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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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记-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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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代是真的进步了。”

    “是呀,”子佳笑,“越是文明,女性地位越高,落后地区最践踏妇孺,还有,最蹩脚的男人才轻蔑女性,有修养学问的男子往往尊重女性。”

    “你看你多豁达自在。”

    子佳笑,“我的自信心一向澎湃汹涌,充塞宇宙,一直为亲友讥笑。”

    “这份自信影响了蓉蓉,也感染了我。”

    子佳说:“来,我们去喝下午茶。”

    “子佳,天和并非存心愚弄你。”

    “我知道,他一生人从来没有在任何时间存过什么心。”

    玉景霞啼笑皆非,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子佳说得再正确没有。

    “子佳,我有一个好去处,我们去探班,看拍戏。”

    子佳摇摇头,“还是制片身分,你但去无妨,我是外人,不甚方便,拍戏其实是天下最严谨工作之一,探班这件事一会骚扰导演心绪,二会影响演员情绪,试想想,一班生人硬是到我办公室来看我处理文件,那多尴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工景霞有顿悟,“噫,有大太团叫我带她们进片场,那该不该答应?”

    子佳笑,“我不知道。”

    王景霞说:“多谢指教,多谢指教。”

    “天真与天爱呢?”

    “到旧金山见他们父亲去了。”

    “他们真是可爱出众。”

    王景霞唏嘘,“能不懂事吗,他俩一早知道身为母亲的保山,有什么差池,大家一起垮。”

    隐隐道出背后辛酸,子佳不想触及人家私事,故顾左右而言他:“天和托你做和事佬?”

    “子佳,我叫他负荆请罪可好?”

    “不不不,”子佳摆手,“我一万年都不想再见他。”深深叹口气,“他给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你是指找工作吧?”

    子佳收敛了笑容点点头,当然为这个担心,职位多的是,像样的就比较少,她又不想往低处走,再有自信,也难免患得患失。

    “真可怜,原来你们有你们的苦处。”

    子佳喝一口茶,“逍遥潇洒背后,亦有阴影。”

    “有眼泪没有?”

    子佳答:“眼泪与女性有不可分解的关系。当然免不了落泪,我们都有哭的时候。”

    王景霞低下头,“说得真好。”

    子佳忍不住问:“你快乐吗?”

    她微笑,“我不在乎快乐,我追求的只是安定的生活,我不快乐也是很应该的,因我渴望的并非快乐。”

    子佳恻然,“生活真有那么逼人?”

    王景霞仍然在微笑,“嗯,童年自一个亲戚家被赶至另一个亲戚家,在娱乐圈载沉载浮,直到张凤山给我这座南湾的住宅,我并非想扬眉吐气,我只想安居乐业。”

    “坏的一切都过去了。”子佳安慰她。

    王景霞握住子佳的手,“我也是这么想。”

    “谢谢你来看我。”

    “天和想见你。”

    “等我有话说的时候,自然会找他。”

    “子佳,打铁要趁热。”那意思是,一冷下来,他恐怕会忘记曾子佳是什么人。

    她是真为子佳好。

    子佳说:“我明白。”

    客人一走,子佳忍不住累得跌坐在沙发里。

    她把脸埋在垫子堆中,十分烦恼,又要穿上最好的套装与鞋子去见新老板了。

    怪不得有那么多职业女性到了时候情愿做掌柜开设一爿公关公司,管它有无生意,至少是老板身份,不必再笑脸迎人去上工。

    接着几天,子佳一间一间公司跑。

    有几家规模奇小,设备奇差,高级职员连房间都欠奉,有一家主管是位太太,一开口就问:“你不介意有一个女性上司吧,”子佳均觉非栖身之所。

    终于找到一间美资公司,人事部说:“曾小姐,我们这个职位薪酬福利均佳,你的条件十分适合,但是需长驻上海。”

    子佳狠一狠心,“多久?”

    “两年一个合同,宿舍在淮海路,设备非常完善,另有保姆司机,曾小姐,你是上海人,擅沪语国语,再好不过。”

    “几时出发?”

    “今天下午就要人,上手在上海结识一位瑞士商人,要嫁到苏黎世去,老板说,他至怕女职员谈恋爱结婚生子,一个个离职做归家娘,害他又一次再一次登报聘人。”

    子佳不语。

    “曾小姐,我们希望你长期服务。”

    “我可以马上签合同。”

    “曾小姐,五湖公司在内地亦有发展,他们没想到你是个人才?”

