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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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是何人-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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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伦的办公室在商场楼梯口的拐角处,房间里有个会计模样的人在埋头工作,海伦打开样板柜,拿出一个漂亮的长方形纸盒,纸盒上开满樱花,精美素雅,但上面又写着谁也不认识的韩国字。打开纸盒,假发用一张松软的棉纸包着,撑开来是一个齐刘海的童花头,头上吊着耀眼夺目的金红色的商标,三角形,上面赫然写着日本原料韩国制造。如一伸手摸着发质,并没觉得格外细滑,再看一眼那个纸盒,总觉得在哪儿见过。正在思索,海伦又拿出了如一的产品,不仅没有外包装,假发外面就一个塑料网子罩着,一个压一个像一饼饼的紫菜。海伦道,真是就怕货比货,你这东西叫我怎么卖啊?! 
  正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如一闻声转过头去,几乎是在同时,她看见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小美妈。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海伦见状忙道,你们认识吗?不等如一反应过来,小美妈已抢先答道,不认识,给我介绍一下吧。于是海伦就在她们俩之间做了介绍,两个人还煞有介事地握了握手。 
  海伦指着小美妈对如一说道,你说巧不巧,这位就是我们进口假发的供货商,你看看人家的产品,就是不一样嘛。如一无言,童花头发型就摊在桌上,小美妈手里也提着蓝红相间的送货袋。她一看便知这些假发是跟她同一个车间同一条流水线下来的同一货品,只是小美妈改了包装,这些盒子和商标在一德路文具批发市场全部买得到,什么日本?什么南韩?全是小美妈编出来的鬼话。 
  盒子她也想起来了,在小美妈家拿大米的时候见过,小美妈说上面的字是韩文的“流行美”,还说是她的创意。想必是她找人统一印了一批盒子。 
  如一看了小美妈一眼,她的笑容僵持在脸上,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当然不愿意跟如一的眼神碰上。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如一,早知道如一在里面,她又怎会贸然进门送死。 
  对于小美妈来说,人生就是变戏法,比的只是谁更高明而已。 
  不过这回是死定了,她想,按照如一的一根筋性格,一定会揭穿她,何况又是她把如一挤得没有饭吃。 
  然而海伦完全不知道此刻这间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事,她还是把两个一模一样的产品拿来做比较,一个狂吹一个狂贬。又说小美妈的进口货零售都要卖到六百多块钱,如一两眼发直,就差没有哇的一声倒地而死,要知道她的货品批发价才六十块钱啊。海伦又对小美妈说,真的没有办法,如一的国产货我们再也不能进了,在市场上走不动,虽然她也是我的朋友,但真的爱莫能助。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会计在劈里啪啦地打算盘。 
  如一低头沉吟片刻,说道,你们谈吧,我先走了。说完这话,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第二天上班时间,小美妈嬉皮笑脸地来到如一的工作台前,小美妈道,如一,我中午请你去吃煲仔饭吧。如一低垂着眼帘织头发,根本当小美妈透明。小美妈又道,好啦好啦,算我大出血,请你去吃潮州打冷,你知啦,我自己过生日都舍不得吃这么好的东西。如一还是不理她。小美妈笑道,你还生我的气啊,别恼了,我们城里人哪有什么隔夜仇,总之你的损失我全部给你补回来就是了。如一白她一眼道。你又不认识我,千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小美妈大笑道,你还真看过不少电视剧呢,我只看韩剧,我喜欢张东健。如一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冷笑道,你当然只看韩剧了,你多有才啊,连韩国制造都被你想出来了。 
  中午两个人去吃牛肉面,小美妈嘴硬道。还是去吃打冷吧。如一板着一张脸道,你很有钱吗?!你是李嘉诚吗?!去吃面吧。小美妈满嘴抹蜜道,还是你最疼我。两个人叫了面,稀里哗啦地吃起来。 
  小美妈道,你说这事能怪我吗?现在的人都崇洋媚外,只要是外国货就好,国产的东西再好都是垃圾。我这也是被逼无奈,才想出这个办法来。我知道你这个人最讲清白,反正我去体检照片子,心肝肺都是黑的,已经是坏人了,你就把你的货给我,我给你钱就是了。 
  如一道,扎住你这把口啊,我肯定不敢这么做,你也别这么做,不是我不想钱,万一出了事,人家告我们诈骗怎么办?难道去吃牢饭不成?! 
