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一个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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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在一个小山村-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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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泰山菊


第一章 我的家,群山环抱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鲁中腹地、泰沂山区中段,一个只有县级地图才有标注的小山村,三十几户散落的石屋子散挂在东山坡上;北山、东山、南山连成马蹄铁状,在中央留下一块巴掌样的平坦的土地;沿山脚,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曲折的伸向山外;一出山口,便是一个几百户人家的大村落;大村往外的路宽阔了些,南行十来里路便到了更加宽阔的大马路,沿马路东走十来里是个集镇,西去二十里便是县城;说来,集镇很近,县城也不远,可村里的老幼妇孺没几个去过;村民大都同宗同姓,民风淳朴善良,真的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山村没有多么悠久的历史,按宗亲划分的五大院还都在五服上。老人们说,祖辈是逃荒而来,见这里山深林茂,北山高大陡峭,正好抵御冬季凛冽的寒风;南山低矮不遮阳光,还有极好采集的板状石材可用于建屋造舍;东山山坡平缓,半山腰更有一眼清泉,水流不大,却四季不断。于是,先人便驻足于此,采南山之石搭建了石屋,傍泉水而居。繁衍几代,石屋子向下呈扇状分布开来。山脚的巴掌地和山上的平坦处可以耕作,以地瓜花生为主,所以,这里几乎没有夏收,而以秋收为主,且秋收要比山外漫长的多,因为不只是收获庄稼,还要收获漫山的柿子。地瓜要切成瓜干晒干藏于秫秸囤中,那是村民们一年的口粮;采摘的柿子要加工成柿饼,柿饼卖到公社采购站,换取村民休养生息之其他所需。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靠山吃山,虽不富足,却很知足,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栖。 

话说这五大院中的一院,这家人不光十里八乡,就在县里也是赫赫有名的。因为,这院里的兄弟三个中的老大早年参加革命,杀鬼子,打老蒋,还参加了抗美援朝,全国解放后,解甲没归田,转业在几百里外的一个县里,说是当了个大官儿,小小的山村能出个这等人物,能不为之骄傲?这家的老二,也不一般,天资聪慧,秉承了传家的医术并发扬光大,常能用山上的草药爬虫为村里父老乡亲问医诊病,化腐朽为神奇,成了远近闻名的妙手神医;老三,也是精明机灵,平日里跟着二哥诊病采药,近朱者赤,后来也得道成手。三兄弟英武才气,可谓人丁兴旺,家道亨通了。 

别的不说,单表老二。耕作之余,便是修习医术,几本祖上传下来还有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医书被他翻得近乎成碎片,个中精妙的医道和妙方烂熟于心。有空儿就山前山后的转悠,闲暇时更是满山遍野地采挖草药。乡里乡亲谁有个头痛脑热的,到他这几服药就能药到病除,尤其是治疗各种疮疖有绝招,十里八乡的都慕名而来。这人医术好,心地还善,乡亲们看个病从不收钱也不要物,碰上路远来求医的和赶上饭时的病人,还硬拉人家一起吃饭。 

温柔善良的妻子,也是老实巴交的山里人,就冲他的名声而来。进了门,上孝敬公婆,下照料弟妹,大哥大嫂不在家,这对夫妻,便承担起了操持全家事务的重任。 

女人自打进门,便是里里外外一把手了,耕作采摘,砍柴洗涮,杂七拉八的事她不让男人插手,为的是让男人有更多时间上山采药和为乡亲们诊病。平常人家,但凡忙过耕种和收获两季,有大半年处于休闲状态,可这家,没有闲着的时候,一年四季忙个不停。像那些草药,春采叶,夏采花,秋收果,冬刨根,采挖回来的草药,要挑拣晾晒,有的还须炮制加工。地里的活计一点不能比别人少干,还要时常接诊四邻八乡的病人,那可真是恨不能生出个三头六臂才能应付过来。忙活归忙活,男人无怨,女人无悔,父母满意,邻里钦佩。 

转过年,三头六臂没生,妻子倒是为家里生下一女。初为人父人母,两口子不亦乐乎,一家老小也都被感染的乐呵呵的。男人说:“女娃娃都说是花,咱闺女生在开春,名字好起喽,叫她迎春,迎春花…”“好,”女人没等丈夫细说下去,“迎春,俺喜欢,春天到了,好日子也就开始了……”产前还在做饭的女人,产后第三天就扎着头巾屋里屋外的忙活开了,一切如常。不出院门,多吃了几个鸡蛋就算是坐了月子。不是公婆不疼,丈夫不爱,实在是家里的活计太多,不让她做她哪里肯。 