    “所以呀,”子佳接着说,“怀才不遇,焉得不走。”

    “这倒是真的。”怪同情的口气。

    索性闯一闯,幸亏己无亲人,无牵无挂。

    合同细节还令子佳满意,她决定跑到此地为止。

    回到家,脱下高跟鞋,揉一揉足趾,坐下来,叹口气,几时轮到它们也可以穿西装去见工。

    门铃一声,衣莲捧着鲜花糖果来探望她。

    子佳用手指着她,“不准提张天和三个字。”

    衣莲赔笑,“不是说不再生气了吗?”

    “太不争气了,你们以张天和为太阳,圈着他团团转,抗拒不了他那万有引力,最好还把其他人等也带进轨道跟住一起运行,真没出息。”

    衣莲讪讪地,隔一会儿问:“这批箱子都去上海呀?”

    真厉害,连曾子佳都才是刚决定,张天和已经知道了。

    “上海呢,”衣莲咳嗽一声,“不是不好住,可是对一个单身女性来说,真是怪闷的,独身汉就比较适合。”

    子佳讶异,“这像是在说台北。”

    衣莲叹口气,“全世界都一样啦。”

    “依你说,怎么办?”

    “留下来慢慢找适合的差使,心情欠佳,勿做任何重要决定,你说对不对?”

    “衣莲,所有公司迟早都走这条路线,现在不流行派驻欧美矣。”

    “可是你此刻心情不好——”

    “胡说,为何硬派我受到创伤,你是张家帮中坚分子,与你瞎缠真是浪费时间。”

    半晌衣莲说:“上海此刻气温已达摄氏三十八度。”

    哄撮无效,开始恐吓。

    子佳答:“有空调。”

    衣莲耸耸肩,“我才不会去。”

    “你要服侍小嘉宝,想去也没得去,酸葡萄,故说不要去。”

    “曾小姐,如果有异性对我像张某人对付你,我就会很感动。”

    “呵,男人放你于迷宫,叫你摸来摸去,兜兜转转,他在一旁笑嘻嘻看你堕人五里雾中,你就很感动?”

    “所以,观点与角度不同。”

    “衣莲,吃完这块蛋糕,你好走了,多点时间陪女儿,她才是你终身伴侣,老了你要靠她指路。”

    “你喜欢孩子?”

    子佳点头,“给我一个好的环境,我会生四个女儿。”

    “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白白错过机会。”

    子佳服帖了,张天和麾下说客如云,个个鼓其三寸不烂之舌,前来打动曾子仆脆弱之心。

    “够啦够啦。”子佳几乎把衣莲推出门外。

    她决定把小公寓留着,一个人总得有个存身之地,放假可以回未住上几天,自己的窝胜过朋友的家。

    子佳向衣莲惜家务助理,每两个星期一次来抹抹灰尘,噫,她可以上路了。

    张天和终于在她出门前一天前来按铃。

    子佳连日操心,已经十分疲累,实在没有力气表示她的不满,只在门口问:“有什么事,有什么话?”

    张天和尚来不及回答,对面邻居的门忽然打开,一位老先生冷冷他说:“我明天就搬出这幢大厦,耻以为伍,随得你怎么胡搞!”

    子佳愕然,刚想答辩,那老先生已经嘭一声关上门。

    子佳气结。

    张天和笑,“我是你,我就把公寓租给三个十来二十岁的女孩子。”

    “你没听说他也明天搬?”

    “你怎会被邻居误会为不良女性?”

    “被人误会毋需理由。”子佳万分感慨。

    “我恐怕在走廊讲话会进一步妨碍那位老先生。”

    “请进来坐。”

    张天和松口气。

    子佳开一支啤酒给他,两人对着瓶口对喝豪爽,一如老友。

    张天和看看四周,“你真要走了?”

    子佳语气温和,“我恐怕是。”

    “到了内地,有事不妨找金星的;日同事。”

    “我晓得。”

    张天和摊摊手,“现在,我只好一个人赴天理的订婚礼了。”

    子佳会心微笑,“你不会的,张天和,二十四小时内你一定可以找到适合的伴侣。”

    张天和啼笑皆非,“曾子佳你对我估计太高了。”

    子佳只是笑。

    半晌张天和问:“子佳,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不敢高攀。”子佳十分谦逊。

    “我愿意改过一些陋习。”

    “千万不要,你很好,不要为任何人改变什么,免得日后觉得委屈,尽管我行我索可也。”

    张天和有点沮丧,“我俩没有缘分。”

    笼统地可以这样说,两个人的背景、外型、性格、志向其实全部不重要,关键在于有无在一起的缘分。

    “有见蓉蓉吗?”

