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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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是何人-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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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练过拳的人动不动就说“搭一下手”吧,这个搭手其实就是破坏对方的平衡,因为如果你不会破坏对方的平衡,那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学员们轮流上前搭手,在被摔的过程中体会和领悟师父是怎么破坏他们平衡的。大部分人都不较劲,被摔惨了就站在一边看,偏偏李希特是个较劲的人,结果一次次被雷霆飞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直到最后爬都爬不起来。 
  有学员要上前扶他,雷霆说道,别理他。又对学员们说道,每个动作的差距只在零点五厘米之间,或多或少平衡都会被破坏,不过失去平衡以后还要感觉受力点,这样才不至于被摔伤。男人都好面子,李希特也不是不想站起来,但因为他全身像散了架一样不听指挥,只好趴在地上听课。一边心里又想,今天雷霆摔自己摔得格外狠,别人摆明都是手下留情,到自己这儿就变成了魔鬼法西斯,难道他不但不想理他还要把他捧死不成?! 
  下课以后,学员散尽。李希特总算从地上爬了起来,但还不能站立,只好坐在地上喘气。只见雷霆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死死地盯着他,这让李希特觉得自己既狼狈又尴尬。 
  隔了好一会儿,雷霆突然开口说话了,虽然声音仍旧低沉平稳,但是挟带的力量却不亚于电闪雷鸣。雷霆说道,你以后有劲就使到这里来,不要对着想帮助你的人撒野。李希特怔了一怔,心想,自己的光辉事迹的确不止在一家报纸上刊登,估计也像脑白金广告一样顶风臭十里,师傅哪有不知道的?想过之后便不敢出声,只是那张臭脸还是那么臭。 
  雷霆又道,你摆这张臭脸给谁看?这个世界又不欠你什么,你身边的人就更不欠你什么,像你这种炮仗性格能干什么大事?! 
  见李希特被连打带骂早已是垂头丧气,只低着头闷声不响,雷霆的气才算消掉大半,终于起身道,跟我来吧。说完扭头去了里间,并不扶李希特一把。李希特勉强撑着站了起来,却如醉汉一般跌跌撞撞地向里间走去。 
  里间是雷霆的睡房,一如他的风格,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一看就是单身男人的房间,没有半点琐碎之物。雷霆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旧式皮箱,上面盖着两张报纸,报纸不仅发黄,而且上面一层薄灰,旧式皮箱的边边角角业已脱色起毛。雷霆揭掉报纸,灰尘便扬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挥了挥手,一边低声念叨,本来是下决心再也不打开的。 
  旧式皮箱上果然贴着封条,雷霆似乎是犹豫了一秒钟,但他还是大力地打开了皮箱。里面并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物品,只有一部放录像带的老机器,还有一排排整齐的录像带和一些旧书。雷霆解释说,这些老带子都是我当年收集的最好的武侠片,也有的是朋友在电影资料馆帮我录制的,你拿去好好看一看。 
  李希特喜出望外道,天哪,原来你也曾经是发烧友。雷霆没有马上回答,只含糊道,就算是吧。又道,你要重点看一下早年香港邵氏的武侠片,尤其是张彻和胡金铨两个人的作品。张彻的价值观非常老派,不重视女人,也不重视武打招式,他的招牌菜是男性的血与肉和男人之间的情谊恩仇,他们受尽酷刑,五马分尸,在血淋淋的痛苦中奋力挣扎,而且他的代表作里的男主角都是每片必死,并且死得很惨烈,张彻就是固执地认为,英雄的人格必须用死才能完成。 
  李希特没想到雷霆聊起武侠电影竟然是如数家珍,侃侃而谈,整个人一反往日的沉稳,完全是年少轻狂飘飘欲仙的另一个人。说到高兴之处,两个人围着破箱子席地而坐,仿佛男人围着一坛刚刚挖出来的陈年美酒,喜难自制。 
  雷霆又道,反观胡金铨的《大醉侠》,他就认为男性英雄不必惨死,不仅不死,也不必周武正王,可以是扛着竹竿放荡潇洒的浪子,而且也要英雄美女抵死缠绵不离不弃。我想这一点他可能是受还珠楼主的影响比较深,你想胡金铨1931年生人,小时候家住北平,曾经是还珠楼主家的常客,经常能等到还珠楼主抽足了大烟下楼来,给孩子们讲故事听。 
  李希特大喜过望,整张脸红扑扑的像个新郎倌,恨不得俯下身去把那只破皮箱拥入怀中。他眼睛直直地看着雷霆,只希望把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一边又说,蝴蝶的《火烧红莲寺》,还有黑泽明的《七武士》我是早就听说,实在是无缘相见,原来你这里都有,就像他乡遇故知,你不知道我心跳得有多厉害。雷霆道,还真的不能小看这些黑白残片,虽然看着又枯燥又平淡,也没有声光电这些科技含量,但是坚持看下去最终会发现它的精髓,尤其对精神生活处于低落状态的人,绝对是一剂猛药。一席话说得李希特又开始拍大腿,他说你怎么说得这么对呢,你简直说到我心里去了。雷霆笑道,你还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我就说到你心里去了?李希特肯定道。我当然知道。 
  说到箱子里的旧书,都是些《电影手册》、《桥段论》、《电影中流行元素》之类的实战性很强的书籍。雷霆道,你要恶补一下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否则再有梦想的熊瞎子也只能掰掰棒子,越使劲离梦想越远。 
  李希特点头如捣蒜。两个人一直聊到半夜才算散了,走时,李希特拎着箱子,雷霆把他送到门口,临别时话锋一转道,回去对你老婆好点,她可是个好女人。李希特的鼻子嗤了一下,有些扫兴道,她就是蠢,一点都不理解我。雷霆冷笑道,你要怎样理解?几年都没有一分钱家用拿回家,她在外面做生做死地养活你,还担心你的健康快乐,我就不明白这么好的人怎么让你这没有心肝的东西给碰上了。见他说得认真,李希特一时懵了,心想他俩说的是一个人吗?怎么也不觉得有那么好? 
