寿不一定愿意放心思在她身上。”我如实答道。
“身边的人重要的是懂事,哪里需要他放什么心思?”胤禛不由笑道。我停住脚步,他一愣,随即了然,笑意更深:“若是有第二个杜衡,你舍得你儿子在她身上花心思?”
“想都别想。”我嘟囔,不由自己也乐了。为人父母又是另一般心思,自己一路碰壁而来,却只求孩子一生平安喜乐。若是元寿得遇梦中女孩,那又是别一番光景,只是我儿子的梦中,有没有给姑娘留过位置呢?
“你的第一个房里人呢?好看吗?”我好奇心突起,问胤禛道。胤禛微微一愣,皱眉想了想说,“那时太小,忘了她长什么样子,只记得是额娘赏我的人。”
我不禁哑然,心中不知什么滋味。胤禛却未察觉,拉起我手要向前走,我心中一动,拽住他说道:“若是我回宫,可不可以提个条件?”
“你说。”他马上答道。
“以后你除了永寿宫,哪里也不要去。好不好?”我笑问。胤禛大愣,似是不相信这是我所说的条件,踌躇半晌才开口道:“那么皇后那里……”
“皇后不行,年贵妃更不行,以后新选的秀女也不行,过年时不成,若是宫中有仪式……那勉强可以吧。”我笑着看他有些发窘。
“衡儿,这……”胤禛叹了口气,似在组织语言与我解释。我打断他又道:“这个若不成,换一个也罢。你今晚就别走,留在这里,明儿陪我下山,在这城里逛一圈可好?就一天。”
“那明日的早朝怎么办?”胤禛皱眉。
“我要你与我一起睡到天亮。”我抿嘴笑道。胤禛没说话,我仿佛可以看见他脑中在飞速运转着衡量此事的可行性,而答案很快就有了,因为他开口说:“衡儿,早朝的事情非同儿戏……”
“那么你亲口告诉我,乾清宫正大光明的那块匾后,信封里的皇嗣写的是谁的名字?”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你向来不关心这些事情,可以你的心思,难道还猜不出来么?”胤禛眉头皱得更紧。
“我猜是我猜,又怎么知道猜得对不对?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我执着道。
“与你说了本没什么,可你莫要与他人提。”
“别人不说,若是洛洛问我,我却保不准会答,这个我无法应你。”我看着他笑道。
胤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我静静看着他,摇头道:“你是否觉得件件事情都是为难于你?不是这样的。在我心里,我只愿我的丈夫专心爱我一人,闲时与我相伴游街,这辈子都坦诚以待,没什么说不出口的话。仅此而已,再不要旁的什么。”
胤禛嘴唇微动,思量良久,终还是长叹一声,默默不语。
“你能给我的太多,其间我想要的却太少。”我虽早就知道答案是此,却还是不由得一叹。“即便如此,我还是爱你。”
胤禛动容,握紧我的手,随即笑道:“这么说来,朕以前也从未想过留着个不听话的女人。”
“你是说我们两不相欠?”我倒是一愣。
“不,心里想的和自己得到的,往往不一样,是不是?”他看着我微笑。我不禁莞尔,若论这狡辩的功夫,我何时又赢过了他?
“我与洛洛年轻时,心存三愿:一愿生活随性而至,二愿心灵自由超脱,三愿永远在彼此身边。现在看来,前两愿是笑话一场,这第三愿,却可以勉力而为呢。”我看着胤禛道。他眼睛一转,随即了然,嘴角挂着一丝微笑道:“你的夫君总免不了那三宫六院,也避不开公务缠身,但坦诚相待,总还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不是?”
“言之有理。”我正色道。胤禛不由笑着拉起了我的手,柔声道:“回去多加件衣服,我们就回宫。”
我抬首而望,不知何时已是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将周围的一切都罩上一层温柔的光晕。我已不再年轻,自然知道今日与他回去,也决难逃避前路艰难,免不了再无奈,昨日的绝望还历历在目,今日我竟义无反顾地又随了他回到那个地方。因为我也早就习惯了,习惯陪在他的身边,再也改不过来了。
回到北京城时,已是暮色茫茫。我靠在胤禛肩上,他的手臂环在我的腰间,两人都是默默无语,静静听车轮滚滚。
“我有些想念雍王府了。”我轻轻说道。
“你若喜欢,就回去看看。”胤禛柔声答。我不禁一笑,回去吗?再没有雍王府了,而熹妃娘娘出宫,那更是劳师动众。
马车缓缓停住,我不禁伸手掀开了窗上布帘,正瞧见宫门缓缓而开,那宫里灯火通明,却是鸦雀无声,便如我走时那样。
胤禛等我放下帘子,握住我的手缓缓道,“等明年开了春,咱们就去那边的园子里住。”我点了点头,眼见马车重新前行,又听宫门在身后重重合上,心中滋味是喜是悲,却是再也难辨。
第三部 写在后面的话
芷洛篇…进退
叶子终于随着她的老公下山来,惹得我一直打趣她重色轻友。可是从心里我实在万分欣慰,看着杂草枯叶又渐渐有了生机,自己好像也有了力量。失而复得之后,看着什么,都充满希望。
眼见着又一个除夕将至。
叶子和我一边收拾衣物,一边触景伤怀。她拾掇着一些艳色衣裳,嘟囔道:“不知是什么奴才收拾的。国孝之中,我又这幅样子,这粉的蓝的还能穿?”