    “我们一早已经分开,有事她找衣莲,大家仍是朋友。”

    “这点大方我很欣赏。”子佳说的是真话。

    张天和站到窗前,看到楼下去,“我留恋这幢小公寓,因这里我曾与你无所不谈,你不贪图我什么,你也从不故意讨好我,我与你平起平坐,在那个时候我开始想,噫,何苦把车蓉蓉变成曾子佳呢,原来我喜欢的就是曾子佳。”

    子佳却一点没有浪漫情怀,她看了看腕表,只想早些休息,奇怪,不爱他就是不爱他,少女时期,子佳试过与男伴聊到天亮,有讲不完的话,对张天和,始终似老朋友,心不跳,脸不红,完全没有“哎呀时钟假使可以从此停止就好”的感觉。

    张天和转过头来,“感情不是可以培养吗?”

    “是可以,”子佳的声音更温柔,“但你又何必那样委屈呢。”

    张天和说:“你一直都是对的,子佳,祝你顺凤。”

    “张天和,找到新女友带出来给我看看。”

    “你的口气开始像我母亲。”

    “我会把这话视作一种恭维。”

    她送他出门。

    子佳朝对门叫:“看到没有?并没有在此过夜!”

    张天和扬扬手走了。

    那夜子佳睡得很好,天亮,闹钟把她叫醒,她起床梳洗,精神如常,像是世道已惯的样子。

    行李都准备好了,门铃响,以为是司机,却是衣莲。

    “你来干什么?”

    “我来送行。”

    “不必了。”子佳感动。

    “你把我当朋友就不必说不必。”

    衣莲身后跟着司机,吩咐他把几只大箱子先抬下去,然后她为子佳打点早餐,替她把水电煤气掣关掉。

    两人说说笑笑,把离愁减至最低。

    “张天和情绪沮丧,他同我说:”子佳情愿自我放逐也不肯与我相处,我真有那么可怕吗?‘“子佳笑答:”过两天他会好的。“

    “是,届时我又得应付那班轻桃女。”

    子佳看着衣莲,“你们好似对张天和嚣张的滥交视若无睹,为什么?因为他略有财势,抑或他是男性?”

    衣莲怔柱,半晌结结巴巴说:“他未婚,情有可原。”

    “尺度太宽限啦,换了是个女同胞,你会给予同等的容忍力吗?恐怕离过一次婚人格已值得怀疑了吧。”

    衣莲辩白:“不,我不会那样想。”

    子佳笑,“可是你确实觉得张天和有许多优点。”

    “他作为老板,的确尚算大方公正。”

    “作为男伴呢?”

    衣莲回答不出。

    “此人不知贞节为何物,对不起,偏偏这正是我十分重视的一种情操,是以张天和客观条件再好,也不合我意。”

    衣莲唯唯诺诺。

    “你以为这种人婚后会改变思想行为?做梦啦,在他心目中,女性地位永远似填他空档的一只只棋子,这种职位,简直不入流,我情愿流放到戈壁去找生活。”

    衣莲骇笑,替子佳挽起手提行李。

    子佳仰一仰头,“走吧。”

    原来衣莲叫来两辆车,一辆九座位专用来放行李,此人办事一向细心周到。

    到了飞机场,办妥手续,有时间喝一杯咖啡,二人正向茶室走去,忽闻一阵扰攘之声,只听得有人说:“看电影明星,有明星出外景。”

    子佳笑,“看,做明星风头多劲。”

    她俩在咖啡桌上坐了十五分钟。

    衣莲密密叮嘱:“子佳,目光别净放在公事上,四处浏览,看看有什么好的对象。”

    “真的,你说得对。”

    “这两年不必添妆了,把钱省下来,无节蓄无自尊,你应当懂得这道理。”

    “衣莲,这番话我很爱听,谢谢你。”

    “时间到了,祝你事事顺利,有空给我打电话。”

    子佳与衣莲紧紧拥抱。

    她独自走上飞机,坐好,忽然觉得孤苦无比,趁无人看见,悄悄落下泪来。

    正在此际,忽然有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子佳。”

    子佳吃一惊,印干脸颊抬起头来,不禁喜出望外,“蓉蓉!”

    “嘿,子佳,我一早已在外边柜位处看见你,没命价朝你挥手兼挤眉弄眼,你只是视若无睹。”

    原来众人要看的明星是车蓉蓉。

    “你坐哪里?”

    “我做了手脚,坐你身边可好?”

    “好得不得了。”

    蓉蓉坐下来,摘掉头上鸭舌帽,只见她穿牛仔裤,大衬衫。球鞋,一脸素净,恢复年轻女子该有原貌。

    “你出外景?”

    “是,到上海外滩去取一个镜头,来去匆匆。”

    “拍戏生涯原如此。”

    “唉子佳,苦得要死,身为新人,进得片场,位位都是爷叔大哥,肚子饿,全体吃便当,累到极点,只能乞丐那样打地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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