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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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部落-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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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人。一天晌午,队伍中间忽然传来几声枪响,我急忙踢马奔到跟前,只见一圈人围着一圈人,有七八个伤兵躺在地上,一个姓卜的年轻连长,坐在马鞍上,一枪一枪地向他们射击。我大吃一惊,连声喝问,这是干什么?到这种时候,还要自相残杀?那个年轻的卜连长却斜瞟我一眼说:“羊副官,你不知道就不要瞎说。这几个兄弟已经无救,我是应他们的要求,帮助他们速死,以减少痛苦,怎么叫做自相残杀?”说着,又朝那几个人,“砰!”“砰!”连放数枪,只见一个个脑浆迸溅,血流满地,死于非命。我惊骇地扭过头去,不忍多看……
  队伍继续前行,情况愈加恶化。大约在第十天上,我们在甘州地界进入了另一块沙漠——巴丹吉林沙漠。这里的地貌更加严醋,莫说水泽,连一根草苗子也见不着了,只剩下一色的火红沙漠。我们陷入了极端的干渴。偶尔有一匹战马撒尿,成群的士兵便成了接尿的乞丐。一路马蹄,一路尸骨,不知死了多少无助的生命。
  一天中午,我也迷迷糊糊昏了过去。已经分明地体验到了那种“刹那、刹那”的死亡快感,据说那正是灵魂脱壳前的预兆。但就在我行将就木的时刻,忽然有人在我的后脑上猛击了一掌。我惊悚地睁开眼,却见是那个马夫李老军。此人年纪已近花甲,光光头下吊着一把山羊胡子,面目慈祥而又有点狡黠。他见我醒来,诡秘地一笑,递给我一根泡杆芨芨。我非常惶惑,那么多青壮年士兵都死去了,他怎么居然还活着?而且在这种时候,他给我一根泡杆芨芨是什么意思?他见我不解,又做个鬼脸,从褡裢里又抽出一根芨芨,伏下身子拨开马鬃,鼓腮一吹,对着一根粗大的血管,猛地扎了下去,接着张口衔住芨芨的另一端,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这时候我才明白,他原来是在喝他战马的血呀!我不禁一阵眩晕,扑在马鞍上,眼泪夺眶而下……
  这一方法很快传遍全军,所有官兵竞相效法。一股股滚烫的战马热血,流进了一个个 干涸的心田……战马啊,从本质上说,它不过是一匹畜生,落在###胯下,它是###的坐骑;落在国军胯下,它是国军的坐骑。它并不知道人间是非,它只是按着它的动物属性为主人尽着忠诚。但令它的主人汗颜的是,在枪林弹雨的血火中已经把它役使够了,现在还要喝它的最后一丝余血,实在令人伤感不已。
  随后几天,情况略有好转,战马的热血使我们又鼓起了一线生存的希望。大约在第十五天上,我们终于望见一片浩大的水泽,人和马俱似发了疯的饿兽,连滚带爬扑到水边,就是一阵没命的狂吹……
  快心快意的沉醉,终于把我们从死亡的路上拉了回来。专门在水泽边直直躺了有三个钟头,才渐渐被一阵奇怪的哞声惊醒。顺声音望去,只见水泽那边一片绿草地上,忽然出现了黑压压一大群骆驼,其数不在三五百匹。我们初以为见着了人烟,非常高兴。但紧接着,那驼群中居然有人持枪高喊:“站住——哪一部分的——?不许往前走——!”我们又是一个大惊失色,其他人尚未省过神来,白蛤蟆团长已失声叫道:“糟了!糟了!我们闯到骆驼团的窝里了!……”接着一阵惊慌的解说,我们才完全明白,原来这骆驼团是河西驻军中一支特殊的兵种,一般的骑兵都是战马,但这支骑兵却是清一色的战驼,在沙漠地带作战最为有利。它原是肃州衙门的一支地方武装,后被国军收编,成为一个独立团划归于刘仁部下。现驻酒泉锁阳滩,不但有战驼千峰,还养着一个运输驼场,势力很壮。如果它已经接着刘仁的堵截命令,我们可真是飞蛾投火了!怎么办?怎么办?全体官兵大眼望小眼,失了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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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副官的证词 第四节(2)
马黑马,真不愧是一个从血火里杀出来的天煞星,他沉吟良久,突然鹊眼一翻,面朝队伍,大吼一声:“举起左手,咬住食指——”我们下意识地举起左手,咬住食指:“一、二、三——”“咯嘣嘣……”一阵骨节断裂之声,几乎所有官兵的左手食指都被咬断了。一股剧烈的刺疼把我们的全部杀性激发了出来。接着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提着血手,高举马刀,向着骆驼团冲杀而去……
  
羊副官的证词 第五节