  我反正是烂命一条,小美妈道,我怕什么?要想赚钱就得在刀尖上讨生活,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犯法过不上小康。人人都说清白好,你不是也被挤出明星廊了吗?我是不好,可海伦还是把我夸
得像花一样。如一你也别劝我了,我不能跟你比,虽说你家希特不省心,那就只当家里养了个植物人。可你家李想想多有出息啊,又聪明又懂事,无惊无险就把大学给考上了,还知道省钱。你看我家小美,真是个笤帚星,上学只上到中专,再让她念书就跟要杀她一样。平时不但要吃好穿好,还要花钱买很贵很贵的包包。有一次我到婚介所去相亲,用了一下她的包包,回来以后她大发雷霆,说我把她的包包搞脏了,说她的包包多贵多贵,还要涂一层擦脸油放在冰箱里。你说我的冰箱是放彩票用的,怎么能给她放包包呢?我算是看透了,这家伙靠不住。跟她爸一样,又自私又歹毒,我以后也就只能指望钱了。 
  如一道,你说了这么多没一句有用的,就说以次充好这种事咱们能做吗?你上回买了一块隔夜豆腐,不是都甩到小摊贩脸上去了吗?小美妈道,问题是我们没有以次充好,我们的东西次吗?我们的手工,我们的发质,美国和欧洲用的全是中国制造,可是在咱们这儿就不行,为什么啊?欠包装欠忽悠呀。这跟那块豆腐不同,那块豆腐都酸了,我不甩到他脸上,难道让我吃死猫吗?如一叹道,总之我说不过你,我只说一句吧,小心做这种事遭报应。 
   
  五 
   
  没想到的是,报应说来就来了。 
  只隔了不到半年,有一天早上,如一打卡上班,小美妈也在黑口黑面地打卡,打完卡用命令的口气对如一说道,你中午请我吃面。如一道,我凭什么请你吃面?小美妈道,叫你请你就请。如一道,一大早就这么凶巴巴的,你昨晚遭抢了?!呸呸呸,小美妈忙道,你不咒我你会死吗?就凭你那张锅底嘴,唱黑我的大好前程,现在果然遭报应了。小美妈说完,一扭一扭地去了她的工作台,剩下如一站在原地发呆。 
  中午,如一才知道,明星廊统一清理整顿,要求进口产品一律要提供产地证明,就是产品的出生纸,上面要有生产商和经销商的地址电话,小美妈没办法了,又不敢编个假的,万一被抽查,那就坐实了自己是诈骗,只好选择人间蒸发。这其间海伦还给她打电话催她提供产地证,还给她结算了上一批货的好大一笔钱。可是小美妈怎么想都是一个陷阱,年轻的时候看革命书籍,叛徒都是为了回趟家看看老婆孩子或是八十岁老母就被捕了。她可不想这么傻,给人逮住以后非罚个倾家荡产不行。 
  后来她决定换掉手机号。 
  财路断了以后,小美妈一直都很焦虑。如一道,要不你也领点线来织毛活。小美妈道,多谢合作,我可没这个耐心,把人都给磨死了。 
  有一天上班时间,原材料的供应出了问题,车间里的大部分人都在等待,有的人讲笑,有的人伸懒腰,还有的人吃零食,拔眉毛。小美妈在如一的面前走来走去,神情像将军一样。她说这回死就死一次吧。如一问道,怎么个死法。小美妈道,我们只有去走鬼了。如一惊道,你说什么?我们去走鬼?小美妈道,你也不用吓成这样,你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凭什么你就不能去走鬼?如一道,难道你不怕吗?听说城管很凶的,追着人打,跟黑社会似的。 
  小美妈道,管他凶不凶的,我都跟你说了,要在刀尖上讨生活,不然怎么办?坐在家里等死? 
  走鬼,就是去当无证摊贩。鬼,以前是警察,现在是城管,走鬼就是跟他们赛跑。 
  周末的傍晚,如一早早地吃完饭,又把给李希特做好的饭菜热在电饭煲里,这才匆匆地出了门。她跟小美妈约好了,在最热闹的商业街的高架桥上碰头,因为这里人多,繁华,立交高架的路面不仅宽大,而且四通八达,所以走鬼的人特别多,加上周末城管也休息了,这里简直就变成了夜市,卖什么的都有,小至针头线脑、鞋垫、拉链,大到古董、手提箱,假名牌的一切货色,盗版碟盗版书更是应有尽有,其间还有炸臭豆腐的和烤红薯的。如一和小美妈一见面,马上就被这里的火热场面所感召,立刻加入了走鬼的队伍。 
  按照小美妈的预想,到这里主要是销售彩色头套,因为彩色假发是纯化纤制品,颜色绝对鲜亮,什么颜色的都有,还有花色爆炸式,就像脑袋上顶了一只火鸡。小美妈说卖东西就是要醒目,招人,先旺丁再旺财。 
  如一和小美妈各戴了一顶嫩粉色和翠绿色的假发,顿时就招来诸多游客的目光,有一个年轻女孩对男朋友说如一的头套是范冰冰的发型,也很适合她,于是她的男朋友就给她买了一顶。一花引来万花开,还真有不少人驻足她们的摊位,大挑特挑。 
  高架桥的不远处就是大富豪夜总会,有几个小姐模样的女孩来买头套,她们穿着清凉,暴露,打打闹闹地扭动腰肢,但是她们出手大,每个颜色来一顶,这让小美妈也转怒为喜。 
  到了第二个周末,就连电器数码城的领班都亲自跑来订货,一口气要十个粉红色的冰冰发型,说是这样销售小姐会变得更加美丽妖娆,一定会使门市部的销售额猛增。 