  回到家中,如一早已睡去,李希特倒是站在床边端详了她好一会,看来看去也还是觉得没那么好。 
  这时,天色已开始蒙蒙发白,李希特忽然感到全身酸痛,估计原先的摔伤因为一时兴奋而失去了知觉,现在竟然是加倍地痛起来。他拿出专治跌打损伤的狮子油,一边擦拭关节和伤痛部位,一边想起傍晚时发生的一切,陡然意识到今晚的搭手对抗根本跟咏春拳不搭界,咏春拳的基本功是粘手练习,动作温和连贯,讲究的是双手的左右兼顾和一心二用。练习搭手对抗表面看是其他拳法的融汇一体,实际上分明是雷霆要打他一个人,他要打醒他,同时也已
经被他的执着所感动,不然也不可能接纳他,把他引为知已。 
  雷霆到底是什么人呢?李希特心里的谜团不仅没有解开,反而越结越深。如果他是发烧友,怎么会有这么专业的发烧友?如果他不仅仅是发烧友,那他又是什么人?而且无论他是什么人都只像书里的人,画上的人,惟独不像现实生活中的人。 
  天快亮的时候,李希特抱着他的破箱子睡着了。 
  下班的时候,如一和小美妈结伴去公交车站,一路走着,如一总沉着脸不说话。小美妈道,几天不见,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如一仍旧无语。由于李希特上了报纸,小美妈对他的事多少知道一点,又道,你家植物人又给你气受了?如一实在忍不住,就跟小美妈抱怨了几句,道,我宁愿他跟我吵一架,这样避着我当我是萨斯病毒,你说我有多难受?! 
  小美妈一听就火了,恨道,哪轮到他避你?再轮一百年也轮不到他,你今晚就搬到我家来,咱避他还来不及呢,饿他三天,看谁狠!又道,要不说你是猪脑子,这年头谁拿钱回家谁是王,他还反了天了他!谁没有梦想?我还想当歌星呢,我还想北漂当演员呢,就他能在家当大爷做梦玩,咱们就该活活累死?!不是我说你,这都是你惯的,我告诉你如一,你今晚不搬到我家来,不避他一个礼拜我就看不起你!! 
  如一叹道,也许我真的不该打什么生命热线。小美妈道,咱打什么线他都不能这样对咱,他以为他是谁啊?还有你,被他逼成这样还在这儿自责,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家给他做饭去吧。被她这么一激,如一道,那我今晚就搬到你那去?小美妈道,问谁呢?拿两件换洗农服赶紧过来,不许给他做饭,也不许看他一眼,立即在他眼前消失,也省得他避你了。如一点头称是,这时她要等的车也进了站,上下班时候的车很挤,小美妈在身后狠狠推了如一一把,用生硬的北京话叮了一句,不许掉链子啊。如一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两脚离地地挤上了车。 
  一路上,如一就在颠簸中作思想斗争,一会儿觉得小美妈说得对,一会儿又担心李希特的生活,又怕他根本不来找自己,难道就不回镇水街了吗? 
