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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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无痕-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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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留桑桑,却也无奈,只得送她出了门。

“我以为四爷今晚不会来呢。”我回屋,四阿哥正在换衣服,我走过去,一旁的小丫头退了下去,我给他扣好扣子。

“生气了?”四阿哥低头看我。

“生哪门子气。”我摇摇头,“洛洛我明天再去看她。”

“今儿哭了?不高兴我去找安若?”四阿哥挑眉,拉着我不让我走开。

“难道我还高高兴兴不成?”我躲了他的目光,想元寿还真是能说。

“你若是为这个哭,我今后便再也不去找她。”四阿哥哼了一声,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

我心中暗叹,元寿当然也得说十四叔带他骑马了。

“四爷就这么肯定我不是?”我别过脸,“我有什么不能因为这个哭?我就该不问,或者冷着脸生几天气?我还是该贤惠地装姐妹情深?我不高兴,我就不能因为这个哭?”

“我还没开始问你什么,你倒是先恼了。”四阿哥目光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谁说你不能?我说了,你若是因为这个,我不去找她就是。”

我没说话,四阿哥静静等了会,俯身在我耳边低声问:“盒子里是什么?”

“烧了。”我伸手抱住他,小声说,“我自己也忘了是什么。”

当晚只是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睁开眼时,看窗外漆黑一片,离天明却还是有些时候。翻了个身,便是再也睡不着。

四阿哥兀自沉睡,脸上冷峻的线条在黑暗中也显得有一丝柔和,只是睡梦中,他也还皱着眉,定不会是什么美梦。我默默看着他良久,心里渐渐升起一片温软情绪。这个男人,好也罢坏也罢,总是这十几年里与我相互陪伴的丈夫,是我儿子的父亲。纵是对别人再多冷硬,留给我的也还有几分柔软。

一时间,竟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他。

四阿哥唔了一声,我忙轻轻松开手,他却好像已经醒了,没有睁眼,只是迷迷糊糊问道:“几更了?”

“天还没亮,四爷再多睡些时候吧。”我柔声道。

四阿哥半搂住我,口齿不清地说:“看来是真想我了,那就抱紧点。”我梗在那里,有些着恼却也没有再动,心里只是想,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这个男人的怀抱?又是什么时候这习惯变成了无法舍弃的依赖?“

十二月,康熙为十四阿哥举行出师礼,其隆重程度堪称大清开国来第一份。“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齐集太和殿前。其不出征之王、贝勒、贝子、公并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齐集午门外。大将军胤祯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随敕印出午门,乘骑出天安门,由德胜门前往。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并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处。大将军胤祯望阕叩首行礼,肃队而行。”

我有时也会想象,那个身着戎装骑在马上的大将军王是何风采。对十四来说,这段日子最是风光照人,便是结局不能如了他的意,这一去也总是会让他日后回忆时,少些遗憾。

四阿哥却极是难熬,在外面一如继往的谦和稳重,回到家时话只是越来越少。这年的冬天分外寒冷漫长,开春时,康熙移驾畅春园,四阿哥随驾,我便也跟着搬到圆明园去住。

春回大地,莺飞草长,时间的脚步并不因人间悲喜而稍作停留。

圆明园内,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伴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明亮的让人心中如被微风吹过,酥酥痒痒。

我沿着湖边慢慢地走,找到当年那个树桩样的椅子,一坐便是半日。日子舒缓而平静,只是我和桑桑永远无法安心地快乐。

“怎么想起来这里坐着?”四阿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抢了四爷的地方?”我回头,四阿哥拉我起来,两人想到了当年情景。都是一笑。

“今儿下午不是在园子里陪皇上?怎么这么早便回了?”我笑问。

四阿哥脸色却是一暗,皱眉道:“皇阿玛心情不好,便早早让我们散了。”

“嗯?”我过去握住他的手。

“内务府来报,十三弟的腿疾犯了,这些日子连下地都困难。”四阿哥脸色愈发地阴沉,哑声说道。

我心里一阵发紧,只是说不出话来,凉意从胸口蔓延开来。犹记得十三英姿飒爽模样,“连下地都困难”,我实在无法把这句话和十三联系在一起……

“皇阿玛嘴上不说,恐怕心中也不甚好受,这次给十三弟瞧病,却是要我来办。”四阿哥强笑道,“我虽不能亲自去看他,唉,便也……”

“十三爷不知是怎生光景。”我怅然道,这些年来十三的消息传出来的少得可怜,如今一得信便是这个,却不知他这些日子是如何过的,当年的拼命十三郎,竟是会“连下地都困难”。

“十三弟妹急火攻心,也病倒了,他府里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四阿哥看着我若有所思,突然说道,“给十三弟妹瞧病倒是少不了女眷,衡儿,你过去走一趟吧。具体我会安排。”

我心中蓦地一动,颤声问:“那可不可以也让洛洛跟进去?”