  骆驼团猝不及防,似乎没有料到我们这支来历不明的队伍,会对他们发起突然袭击,有许多士兵还没来得及跨上驼背,就被我们冲了个四分五散。一场马驼大战,只杀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虽然沙漠里驼兵比马兵更善征战,但我们毕竟是哀兵,激战约半小时,敌已溃败。我们追了一阵,追不上,就停了下来。只有那个年轻的卜连长,好像发现了什么特殊目标,率一小队人马穷追不舍……这一仗打得真漂亮,我们捕获了数百峰骆驼,还缴获了一大批武器弹药和粮食物资,更妙的是还找到了一个造酒的酒坊。我们好一顿吃、好一顿喝。马黑马喝得两眼发了红,不住地呵呵作笑。那个白蛤蟆团长得此拯救,激动得喜泪难禁,再次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小的玉佛,双手捧着,连叫“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狂欢一阵,又听见一阵车马响,那年轻的卜连长追击回来,在门外大声叫喊:“弟兄们,快来看呀,好东西!”我们出门一看,竟是一辆用炮车改装的驼车,一个轿篷似的大车厢里,装着十几个女人和娃娃,原来是骆驼团的一些军官家属。那些女人大多很年轻,有的朴实如村姑,有的妖艳如美姬。其中有个身着红旗袍的女子,分外妖挠,其他的女子都已吓得魂不附体,唯她却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还面带媚笑向我们挤眉弄眼。我们立刻就骨酥肉麻,丢了魂魄。在那种时刻、那种环境,连生死都不顾的我们,猛然地见着女人,简直就像到了生命的最后告别时刻。马黑马首先咯咯地发出一串淫笑,连声夸奖卜连长“立了头功!”孙龙营长则早已按捺不住,趁着酒兴,立刻扑过去拉住一个女人……以下的事情就不细说了……
  一阵昏天黑地的云雨过后,我们这群刚刚跳出陷阱的困兽,却又猛然跌入了另一个无底深渊——从俘虏口中得知:在凉州事变的第三天,马继援就带着一个卫兵,化装成商人逃到了青海(这与我们当初的判断大致相符。但是还没等他来得及组织青海决战,解放军已于九月五日攻占西宁,马氏父子双双乘飞机逃往台湾,青海军团全军覆没……与此同时,刘仁部下彭铭鼎又率领包括骆驼团在内的万余名甘军在酒泉通电起义,甘肃全境宣告解放……“咣——”这一消息犹如一声重锤,粉碎了我们全部的梦想。多少次枪林弹雨的冲杀、多少次死里逃生的危难,到此时此刻全成了一文不值的徒劳。马黑马当即钢刀失手,后退几步,靠在墙上变成了一尊泥塑。白蛤蟆团长则如一团肉泥瘫坐在地上,两眼珠翻了白。我和孙龙等其他人,也都目瞪口呆闭了气……
  天地命运,就是这么的千曲百折!倘若这时候解放军追兵闻声杀到,我们一定会束手就擒而不做任何反抗,因此也就会免了日后那十几年的非人生活。可惜当时的情况不是这样,当我们杀退骆驼团后,茫茫戈壁竟是一片死样的沉寂,除了偶尔几声驼号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连风也不刮。仿佛天意在暗示我们,叫我们自己选择出路。
  可是灵魂迷乱的人们,哪能自己走出迷途。沉默好久,马黑马又摇摇晃晃直起了身子,他习惯地抖着手中的军刀,两眼里放出一道逼人的寒光,咬牙切齿地说:“马步芳、马继援,都不是好东西!关键时刻,甩了呶们,呶们只有自己找命了!……现在,南下青海已没意思……在甘肃立脚,也已不可能……(倘若我们不打刚才这一仗,说不定还可与###商量投降;可是现在消灭了人家刚刚起义的一团人马,怎么能说得过去?)没法子了,眼下只剩一条路:出口外,走新疆,那里有我们的骑兵第五军,说不定可以找个安身之地……”言讫,不禁两行热泪夺眶而下……跟着,白蛤蟆团长也放声大哭起来。他是实在太冤枉了,假若在凉州城下没有错误地跟我们来,也许现在已摇身一变成了解放军的一员;可现在邀功未成,反落了个鸡飞蛋打,他的悲慨可以说比任何人都伤心彻骨。只有士兵们没有哭,他们从当兵吃粮的那一天起,就决定了是炮灰的命运。什么共产党国民党,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匹白马和一匹黑马的关系;胜利和失败也只是走运和倒霉的差别;任何的政治意念,都会在一碗酒、一碗肉中连毛入口。他们面对着长官们的如丧考妣,只是木木地僵立着,听天由命……太阳落山了,沉重的夜幕徐徐降临。我们再也不能犹豫了,骆驼团并没被全歼,卷土重来的危险还威胁着我们。哭者终于收住了泪,呆者也缓缓嘘出了气,无可奈何的现实统一了西去新疆的意志。我们将缴获的帐篷、水袋和粮草物资装上驼背,将带不走的武器弹药和营房一把火烧了,最后又将一百多名俘虏和驮工杂役收编为一个连队,一起带上走。临开拔的时候,马黑马又下令,将那些原本已经决定释放的军官家属也全部带上走。我当时想说点什么,但又没有说出口来。那些女人们闻此噩耗如五雷击顶,一下子跪倒在车下,哭求饶了她们。声声悲号,如箭钻心。可是那个红旗袍女子却与众不同,冷艳无惧色,竟笑着对她的落难姊妹们喊道:“上车吧、上车吧,嚎个啥,娘们天生就是叫狗日的,这一次说不定还碰个老虎呢!”说着,先自钻进车厢。另外的女人们急了,扯住她的腿,连声哭叫:“花奴!花奴!(似是她的名字或是绰号)不能去呀,不能去呀!”声若裂帛,撕人心肺。有几个小丫头和小娃娃,也一阵哭爹喊妈,哭作一团。但无济于事,卜连长等一伙士兵,死拉活扯,硬将她们一一推上车去。车门一关,军号响起。凄厉的号声划过西天余晖,一群塞外游魂又踏上了不知其期的新疆远征……
  
羊副官的证词 第六节(1)

  漆黑的夜,微露三两点淡淡的星光。马蹄的声音踢哒踢哒,驼蹄的声音刷啦刷啦,吱吱呀呀的木车轮子碾过戈壁,就像送葬的灵车驶向坟墓。队伍默默无声,犹如一条半死的长蛇在缓缓蠕动。
  蓦地,队伍里传来一阵嘶哑的歌声:
  马步芳呀,日他娘,
  吃呢么喝呢要打仗?