不经意间,女儿会叫“爹娘”了,还是不经意间,女儿从爬碴到会走会跑了。的确,山里孩子,任由到处趴碴,像这家人忙成那样,哪有多少时间顾得上孩子。 

大跃进那年,闺女两岁了,妻子也跃进,为家里产下一男。这回,一家老少的高兴劲儿那是空前的了。在农村,生男孩可不比生女孩,一来男丁可以传宗接代,二来也指望他将来扛起家里的大梁。厚此薄彼,传统使然。对这院而言,更可喜可贺的是,这个男娃是这院第一个男丁,因为大哥虽早有家室,却仍无子女。男人抱着儿子,欢喜的说:“大跃进了,儿子给俺助阵来了,俺想让他叫跃进呢。”妻子摇摇头,“这名儿俺不喜欢,大跃进那是国家的大事儿,俺就企盼着儿子将来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就行,”男人顺从了妻子,为儿子取名叫“梁子”。女人随声附和,“梁子,俺喜欢,听着就是扛大梁的呢。”儿子的降临,无疑为这家乃至这院增添了喜气和希望,满月酒、百日筵的,折腾的比当初娶媳妇可热闹多了。老大虽公务在身不能回来,却也写了信道喜,并在每月五块钱赡养老人的基础上,单独另寄五块钱给老二。 

平静的生活过了没多久,山里山外的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集镇成了公社,大村成了大队,小山村成了大队管辖的一个小队。而老二,则成了这个小队的队长。土地归拢起来,队员集体出工,原本就忙活的老二又多了副担子,每天早起要招呼社员、分组派工,收工了,还要到处转悠,看看哪里该浇水、哪里该锄草,做好第二天的派工准备。两口子都说:“人家信任咱,咱可得好好干,别出了岔子,害大家跟着遭殃。” 

可接下来不久,就真办了些让大家遭殃的事的。事情令人匪夷所思,老实巴交的农民也要不分昼夜的去练钢铁,这铁和柴还要就地取材。家家户户的大小铁件甚至农具炊具都要拿去炼铁,干部们硬着头皮去收,村民是犟着鼻子交,可要对山里人的经济命脉——柿子树和山林下手,一向温文尔雅的老二也火了:“这自绝生路的事谁下得了手,这小队长俺不干了!”妻子说:“你不干了就能保住山林,俺倒乐意你不干了呢,可你挡得住别人来砍?说不定人家来砍个精光,那才毁了呢。”老二拍拍脑门:“可不是咋的,俺咋犯了糊涂了呢,俺干,俺亲自带人去砍!”最后俩字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于是,小队长拍着胸脯对大队领导说:“这任务俺们小队包了,保证供足炼铁用的柴火就是。”他们专挑老树、病树砍,即便如此,每砍倒一棵柿子树,大家的心也如刀绞一般。 

好在,铁没炼太久,铁头子烧成铁坨子,敲锣打鼓的去报了喜就算完成任务。可入冬了,本该屯满瓜干的秫秸囤里几近空空。醒过神来的村民们跑上山,将地里冻烂的地瓜连同干枯的瓜秧,都抢回了家。那年冬春,病人格外多,小队长又成了大夫,天天应接不暇。 

两位老人,没能经得住饥荒的折腾,相继辞世。老大两口子赶回来奔丧,处理完后事忙着赶回去,顾不上家长里短的,只是嘱咐老二,可别辜负了乡亲们的信任,一定要带领乡亲们尽快改变面临的困境,并且,捐出了一个月的工资,帮乡亲们渡难关。 

好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场春风,一夜春雨,山坡便又是一片葱绿,刻意留下的果树花团锦簇点缀其中,格外醒目。留下的残桩也不示弱,萌生的枝丫急速伸展,憋足了劲地长。村民们看到此情此景,虽草根野菜果腹,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老二随即发布了“封山令”,从开春到收秋,不许任何人上山砍柴、割草、放牧。村里的老少爷们一呼百应,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成了义务看山的,他们知道,保护好山林果木,就是保护他们世世代代活下去的命根子。借此机会,老二还对山村重新布局,沿山脚种植一道柿子环带,松树林子让它往山顶长,中间修建梯田,还是当家的地瓜花生,山下的巴掌地,种小麦、棉花和蔬菜,要让山里人的生活水平上一个台阶。 

要想改变山里人的命运,保证他们的目标得以实现,最要紧的就是解决“水”的问题,不能老是“靠天吃饭”。老二带着村里的老少爷们,借山势凿挖石窝子拦蓄雨天的山水,山下更是开挖了一个大大的石窝子,雨天蓄满水,像是个小水库。他们还凿井找水,山坡低洼处凿的井竟也出了水。 

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小山村重又焕发出勃勃生机。春天,田埂地头的迎春花连成金色的彩带,接下来桃花谢,梨花开,不起眼的枣花、柿子花更是开满在人们的心里。巴掌地里的麦苗返青了,山坡上的地瓜、花生种上了,村头一小块儿菜地里,绿油油的小白菜茈愣愣的长,人们的心里,也种下了希望。夏天,山里人也有了夏收,虽忙不过两天,家家分不了几瓢,可山里人的饭桌上有了自己收获的白面馒头。一年中,能吃上几回馒头、饺子或是挂面,山里人就知足了。入秋,老三也盖屋成亲了,医术也渐有长进,分担了老二许多采药诊病的义务。老大没能回来,可自打老三成亲,也有了老大每月寄来的五块钱了。老二、老三感念哥嫂,最受感动的,还是俩媳妇,妯娌俩时常在一起感叹,都想着做双布鞋、衲双袜垫儿,等收了秋,挑最饱满的花生,最厚实的柿饼,让男人们给哥嫂寄去。 