四阿哥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你这又是何苦?”

“洛洛想了他这么多年,等了他这么多年,让他们见一面又有何不可?”四阿哥的语气让我心中只是别扭。

“等?她现在是八弟的人,她等的是什么?”四阿哥显是极不以为然,脸上的神色却只是淡淡。

我呆住。四阿哥说的没错,除了我和桑桑,谁也不知道十三会被关多久,谁也不知道最终走向那皇位的是谁。我和桑桑总是抱着一丝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只要十三出来,只要熬过这段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可四阿哥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我犹如五雷轰顶。我千万句话要冲出口,却发现这实在是无法反驳。

“你……她……”我站着好{炫&书&网久说不出一句整话,努力稳了稳心思才缓缓说:“若是你我,你也会如此想?”

“你是我妻子,如何一样?做这些无用之比有何意义?”四阿哥摇了摇头。

“十三和洛洛就不曾是夫妻?”我的声音不由得提高。

“他们……”四阿哥似是生生忍住后面的话,无奈道,“罢了,我也不想再因此事与你争吵。让她进去不难,只是衡儿,你让芷洛格格想好,无论怎样别后悔就是了。她若还是想去,便让她去吧。”

八阿哥随园。

桑桑静静听我说完,低着头,许久没有说话。我看她这样子便想握了她的手,谁想刚碰到她身子,就感到她的身子竟在微微发抖。

“叶子,我止不住。”桑桑抬起头来,嘴唇被自己咬得刷发白,显然已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我一下子抱住她,桑桑身上的颤抖一点点传到我的心里。

“想去吗?”我低声问她。

“叶子,七年了。这七年来,我没有一刻可以逃了他的影子生活。念了这么久,你刚才和我说我可以见他,我却只是害怕……这些年来,我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叫出口,我……他会变成怎样?我又该怎样面对他?我穿什么去见他?他看到我会怎样?这次见了,何日能再见?我见到他第一句说什么呀?他还会和以前一样吗?我呢?我在他眼里变了吗?这些问题乱糟糟地一瞬间涌上来,我自己都控制不住。叶子,我只剩害怕。”桑桑吸了一口气,颤声回道。

“桑,不要勉强。不见也好,你好好想想。”我并不敢劝她什么。

桑桑不说话,愣了许久许久才哑声道:“我去,无论怎样,他终是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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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流逝

——芷洛篇——

半个月来,我过得浑浑噩噩,一忽儿兴奋得浑身冒汗,一忽儿却又会恐慌得心怦怦乱跳。直到昨天,叶子打发了小凡来要我准备明天进府,才终于敢再一次确定,我是真的可以见到那个等了八年的人了。

心里乱,手头却不能乱。

我搬来镜子仔细看看里面的人。好长时间没这么细细看过自己了。那是一张看去没有波澜的脸,脸颊却是不正常的红,抬手一摸,竟有些发烫,好嘛,我心中苦笑,腮红这步是可以直接省了。

八年了,我日日打坐,但求静心寡欲,而其实呢?一朝便可摧毁。

我让奂儿将压箱底的瓶瓶罐罐都搬了出来。这丫头和我一样兴奋,丁丁当当的弄出好大的动静。待一切停当,她却冲我一笑,出了门去。我心中宽慰,奂儿是越来越懂我了。十几年的姐妹,话儿变少了,默契却增多。自嫁了人当了娘之后,她的性格日渐沉稳,在府里谨言慎行。只有和冯才或是和我一起,才会恢复从前百无禁忌的样子。有时我看着她,和她那小女儿福芹,就能感到日子在一点一点地向前挪着。

化妆吧!可都忘了该做什么了。我一边回忆,一边艰难地进行着。

一切就绪。我对着自己嫣然一笑,忽然一阵恍惚。胭脂红,蛾眉飞,眸璨如星,唇嫩似蕊。宛然是八年前的洛洛。无法克制的想起,十三,还是那时的十三么?

