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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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记-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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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平凡的一个人,怎么配得起你。”

    子佳笑了,双臂抱在胸前。

    若干年前,不少人还以为她配他不起呢。

    “那种等级的人,本市起码三十万个。”

    子佳还是笑,笑着笑着,忽然觉得突儿,他召她来,就是为了弄清楚施某人与曾子佳的关系?

    当下她不动声色。

    “以后你不必再同欧亚联络,我会派人过去接头。”

    “最好不过。”

    “告诉我,曾子佳,你算不算一个精刮厉害的女子?”

    子佳沉思后答:“我很会保护自己,在过程中如果伤害到他人,我不会遗憾,不过,我绝对没试过为着个人利益而陷害诬告他人。”

    张天和有点困惑,“这样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子佳觉得好笑,代他解答:“目前世风日下,道德沦亡,我觉得我不是坏人。”

    “是不是好人呢?”

    “做好人并非我的人生目标。”

    “你的目标是什么?”

    “安居乐业,当中经过些什么,并不重要;最终达到目标,即系成功。”

    张天和凝视子佳:“我不了解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子佳温和地答:“好老板只需粮期准,毋需了解伙计。”

    “我的生活圈子太窄,我与外界脱节,我怕人觉得我肤浅。”

    子佳笑:“谁,谁敢那么说?富家子弟何须阅历。”

    张天和还想发表意见,子佳看看表,“蓉蓉还在等我。”

    张天和并无搭讪。

    “你不关心她的学习进展?”

    张天和扬扬手,“已经把她交给你了。”

    能够这么放心,可见倚重子佳。

    他又说:“你一定觉得这次试图改变蓉蓉,对她来说,不甚公平吧?”

    子佳摇头,“我不会那样想。”

    “因为你是导师?”

    “因为这世界大致还是公平的,她愿意接受这样的考验,一定有她的理由。”

    “长远来说,对她是有好处的。”

    这是实话,三两年后,当车蓉蓉再也不能穿肉色钉亮片窄裙的时候,内涵很能派一点用场。

    “我要回去了,”

    回到公寓开门进去,车蓉蓉拥着枕头安眠无忧。

    睡着的她都那么好看,比醒着的时候小一点,仿佛只有十六七岁模样。

    很多女孩子在这样的年龄还需司机送放学,车蓉蓉已经是社会大学博士。

    子佳有点好奇,她在什么情形之下认识张天和,又在什么机会底下猎取到他的心?

    她怎么样同他谈条件,又如何保证这些诺言最终兑现?都是学问,比空泛地谈论国家大事或保护环境困难得多了。

    子佳愿意知道详情,只是不方便问及细节。

    她做一杯咖啡,继续读那看到一半的副刊。

    蓉蓉醒了,慵懒地问:“张老板有什么话说?”

    “臭骂我一顿。”子佳据实答。

    “你有没有哭?”

    “谁有那么多眼泪,我受了气只会皱眉头。”

    “他有无表示对我不满?”蓉蓉关心自己部分。

    “没有啦,”子佳笑,“一天骂一个女职员已经足够。”

    “像他,好像生下来就该有人迁就他。”

    子佳温和他说:“人是有命运的。”

    “我认识他的时候,在一间模特公司任职,我为他的产品拍摄广告。”

    “那时,还在中学里吧。”

    “嗯,差半个学期毕业,心已经开始野,从没想过要做朝九晚五的工作,赚不了钱呵曾小姐。”

    子佳微笑不语,都是实话,有什么好辩。

    “我真想出入头地,出一口乌气,现在想起来只觉幼稚,给谁看呢,其实我并没有亲友,也没有敌人,而那时心目中所谓成功,不过是衣服光鲜点,屋子大一些。”

    子佳笑,“这的确也是成功的特征。”

    蓉蓉讪笑,她跟着说:“张天和来看我拍广告,可是导演挑剔,一直自上午十时拍到凌晨尚未完结,他一直坐在那里,一时打几个电话,一时吩咐司机去买水果,直到拍摄完毕,他表示想送我回家,我才明白他等的是我,我还以为他关心那个制作呢。”

    子佳笑笑。

    她可以想象得到,当年的车蓉蓉那双大眼睛更为清澈,小面孔雪白,长桃身段刚成形,整个人像只活娃娃,张天和立刻想讨好她。

    “跟着他什么都有了,”蓉蓉说,“班上有个同学最夸张,戴双手套都说:”妈咪自瑞士买回来,‘其实任何一间百货公司里都可以找到一百打,后来我扬眉吐气,课外活动我都穿张天和买的维撒昔。“对,没有大多的妈可以买得起。

    “我一直很感激张天和。”

    子佳有一个疑问:“你的物质生活忽然丰富起来,家里大人不会怀疑吗?”

