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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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半朵-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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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下一秒她转向我的时候,脸上挂着的又是另一副面具。

略松弛的嘴角若不带笑了,垂下来,整张面容是显得异常刻薄。她声音尖利道:“蓝小姐,你与我儿子在一起的企图是什么?”

我喝一口柠檬茶,掂量她的话。

“为了钱?”她逼问。

我端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果然。

“伯母,我……”

“你当然不会承认。但我会尽全力保护我的儿子,我保证你在我们家什么也捞不到。”

这话像热辣辣巴掌打在我脸上,却痛在心。

她说得这样清楚明白。她已经认定我是坏女人,我是为了她儿子的财产,勾引他同我结婚。可她凭什么这样污蔑我?

“游夫人,我虽不富有但骨气还是有点的。”我硬硬挤出了这几个字。但话说出来,才发现我其实软弱到无力为自己辩驳。我坐在这里,手上戴着游永给的戒指,嘴里却说着我多么有骨气。

呼,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而游母的目光也正落在我的无名指的戒指上。

那只美丽的蝴蝶戒指一瞬间变得格外刺眼。

她冷笑:“蓝小姐,看来我们是直来直往的人。明话不暗说,我希望刚才的对话不要拿到我儿子那里去闹,你知道他会为了你跟家里闹翻,你负不起这处责任。”

大概我在她眼里是个万恶的毒妇。

我也只好讪笑:“游夫人,你高估了我蓝沉。”

游永挥着汗下场来。

瞅我们一眼发现事态,递过球拍道:“蓝沉,你陪父亲打一会。”

他们母子有话要说。

我起身,摘下手上的戒指,有一秒钟我几乎想把它远远的扔进水池中去,大可不要这枚与我太不相称的戒指,但它不仅仅是一枚戒指,它还是游永给我的承诺。我终于把戒指套回手指,接过球拍木然地朝球场走去。

身后游夫人发出一串“啧啧”声。

我把所有郁结、不满、愤懑全部发泄在网球上。

网的另一边,游父已经大气急喘,汗湿了半片运动衫。

他边挥手边叫:“停一会儿,停一会儿。”

我走上前去与他坐在球场的石椅里休息。

佣人送上一块毛巾,游父抹去满脸大汗,笑道:“蓝小姐,好球技。”

我笑:“您一直没休息,又让着晚辈,而且我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这是实施,没带半点谦虚。

游父因运动红着一张脸:“你是礼貌的好孩子。”笑容里自有一股老练但谦和的迷人风度。

我心得到一丝宽慰,游母不喜欢的,但游父是明理人。

游父似乎也看出一点端倪。

当下又递过一杯冰饮道:“童童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童童,因车祸丧生的芊子与游永的儿子,也是我面前的游老先生的唯一孙子。我犹记得在芊子影集中那孩子的眼神。

游父又道:“童童是个可爱的孩子,你伯母疼爱他,至今仍为他的离去惋惜。”

那么游母自然是喜欢芊子的。爱屋及乌,这个道理亘古不变。而且我猜游父也喜欢他的孙子,但是对芊子有一些不满意。为什么?

于是我试探道:“虽然我没有见过童童,也不认识她的母亲芊子,但是听到他们的遭遇仍然忍不住难过。我想芊子当然一定受到非常大的打击吧?”

游父的微笑在阳光之中非常迷人。

“如果那孩子有你一半懂事、内敛,也不至于此。”他语气带着明显责怪。我想他不满意芊子一半原因迁怒于那场车祸,另一半,怕是性格不合。

游父又道:“那一次失败的婚姻都会了游永识别女人。”

这为着痕迹的称赞,听得人如沐春风一般。

“伯父不担心我也不是好女人?”

“哦?”他饶有兴味地看我,“蓝小姐怎么坏法?说说看。”

“我也许是为了吃名贵的食物与游永在一起,也许是为了穿名牌衣服与游永在一起,也许是为了金银珠宝,也许是为了他的万贯家财。”我一口气吐出心中不快。

游父听得朗声大笑:“如果是为了这些,我想我比我儿子更加适合你。蓝小姐,不要让别人的目光影响你的情绪。”

他早已把一切尽收眼底,完全不需要我费力解释。我想俯瞰众生的本事游永正是深得他的遗传。

“伯父教导的是。可惜我不像您事事完美,我必须时刻经受别人挑剔。被怀疑久了,难免自我怀疑。”我不由自主与他谈起心事,能够让人乐于诉说也是一种魅力。

游父久久地看远处水池边谈话的游永母子,脸上忽然现出一些落寞。

这一种寂寞,深得让我眼前的绅士顷刻间变得苍老起来。我惊讶地望着他。

只听游父缓缓道:“完美?那只是众人看到的表面。”这语气像极了游永的,有点不屑,有点讥讽,但是在游父口中又多了一分沧桑。

“在我像游永这么年轻的时候,远远没有他十分之一稳重。”他放空的眼睛似回望着自己过往时光,他说,“那时候犯下多少错误,上过多少当,吃过多少亏,跌倒过多少次?我数也数不清。可是犯错我会改,跌倒我还有力气爬起来,无论做什么,我是我,不需要伪装,不需要在别人眼中树立形象。那里岂止不完美?简直是遍体鳞伤,但那时候活的真实。”