我不禁一笑,道:“你怎么不说,哀家现在这把年纪呢?”
叶子狠狠瞪了我一眼,道:“就像你年轻似的。”说罢走到我旁边,和我一起凑在镜前,看着里面的彼此。
我掐着指头算道:“嗬,算一算吧。十八年了,要是一切都没发生,如果这是一场春秋大梦,咱们醒来的时候得发现孩子满地跑管也管不了了——枯叶,我想我妈了。”
叶子点头,黯然道:“真想知道他们,直到所有人都好不好。前一段我万念俱灰,什么都厌倦,脑里唯一出现的人就是我妈。”
我们两个一时默然。我拍了拍她的手,道:“说不定——说不定咱们的芷洛格格和杜衡小姐顶替了咱们两个,在现代受折磨呢。”
叶子一笑,道:“这样倒好。让我老妈狠狠教育那小丫头。谁教她们逮到机会吃喝玩乐,既没有三妻四妾的老公,也不用一刻不停地玩心机搞斗争,就那么点儿办公室关系简直就是过家家。”
笑了一回,她看着我,正色道:“老桑,你以后……怎么办?”
我仍是嬉笑着:“还能怎么办?我又没有乾隆爷孝顺,只得好好和老爸眯着,再不时地拍拍你马屁和你混着。”
叶子却没有随我笑,还是细细地打量着我。我深知她心里怎么想,索性道:“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我想过得难受点儿都不行,非得吃喝玩乐着烧钱,好好过下半辈子不可了。”
叶子终于忍不住一乐,道:“美得你冒泡了。”我做严肃状道:“不及某太后美。”说完自己撑不住也笑了,叶子和我笑成一团。
待我俩终于安静下来,她仍是伏过来,搂住了我的肩,静静地从镜里望着我。
我陪着阿玛下棋,可是自己棋艺极烂,苦思冥想着也看不透那黑黑白白。阿玛不着急,缓缓道:“芷儿,你现在可想明白了?”
我摇摇头,道:“没呀,您这局对我来说都赶上那珍珑了。”阿玛一笑,道:“为父不是说棋,是说人。”
我(炫)恍(书)然(网),下了一个子,道:“阿玛,这次您错了。以后我再不去想,只用心。顺着真心,少些杂念,才是最好的。”
阿玛深深看着我,点头道:“孩子,你现在才是真的轻松了。”
我心里感动,道:“这一次,叶子和我算是都经过了小死一场,活过来之后心里反而都敞亮了许多,两个人都少了些执着。”
“原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阿玛笑道。
我索性搅了棋盘,正色道:“阿玛,当初您是真的愿意带我离京?”
阿玛挑眉道:“你说呢?”我想了想,道:“您怎么会像我一样糊涂?您这也是要置我死地而后生啊。”
阿玛乐了,道:“你这么说倒也不错。芷儿,必须让你真正离开,才会让你知道你真的离不开。否则,你只会日日觉得不自由不快活,觉得逍遥在离你很远的世外天边。以前为父也觉得,人必须抛却一切,才能得道而御风而行。其实不然。芷儿,人接受了自己,面对了自己,顺应了自己,就是得道啊。”
我静静地听着阿玛的话,心里终于有些了悟。
秀吉正从回廊边绕过来,进屋回道:“格格,八王爷来见您。”我冲阿玛道:“老爷子,女儿马上就回来陪您啦,您可别嫌烦。”
阿玛呵呵大笑,我转身向外堂走去。
堂中赫然站着——八阿哥。他着一身白衣,神色疲倦,整个人似乎都憔悴许多,似乎骨架都缩了一层。奇怪,即使这样,在我心里,他好像总是八阿哥,不是八王爷,不是廉亲王,不是胤禩,就是眼角布满重重雾气的八阿哥,心思莫测高深的八阿哥,我永远猜不透的八阿哥……
他冲我轻轻一笑,笑容尽显疲惫。我仍在恍惚,只是颔首为答。
八阿哥收了笑意,道:“不知怎的,今天忽然想起你,信步就走来了。”我不知如何作答,只有沉默。
他的神情更加萧索,沉声道:“就想问你一句,这次怨我了,是吗?”
我惊醒,方知他说的是小凡,不禁怅然,半天才回道:“我怨的就是自己总也不怨你,不知为什么。”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对我时时流露出的深情厚谊么?他却伤过我,也伤过叶子。
或者是因为我深知他命定的徒劳无功,同情他的挣扎憔悴?可谁和他都没有两样,不同的只是他斗输了,而这里的逻辑就是成王败寇。
是因为我认为他能看到我的内心深处,并轻柔地触摸它么?可我们两个确是那样不同的人,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说不清楚,或许根本不需要清楚。
八阿哥却似乎连我的糊涂也窥见,他轻轻地说:“我好似在盼着你怨我,这样你我之间才多了份羁绊。”他似乎撇嘴自嘲:“也罢也罢。洛洛,你我今后或难再见,你好自珍重!”说罢他转身离去。
我一个激灵,忽地想起,叶子和我提到,八阿哥于上月因祭祀母妃见责于胤禛,无怪乎他如此消沉。忙追上几步,却也没什么话可说,只在他背后道:“珍重!”他回过头来,冲我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