    蓉蓉忽然笑起来,一手指着子佳,一手接着胸口,过一会儿停止了,才说:“大人,什么大人,还等我拿钱回去贴补生活呢,后期把我当神明一样,至少也是衣食父母,你以为他们会追究钱的来历?”

    子佳不语,太天真了,以致出丑。

    张天和感慨他的生活圈子奇窄,其实曾子佳也不比他好很多。

    “这几年来我一直供奉他们,他们也早已自贫民区搬了出来,现在生活相当舒适。”

    张天和改变了她的一生。

    蓉蓉说:“假使我没遇到张天和——”

    子佳给她接上去:“那你会遇上刘天和,陆天和。陈天和。”

    蓉蓉一下就听明白,黯然答:“是,你说得对,我存心要找出路,这是惟一捷径。”

    已经厌倦了校服以外只得一条牛仔裤,所有对别的女孩子来讲十分普通的物质在她均是梦想,邻居不乏秀丽的少女婚后忙得团团转,生育后终于胖了二十公斤……车蓉蓉这个陋室明娟一早已决定要飞出去。

    “你讲得对,”她对曾子佳说,“不是张天和,也会是李天和。”

    “张天和比较好,”子佳笑,“张天和天良未混。”

    “是,我十分幸运。”

    她们笑了。

    子佳打开英语课本,听蓉蓉读英语会话,更正她错误口音。

    蓉蓉说:“你的英语似灵格风。”

    子佳说:“记住,讲中文时不要夹杂英语,就算会英文人家也不会把你当作天才,又中又英是十分肤浅做法,要不你全部讲英文。法文。或俄文。”

    “是曾小姐。”

    “见人之际,虚伪一点,嘴角总要朝上,眯眯笑,像我们出去开会,管你心中又苦又酸又涩,脸皮上切勿露出来,若连控制五官的能耐都没有,回家去痛哭,不要出来现世。”

    蓉蓉吐吐舌头,“是是是。”

    子佳叹口气,“没有了,我已把我所知倾囊传授给你,只怕你会跟我一样失败。”

    蓉蓉奇问:“失败,怎么会?”

    “你看我,到了如今,一无所有,在外头没有自己的生意,在家里没有人叫我妈妈,我至今不过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

    蓉蓉不以为然,“唷,听得我几乎要哭了,曾小姐,有着那样响噹噹名头的你还乱谦逊的,这个要不要我跟着学?”

    “要要要,有一天你大红大紫了,人家叫你大明星,你怎么回答?”

    “我说哪里哪里,我只是个跑江湖杂耍的。”

    她们笑作一团。

    这是曾子佳多年来第一宗愉快的差使。

    整个黄昏车蓉蓉都在练习与人对话时眼睛看着人家的鼻于。

    她承认从前说话不是看着报纸就是瞄着电视,还有,不住打呵欠,并且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聊天罢了,那么严肃为何来,白辛苦。

    子佳还对她说:“鞋子是鞋子,拖鞋是拖鞋,为什么把鞋跟踩扁当拖鞋?多邋遢,坐在椅子上切莫翘椅脚,拜托,不要抖脚,树摇叶落,人摇福薄。还有,锁匙圈别套在手指上叮铃铃的转,呵蓉蓉,我拿你怎么办呢,你坏习惯之多,你这个人千疮百孔,把口香糖给我吐出来!”

    “还有,手不要老去摸头发耳环,这叫搔首弄姿,十分难看,补胭脂请进洗手间,大庭广众做来不雅,即使觉得人家话题无味,也不可频频取出小镜子照面孔解闷。”

    “还有,在座超过两个人的时候不要老谈自己,请多多关心他人,认识时事,世上许多人在吃苦,你的片刻不如意让爱人知道已经足够。”

    蓉蓉唯唯诺诺,“这个我做得到,那个大抵没有可能,那个可以试一试……”

    “什么做不到?”

    “口红掉了不照镜子怎么补?”