一声门响,我未回头,只道:“好丫头,把书房那青木盒子里的红叶拿来。”身后的人轻轻一咳,不是奂儿,竟是八阿哥。

他踱到我身后,从镜子里和我对望,眼神冰冷,嘴角却带着丝丝笑意,道:“不知我该不该相信,八年来你首次为我理妆?”我错开眼神,不置可否。

他笑意深了一层,续道:“那我是否该相信,自己竟然容忍你在我的院子里为别的男人理妆?”话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雾气尽散,看去带着三分嘲弄,三分不屑,三分无奈。

我霍地站起,道:“八爷,既然话到了这儿,咱们就不藏着掖着。谁都看不透你,但你什么都看得透,你……”

力气虽攒足了,却忽然顿住,觉得不知怎么说好,只能挺直了身子,一字一顿道:“你应该明白。”他不答话,只是斜看着我。我凛然续道:“八爷,八年太长了,我不想再等另一个。今天,你准了,我要去,走着去;你不准,我还是要去,躺着去跪着去撵了去,你说了算。”

八阿哥紧紧地盯着我,良久,他撇撇嘴,轻声一笑,摇头道:“洛洛,我容忍你可不是为了囚禁你。你要去哪儿便去,只不过……”他凑过身来,眯着眼睛道:“你不后悔便是。”

我心中一动,却昂昂头,向门外走去。只听得八阿哥在身后说:“我等你回来。”

我紧紧抓着叶子的手向前走,每走一步,心跳就加速一次。叶子回握着我,冲我安抚地笑。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忙侧头去看周围的景色。

十三的府邸从前我便不知是何模样,如今看来却仍可窥得往日的绝顶风光。这儿不大,但感觉似比四阿哥和八阿哥府上都要宽阔。只因水多、树多、廊远、桥宽、路长……倒和我们佟家花园颇为相似。

我不由得想,十三这样的人,的确该配这样的院落。只是如今,人却与这院子厮守在了一块儿,那又该是怎样的无奈?

忽听得身边的小丫鬟跟叶子说道:“这院子都是十三福晋亲自打理的,有时候十三爷心情好了也会来帮忙呢。”叶子点了点头,却暗中向那小丫环冷着脸摇了摇头,我看在眼里,不觉又转开头去。

终于,十三福晋的居处就在前面了,远远地我看到外厅中的一个模糊的身影,心终是蓦地狂跳起来,脚下不知是该快还是该慢,只是任由叶子拉着我向前走去。

我紧紧盯住那个背影,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那人回过头来。一瞬间,我的心静了下来,但却像一张漂浮的纸被人抓住,握成一团,展开后,有细细的褶皱,数也数不清。

我的十三瘦了,我的十三老了。他看看叶子,又看看我,立在那里静静地笑着,鬓边已有白发,眼边嘴角都带着几条深深的皱纹,满脸倦惫之色却偏偏带着笑容,看去只觉苍凉。我不禁迈上几步,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脸。可十三却收了笑意,像受了惊吓般的后退两步,脚步踉跄。我怅然收回了手,苦笑了笑,千言万语要说,可出口的果然是那句:

“你好吗?”

十三也拣回了笑容,略微点点头,坐在椅子上,也让了我们坐。随后也问:“杜衡,芷洛,你们可好?四哥可好?德妃娘娘可好?”

叶子半天没答言,只是看着十三发愣,好不容易回道:“都好,都好。你不必惦记。”一时三人再无话。我只是看着十三的白发,心酸无比,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怕说一句便要流泪不止。

十三看着我,微笑道:“芷洛,你容貌一点也没有变,我却老了。”我这才发现他叫我“芷洛”;心酸涌上来,变成了苦笑,只是轻声道:“别的也没变。”十三只作未闻,调开了目光。

只听叶子在旁边说道:“不用说,我也老了,也老了,当妈的人了……”说到这儿突然住口。还好十三未觉察,笑问:“他是叫弘历么?也不知是像四哥还是像你。”话未说完,我看到他笑意仍然未减,眼神却已愈发黯淡。

叶子动了感情,她敛了神色,身子前倾,咬了咬牙有力地说:“十三,你听着:不久你会见到他的。因为四爷他一定会救你出来,一定。我们……”她深深看了我一眼,续道:“都在等你。”

十三侧支着头看她,似乎这是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只为了安抚而听着。他的眼不再明亮,笑容也毫无温度,我的心渐渐地往下坠。

忽听得小凡在外回道:“主子们,胡太医到了。”我忙起身立在叶子后面,低眉垂目,扮作一个贴身的大丫鬟,想来那老太医也不会细看。

十三也艰难地移到门口,向外面张望。他的膝盖显然还不能使力。

不一时,那胡太医被小凡和刚才那小丫鬟同引了来,见了十三和叶子,只是略略施礼,便要替十三瞧病。

十三却拦道:“我这老病症不碍的,今天只想请您看一看福晋,她头痛了几天了。”说着慢慢将太医请进了内室。情景如斯,我本不想再看下去,叶子看了我一眼,用力一拽,把我拉了进去。

十三福晋却正坐在桌边,仍旧是齐齐整整,没有一丝病态,只是本就白皙的脸,看来更加苍白,竟是一丝血色也无。十三快步过去,皱着眉扶着她肩道:

“这怎么就起身了?”她侧过身去微微摇头,随后施施然站起向胡太医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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