我静静地望着他的脸,皱纹纵横但风度不减的脸。我可以想象他年轻时的英俊,也可以想象他每一条皱纹里刻着的风霜。

是阅历让男人富有非凡的气度。但同样是阅历,让男人衰老。也许是因为大量运动,也许是因为谈到内心的隐忧,游父也不例外的现出老态。他疲惫地看向我,起身道:“我累了,陪我到屋内坐坐。”

我恭敬地起身,但他并没有向喷泉边的母子走去。

游父带我转过一排浓密的树阴,一片艳丽的花池,沿着院落深处的小路走。我紧紧跟在他身后,等待他解释去处,但是游父似乎没有解释的心思。他的背影显得略微沉重。

这座庭院是极大极深的,简直比拟一座小小的游乐园。园中除了喷泉、草坪、泳池、球场学些常见设施,还有许多风情各异的石膏雕塑以及被整理出漂亮形态的树林花草,有西方情调的,也有东方韵味的。我看得神往,但游父却视而不见,渐渐加快着脚步,也难怪,每天对着同样的雕塑和喷泉,任谁都会觉得索然无味。

我想游氏夫妇的婚姻大抵也同这座园子一般,虽然是光鲜亮丽美轮美奂的,但是千篇一律地过上十几年、几十年,再好再美的婚姻也如同一片废墟。比如我爱吃抹茶蛋糕,但日日给我吃也会腻到吐。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大约一刻钟,转过一条挂满紫藤的回廊,眼前跳出一片小湖来。然后再也看不到房子的围墙,看不到人工休整的痕迹,不知是庭院依着湖所建还是这片湖坐落在庭院里。

这样的住宅不是只有小说里才存在吗?我深深呼一口气,让脑袋尽量清醒。

游父把我引到湖旁的一座小屋门口。终于开口道:“就是这里了。”

这是一间与游家的奢华庭院极不相称的乡间小屋。

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现代设施,推门进去,一扇大窗把湖光山色尽收入屋内。

屋内粉刷得通体雪白,陈设只有一张简朴的大床,一只同色调的小柜子,一把舒适的大躺椅,一套朴素的大收回,其上陈列着书、照片和几只别致的瓷器,整个氛围安静而清新。我想若是身心俱疲的时候在这里小憩一会儿,再舒服不过。

游父绅士地请我试一试摇椅。

我不客气地躺上去,柔软毛绒的毯子贴着身体,格外享受。

“怎样?”听得出他对自己的生活品位颇自信。

我笑道:“舒服极了。原来游永懂得享受是得到伯父遗传。”

游父坐在我身边的木床上,碰一下大摇椅。椅子载着我颜悠悠地碰着地板,发出缓慢而慵懒的声响。我望着屋顶一盏朴素但不失精美的吊灯,轻轻合上眼睛,仿佛时光就这么静止着,沉淀着。

再睁开双眼的时候,游父正柔和地看着我的脸,眼中似乎带着笑意,又似乎在回味一段悠远的往事。

这一刻,他的脸又忽然很年轻,眼中闪着只有青年人才有的明亮而热情饱满的光泽。

他看到我睁开眼睛,直直望着他,于是别开目光,去欣赏湖上的潋滟水色。我自觉失礼了,忙搭话道:“这里才是真正的人间天堂。”

游父收回在目光,对着我微笑:“这里的一切都是一个故人的梦想。”

这位故人对他来讲一定弥足重要,不然他何以把人的梦想安置在自己家中?

“一座湖泊,一栋小屋,屋里有书有爱人,湖里有满池碧水和嬉戏的鱼群。”我不禁叹道,“这位故人的心思何等悠游自在,何等诗情画意。”

游父望着我,忽然忘了推摇椅。他眼角的皱纹渐渐舒展,眼神里似有说不完的情意与遗憾。

“蓝小姐,”他终于开口,“如果她在世,你们一定是知己。”

我礼貌地笑笑,很想问“她”是什么人,强忍着好奇心没有接下去。一则问了无礼,二则他是长辈,即使投缘也应该保持长幼间的适当尺度。私事,最好不要多问。

但游父显然并不在乎,他看起来心情大好。

他说:“你不觉得这座小屋不是欧洲文明的产物?”

我看那木床大柜在看我坐着的摇椅,猛然觉悟。

难怪一进屋有种莫名的归属感。这里的一切都是中国的风格,是中国文化的产物。

但我毫无缘由的预感,这一切绝对与游伯母无关。

那么,这一切是为了谁?游父口中的故人又是谁?