  抓了兵呀,心如狼,
  丢下犁祀背钢枪……
  歌声如泣如诉,充满怨愤。我渐渐听出,是那个李老军的嗓音。队伍一片肃然,没有人应和,也没有人制止。
  第二天晌午,我们到了嘉峪关,关门紧闭,阴云笼罩。万里长城从嘉峪关下横贯南北,切断了关里关外。几座古垒,寒鸦哇哇;极目西望,大荒接天。民谣:“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此时想起,心如刀绞,我们再也抑制不住背井离乡的彻骨辛酸,一时三军齐哭,哀声倒地,战马悲鸣,响彻行云。关楼上有几个守关的卫兵,诧异地望着我们,没有阻拦;我们也没有招惹他们,从一道长城缺口处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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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黄昏,我们渡过了疏勒河,在玉门关附近进入了新疆。至此,我们完全脱离了甘肃地界,也基本摆脱了###追击,心头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我们不敢走通常的官道,只寻没人烟的地方绕道西走。我们已没有明确的行军路线,只是朦胧地朝着西北方向的新疆省会迪化城昼夜兼程。
  大约快到哈密地界的时候,戈壁前方忽然又出现一片滚滚黄尘,一支兵马迎面向我们飞奔而来,我们大吃一惊,急忙勒住马缰。
  那支兵马越奔越近,及至到了百步开外,我们还愣着发呆。倒是对方先自愕然了,勒马高声喝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我们这才省过神来仔细地把对方打量了一番:只见三五百条人马,情形和我们差不多,一样的狼狈不堪。虽然认不出番号,但可以肯定不是###。奇怪的是,他们的队伍中居然也夹杂着一群年轻妇女,衣服五颜六色,容颜也憔悴不堪,但鼻儿眼儿却长得十分秀丽,跟一般的民妇大不相同,令人纳闷。马黑马注望了一阵,低语一声:“镇静!”接着反问道:“你们是哪一部分的?”对方迟迟不回答,有几个头目在马背上交换了下眼色,派一个独眼龙汉子走过来,这边我也磕磕马镫迎过去,相互一问,才知是一对难兄难弟,他们正是从迪化城逃出来的一伙新疆溃军。原来,继甘肃酒泉起义之后,九月二十五日,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也宣告起义;紧接着九月二十六日,国民党新疆省主席包尔汉也发表了起义通电;原属马家军嫡系的骑兵第五军,也在这场大起义中,发生了剧烈的分化,军长马呈祥率一部分亲随出逃印度,其余官兵在副军长韩有文的率领下也投降了###。至此,天山南北万里大地,统统插上了共产党的旗帜。这真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巨变,可我们还蒙在鼓里!而他们这支人马又是原新疆军阀盛世才的旧部,因参与过捕杀毛泽民等共产党人的活动,恐日后###清算旧账,故拒绝投诚,反杀出来,准备沿弱水北逃蒙古,不期与我们半途相遇。真是惺惺相惜,同病相怜。当下我们强忍住又一次的失望,与对方首领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商讨共同的出路。
  对方的人马比我们少,但对方的头儿是个师长,官比马黑马大。他们主张,要我们跟他们走,说包、陶通电一下,等于绝了我们的新疆之路,继续西进,只能是自取灭亡。现在唯一的出路是北走蒙古,蒙古高原水草丰茂,足可养马,万不得已还可另作他图……他们这个主张,不能说没有道理,白蛤蟆团长和孙龙营长当即动心,拿眼直望马黑马,孙龙营长还不无迫切地说了句:“马旅长,机不可失……”但马黑马却瞪他一眼,未予理睬,对对方说:“你们的意见确实不错,但还不是上策。你们显然低估了###的力量,既然你们能在蒙古高原养马,###就不能到蒙古高原去捉马?要知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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