  初次走鬼,如一和小美妈都以为会被城管追得满街跑,没想到那些可怕的场景暂时没有出现,反而手里这些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如此大受欢迎,真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美妈的心情大好,便开始浑说,道,我要是年轻十岁,我也去当领班,穿黑制服,高跟鞋,还有机会当二奶,我要是年轻二十岁,我就直接去当鸡,那来钱多快啊,也不至于站在这里走鬼。如一道,你这个人就是口无遮拦,图嘴巴痛快,要是让小美听见多不好,当妈没有妈样。小美妈道,还用我教吗?这个社会都变成什么样了?早就教坏她了,我就是自梳都没用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个人带来的货品居然全部卖光。这时小美妈才说她根本没吃晚饭,于是去买了一块烤红薯,两个人在高架桥上分着吃,别提多轻松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高兴,如一觉得嘴巴里的红薯又甜又香。 
  然而生活永远是喜忧参半的,就在如一刚刚感到生活的重担有点松动的时候,她就发现李希特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而且人也日见消瘦。以前不管怎么说,他虽然不合群,不把世俗的生活放在眼里,但毕竟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还是激动和快乐的,现在他却明显的情绪低落,无心江湖,在家的时候如果不是目光呆滞就是眼神涣散,或者干脆跑到外面去坐小酒馆,看老头们下棋,一副半醉不醒无所事事的样子。 
  如一问他怎么了?他说没怎么。问他最近的电影故事写到哪儿了,怎么不念给我听了?李希特无力道,念给你听你也不懂。 
  一天夜里,如一梦见城管队员举着大棍子追打她,她吓得夺路而逃,结果还是被城管队员抓到了,不过没打她,而是一把抱住她,要往麻袋里装。如一当时还想,我又不是风化案,怎么走鬼也要沉江啊?于是不顾一切地大声申辩,却又发不出一点声音,惊出了一身汗,人也惊醒了。 
  这时她意外地发现,李希特睡在她的身边,并且紧紧地抱着她。 
  李希特睡得死死的,并且一身酒气,还有韭菜和大蒜交织在一起的恶臭,估计他又是在那家叫北极村的小馆子里吃饺子喝醉的。以往他很少半夜跑到床上来,除非,那也是少之又少。喝醉了,反而不奇怪了。如一挣脱出李希特的怀抱,发现他不仅没有脱掉衣裤,居然也没有脱鞋子,如一急忙跳下床,把
李希特的身体扳正,帮他脱掉鞋子。 
  李希特开始说梦话,咿咿呀呀的含混不清,神情却是气急败坏的。如一怕他是做噩梦,就拍了拍他的脸。想不到李希特的梦话清晰起来,他说你找到没有?你说啊?到底找到没有?见他如此焦急,而且又重复了一次,声音十万火急,如一忍不住俯下身去,在李希特的耳边回道,找到了,我在这里。李希特不知是听见了还是下意识,他再一次紧紧地抱住如一,待他松手时已是泪流满面。 
  虽然如一并不知道李希特心里在想什么,但是看见他如此伤心欲绝,内心也像磨盘一样沉重。要说她跟李希特的感情,那是大浓之淡,这一点只有她自己知道。说起初恋的项春成,事过境迁,她谈不上有多么恨他,但绝对是她一生的隐痛。 
  初恋有多甜蜜,如一已经记忆模糊,只记得当年的项春成并不是一个激情冲动的热血青年。他由于父亲早逝,母亲又是个药罐子,家里的生活本已十分清贫,偏他那一年的初中毕业生实行一片红,无一例外地要下乡。而奔赴海南岛这样的蛮荒之地,先别说实现扎根海岛、改造山河这样的伟愿,就是坐足三十六个小时的五等舱漂流到此,就已经是无言的下马威了。所以项春成的性格更加孤僻,他不善言辞,也不合群。 
  这样的男人总是特别能打动如一,别人的苦难常常会变成她的责任。 
  那时由于两个人在市区住得比较近,所以探亲、返岛总是结伴而行。这本来没有什么特别,但是有一次探亲回城,某一天的晚上,项春成来找如一,满脑门都是汗。如一问他出了什么事?项春成说也没事,就是母亲犯病下不了床,又不肯让他帮她抹澡,说是会把晦气带给儿子,不吉利。如一二话没说,就赶到春成的家里,果然屋里的味道很大,夹杂着病气,几乎要把人熏倒。如一动手给春成的妈妈抹澡,又把家里的卫生搞了一遍。 
  项春成非常感激如一,把她送出家门口老远,他说,你怎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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