漫山的柿子由绿转黄,由黄变红,原本的一抹葱绿透出万点橘红,昭示着村里年复一年最重要、最忙碌、最喜人的日子就要到来了。人们开始收拾农具,赶集采买,准备过除了大年外最隆重的节日——中秋节,过了节就要开始收获一年的收成了。 

月近中秋,差两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妻子对男人说:“梁子他爹,这就到了节了,你也别光顾着队里的事,也该抽空儿赶趟集了,俺觉摸着怕是要生了,再不去,俺要是生了你就又离不开了呢”,男人高兴的说:“真的啊,那你觉摸着这回是男是女啊?”“这俺可没那本事,”妻子摇着头,脸上现出一丝无奈和忧虑,“唉,咱有儿有女了,俺觉着就够了,还不亏着他大爷大娘帮衬着,这两年的饥荒才算熬了过去,这又来一个,以后的日子可就更紧巴了呢。”“他娘,”男人说,“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那是犯了错才闹的饥荒,你没见日子好起来了,有俺在,啥也甭怕,俺这就去赶集,不管是男是女,赶上节了,咱得好好的过这个节,也算给这要出生的孩子庆祝庆祝呢。” 

男人走了,约上了老三,老三打发媳妇去照看二嫂。 

妯娌俩衲着鞋底儿,聊着家常,俩孩子在当门玩耍。天近晌午,妯娌俩张罗着做饭,老三媳妇说:“二嫂,您坐那歇着,做啥您说俺做就是了。”“煎饼现成的,西屋箔篮里有攒下的鸡蛋,咱就炒个鸡蛋卷煎饼吧,要不,就着火,再熬锅糊涂。来俺家了,按说不该你下手,可俺真撑不住,怕是要生了…”,老三媳妇看二嫂额头冒汗,赶忙扶二嫂上炕,“二嫂,您忍忍,俺叫人去。” 

“哇…”,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这个贫寒却幸福的家中,一个新生命降生了。 

第二章 金秋季,山菊怒放

“唉,可怜的孩子,咋是个妮子啊,”,这是母亲从阵痛中醒来的第一句话,母亲叹息着迎接我的到来。言外之意,不欢迎我? 

“哇——”,襁褓中的我,用一生高亢的哭叫回应了母亲。 

“嗷嗷,不哭,妮子,娘不烦恶你,娘喜欢你哦”,母亲的天性,让她搂紧了我,温暖粗糙的大手,轻抚着我稚嫩的肌肤,我停止了哭声,“啊,啊”的发出满意的叫声。 

二婶儿惊喜的说:“二嫂,这妮子好喜人,一定是又俊俏又乖巧的呢,这就像是听懂了话似的,您不喜她,她就哭,您一说喜欢她,她就不哭了,啊啊的像是答应着您呢。” 

“他二婶子,让你也跟着受累了,到这都没吃上饭,”母亲说。“咳咳,俺也光顾着高兴了,倒把这事儿忘了,”二婶儿忙说,“这还好几张嘴等着呢,俺这就去做饭,有啥事儿您喊俺一声啊,二嫂。”说着话,人已经到了饭棚子。 

二婶儿先炒了鸡蛋卷上煎饼打发姐姐、哥哥吃着,又淘的小米,慢火熬上了小米粥,灶膛里续上根儿枯树枝子,又回到我们母女身边,“她二婶子,你也先吃个煎饼啊,”母亲不过意的说,“行啊,二嫂,您甭管俺了,俺去拿煎饼,”二婶儿咬着煎饼进来,母亲才舒心的笑了,“来年这时候,怕是你也要生了的呢,”母亲看着二婶儿,“到时候,二嫂去伺候你。”“二嫂,看你,”二婶儿稍露羞色,接着说:“嗯,俺就让您去陪俺,到时候您可一定要去,您在俺身边,俺就踏实了呢。” 

小米粥熬好了,二婶儿盛了一碗,舀勺红糖放上,搅着吹着,然后喂母亲喝。我是因为闻到了小米粥的香味儿,还是嫌母亲光顾着喝粥忘记了继续的爱抚,反正,我是又一阵“哇哇”的哭声。 

“好脆生的嗓门”,父亲赶集回来了,放下东西就奔了进来,借着窗口透进来的光亮,俯身细细的打量着我,像得到第一个女儿、第一个儿子那会儿一样兴奋和激动,“来,妮子,不哭,让爹抱抱”,父亲轻轻地抱起我,满含感念的冲母亲点下头,“好啊,后天就是八月十五,这是赶着来跟我们一起过团圆节的,多好啊,哈哈。。。”,“亏你还笑得出来,拉巴那俩孩子还不够紧巴的?这两年的罪还没受够啊”,母亲打断父亲的话,“这又多一张嘴。。。”;“不,不是多一张嘴,是又多了一朵花呢”,父亲也没容母亲继续说下去,思忖少顷,对母亲说:“这会儿漫山的山菊花开的金黄,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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