  拐进镇水街,离家越近如一的步子越慢,她甚至于有一种转身离开的冲动,一想到进了家门迎面就是李希特冷着脸离开,心里面颇不是滋味,真想也到街上去逛一逛,透一口气再回家。然而她的每一分钟都是钱啊,要赶紧做完家务,之后给编织大王赶毛活,这样一想也顾不得郁闷,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家。 
  屋里没有人,餐桌上放着一个盘子,里面有两根洗净的黄瓜。如一正在发愣,只见李希特端着一只锅走进屋,一边对她说道,洗洗手吃饭吧。如一一边下意识地去洗手,一边在心里面纳闷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成?镇水街真的要拆迁了不成?政府真的给咱修路从此下雨不淹水了不成?总之她是满脑子的问号来到餐桌前,只见李希特已经把面条盛好了,两碗面上还各放了一个荷包蛋,就着生黄瓜,估计这是李希特心目中最丰盛的晚餐了。 
  李希特也不理如一,自己先满头大汗地吃起来,嚼黄瓜的声音发出一阵阵的脆响。如一当然也端起碗来,虽然李希特做的面条味道不怎么样,却是如一吃得最香的一顿饭,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陡然放下,她暗自松了口气。 
  在公共灶台洗碗的时候,蠢猪的老婆问如一,你家希特醒了?如一例牌摇摇头。蠢猪的老婆说道,还说没醒,他都做饭了,我嫁进镇水街就没见他做过饭。又道,他还问我荷包蛋怎么才叫熟?我说有点溏心的才好吃,他说什么?还要放糖吗?大伙都笑他呢。 
  回到屋里,李希特不仅没有离开,还跷着二郎腿在看电视。如一心想,他怎么知道我今天想走,所以表现得这么好? 
  不过很快如一就不想这些了,毕竟有很多比这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到了晚上,她总算忙到困了,便洗洗上床睡下,刚关上灯不一会儿,她就感到李希特也上了床,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如一怔了怔,因为许久没做过了,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李希特骨子里是老派的人,在床上一言不发,但同时又是做得少却做得彻底的那种男人,自打结婚以后,如一就依他,算是床上的夫妻床下的客,也不懂得什么胡言乱语。 
  只是这时如一突然想到,她跟小美妈在走鬼的时候,就是大富豪夜总会的三陪小姐来买假发那次,望着那些人离去的背影,小美妈突然感慨道,你看看人家,一个个跟水蜜桃似的,多水灵,上次有个熟人见到我,说我残得都不能看了,废话,我没男人我能不残吗?如一安慰小美妈道,人家那是年轻,咱们都什么岁数了?小美妈道,我就没年轻过,我那个死鬼老公一结婚就开始偷腥,我这辈子算是白活了。又问如一道,你跟你们家植物人一个星期几次性生活?如一横了她一眼,没表情道,他晚上根本不睡觉,还生活什么。小美妈大笑道,那太好了,省得我旱死,你涝死。 
  如一当时没笑,她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但是现在她又觉得有些可笑。当然她不会在这种时候笑出来,就算眼下做的一切不是特别严肃的事,但也决不是什么可笑的事吧,所以她决不能笑。 
  于是,她闭上了眼睛,这时候她觉得整个人都绵软了,轻得没有分量。 
  第二天上班,如一碰到小美妈,小美妈端详她一阵,有点酸道,和好了吧?生活了吧?如一想想自己的昨天和今天实在是货不对版,害得别人着急,不禁否认道没有没有。小美妈道,还说没有?!你看看你的脸,白里透红的,和好就和好呗,生活就生活呗,干吗昨晚连电话都不打一个?我还给你铺了床。如一果真是忘了,笑道,那你也可以给我打啊。小美妈赌气道,你都和好了,我还打什么?我没你那么傻。 
   
  七 
   
  不知不觉问,天气转为初夏,终日里都是艳阳高照。 
  也许,对于时间来说,除了四季有些周而复始的改变之外,一切都是一成不变的吧。 
  雷霆和李希特重新编好一个武侠故事,取名叫作《雪剑长箫》,原先日本浪人的名字改为涯井兽,他的出生阴惨,命运扭曲,随时被杀也毫不在乎。事实上,他是荷兰传教士在酷刑下背叛信仰,饮恨强奸了武家女子所生下的混血儿,天生的虚无主义者。他手中的刀并非武士的灵魂,而完全是恣意妄为的凶器。 
  说到正面形象,原来的无待还是无待,他长得神武俊逸,人也很正直,但是性格孤僻,由于早年父母离异,他对男女之情有一种病态的厌恶,立志做一名神龙不见首尾的独行侠,他锻炼自己的孤独能力完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因为他坚信忍耐孤独比叱咤十万大军更难,所以无待的孤寂段位和他出奇制胜的剑法根本不相上下,难分高低,更使他的人格魅力备受尊崇,一时无敌。 
  任何带有原创性质的劳作都是十分艰辛的,这对于雷霆和李希特来说更是难上加难,因为他们是俗称的野路子,既没有什么团队和班底,也没有不可一世的自信心,最要命的是又没有武侠名家的基础蓝本,如若随意改编那就是侵权啊,这两个饭都吃不饱的人哪里敢涉及购买改编权。 
  总之他们碰到的所有困难都意味着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一场有去无回的神风敢死队般的痛苦游历。

  可是还要做,那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场劫煞。 
  好在他们俩的结合是互补的,李希特擅长奇想,他总是有无数的主意,但是这些主意不管是珍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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