游父起身,踱步至大落地窗前。忽然心事重重,似在作一个重大决定。这位英姿不减的老绅士仿佛步入窗外的风景画中,完全的与景致融为一体。

我坐在摇椅里欣赏。他侧过身,逆光对着我,眼睛里有一片阴影。我想他正在思考怎样向我讲述一个不容易开口诉说的故事吧。我不急,与他对望着,静静等待。

“蓝小姐,我是否,可以叫你名字?”我微笑,他已经把我当作家人,或者朋友。

“是伯父,你可以叫我蓝沉,也可唤我小名,沉沉,我父母喜欢这样唤我。”

游父点头。

“沉沉。”他轻唤,语气慎重非常,但是同父母般亲切,“你可叫我……悠然。”

悠然?我怔怔看着眼前年过半百的男人沉吟片刻,犹豫再三实在叫不出口。儿媳能够直接喊公公的名讳吗?

游父显然了解我心事,嘴角舒展,道:“来,试一次,慢慢便会习惯。”

“不,不,我想我还是叫您伯父。”我礼貌地摆手。

他略失望地看着我,但随即又道:“沉沉,我希望我们的关系不只是家人,更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语气诚恳的让人不得不接受。

“我明白伯父,我明白你喜欢的,但您是长辈。”

“不,你不明白,如果明白就不会说‘您’。”

我无言以对。

他反而坦然道:“来,试着叫我悠然。”

我鼓起勇气,细声叫一句:“悠然。”

游悠然,是他的中国姓名。叫起来怪异,但也很富诗意。

他舒心的对着我,每一条皱纹里都流淌着快乐的笑。我们的距离因为名字又拉近了许多。恍然间我似以为逆光站在窗前的不是长辈,而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老朋友,心情也舒畅至极。

我仰在摇椅里大笑起来,游悠然依然站在那幅美丽的风景里,双目炯炯。

他忽然说:“沉沉,你不知道你是个多么令人心动的孩子。”

我完全抛开尊长,捧腹大笑:“悠然,你不知道你多像电影里魅力四射的明星。”

“我?”他低头打量自己,皱皱眉头,“我老了。”眼里居然有点不自信。

我于是安慰道:“不老,朋友之间没有年龄的界限。”

他欣然,下一秒钟又担心的询问:“我真的不老?”

我轻笑,原来普天下不是只有女人整日担心身躯衰老红颜不再。

我想询问他关于那位故人的故事,借以转移话题。

正欲开口,房门啪的被大力推开。

我受惊吓从摇椅上蹦起来,见游永正站在门口,粗气直喘。

这时背后传来游悠然厚重的声音:“什么事?”

他又变回那个自信、沉稳的男人。

游永喘息未定,快速道:“是母亲。母亲她心脏病复发,老卢瑟已经招医生前来。”

话音未落,游悠然已经开始行动,他披上准备在门口的西装外套,拧起眉头命令:“我们立刻赶过去。”

游永叫我:“蓝沉,你跟着父亲,我先招呼医生去。”转身跑开。

心脏病突发,这件事可小可大。医治及时大事化小,不及时极有可能送命,而游悠然此时脸上已经挂起一层严霜,再也找不到刚才的轻松。

当下我小心道:“伯父不要太过着急,伯母吉人天相。”

游悠然当然不可能因为我这一句真的安下心来,他微微一楞,稍舒展了双眉,肃穆地道:“谢谢。”

短短几分钟,我们又变得生分。

我现在他身后,两人快步回到大房子里。

客厅已经被待命的白大褂医护人员和灰布衣裳女佣们堵满。

见游悠然前来,大家立刻停止耳语,恭恭敬敬让出一条朝向楼梯的通道。上到二楼,我正犹豫要不要去见游伯母,一位须发全白的老医生迎了上来。

他与游悠然简单握手,轻松的笑道:“夫人没问题了,只需要安静修养几天就可以恢复。”

说的是英文,听语气似是多年老友。

游悠然终于现出一个微笑,以示谢意,然后径直看着长长的走廊继续向前走去。

我停下来对医生浅浅弯一下背表示尊敬。

医生打量着我问道:“日本人?”

“不,”我笑,“与夫人一样是中国人。”

他拖拖眼镜对自己的判断失误表示惊讶:“气质与夫人完全不同,更像我我印象中的日本人。”

“因为刚才的动作?”

“不,不,因为你看起来清淡内敛,”他又像个老顽童一样摇着脑袋道,“跟那个人的气质像极了,像极了。”

这样巧合?但我还不及研究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游永步履沉重地向我们走来。

他心情低落至极,他现在需要我的支持。

我迎上去握住游永的手。

他动一动嘴角,挤个完全不算是笑容的笑容出来。

我安慰:“医生刚刚说过,伯母没有危险的,只消休息几日即可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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