    “明明是小嘴,偏偏涂成血盆大口,还以为美。”

    “流行大嘴嘛。”

    “真已望明年流行单眼。”

    “曾子佳小姐,有时你也真是刻薄。”

    “啊这种工夫你就不必学了。”

    “谢谢你曾小姐。”

    车蓉蓉也快要青出于蓝。

    “曾小姐,你平时同些什么人来往?”

    “很闷的一群人。”

    蓉蓉说:“可以想象,大家说话的时候看着大家的眼睛,‘谢谢’,‘不客气’,皮笑肉不笑,可是这样?”

    “完全正确。”

    “带我去见他们。”

    “唷,参观动物园?”

    “见识见识,开开眼界。”

    “不一定是好经验。”

    “让我出去,当作彩排也好。”

    子佳想一想,“见到男生不准抛媚眼。”

    蓉蓉气忿,“那我的眼睛该怎么办,直钩钩,”十分感慨,“还是看地下?”

    “闭上最好。”

    子佳还是把蓉蓉带出去了。

    那是她一帮;日同事老朋友,通常五六个人的样子,定期每月聚餐,本来一共十二人,不过永远到不齐,她们通常约在星期日中午,大吃一顿,七嘴八舌诉诉苦,回到家,又是一条好汉,从头再来。

    把蓉蓉带到这种场合去实在不适宜,但,又为什么不呢,看看她过不过得了众大姐这一关也好。

    子佳与蓉蓉迟了十分钟,这些女友平时准时已成习惯,消遣娱乐也一样如办公事,看到子佳齐齐转过头来,“咦,怎么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小朋友?”

    子佳为她们介绍:“叶秀婷、钟茵燕、招洁华、王日英、刘宝明、吴珊娜,有些未婚,有些已婚,有些离婚,全部满腹牢骚,一肚苦水。”

    女生们大声啐子佳,“去你的。”

    蓉蓉只是骇笑,静静坐下,叫杯矿泉水慢慢喝。

    只听得招洁华讶异问:“小朋友是什么人?”

    “我远房表妹。”

    “来过暑假吧,是时候了,这是他们的流金岁月,真要好好享受,妈妈也真疼你,买阿玛尼给你穿,当心宠坏。”

    王日英则说:“我们年轻之际,什么享受也无。”

    吴珊娜说:“喂喂喂,别灭自己威风,小妹今年方二十八岁半,还算年轻。”

    “人家才十九岁。”

    “她是真小,我不算大。”

    “对对对,讲话真技巧。”

    “蓉小妹你别理她们,来,谈谈你自己,有了男朋友没有,在什么大学念书,几时毕业?”

    蓉蓉只是笑。

    她不想骗她们,故不想开口,只是一味笑。

    叶秀婷说:“你们那种大贼似模样吓坏人。”

    钟茵燕说:“不会吧,我们坦率可爱罢了,是不是小妹?”

    蓉蓉不敢回答。

    众人见她不愿多话,就回到一贯的话题上。

    招洁华问吴珊娜:“令尊身子怎么样?”

    “八十五岁了,你说还能怎么样,随时大去,他知道,我们也知道,嘴巴只是不说,一静下来,大家都伤感不知时间去了何处,我是么女,父亲生我时已经老大,分外吃亏。”

    蓉蓉听了这番话,在心中回味,不禁侧然。

    王日英转了话题:“欧洲之旅如何?”

    刘宝明答:“我在尼斯住了一个月,没去其他地方。”

    “法国南部比较穷。”

    “小姐,旅行对你来讲不过是大量选购时装,生活还有其他呢。”

    “人各有志,不准吵。”

    子佳问:“尼斯美吗?”

    刘宝明叹口气,“不用我日做夜做,处处皆美。”

    “什么地方度蜜月最好呢?”

    叶秀婷大笑,“有人肯娶我,我请客度蜜月。”

    蓉蓉只觉如此对白精彩万分。

    子佳问:“各位工作上有什么进展?”

    “都升了吧。”

    王日英举手,“我没升。”

    “去你的,你六个月前才升过。”

    叶秀婷说:“我买了份人寿保险。”

    “是,你应该买,你是单身母亲,有什么三长两短,女儿可获保障。”

    说起孩子,她们脸色祥和,“只得秀婷有女儿,真好。”

    “带孩子,极辛苦。”

    “绝对有乐趣有报酬。”

    “同世上一切事一样吧,不付出,无所获。”

    子佳看蓉蓉一眼,怕她打呵欠,可是没有,蓉蓉聚精会神。

    也难怪,这班大姐演说起来,比许多趣剧精彩。

    “惠丰行终于请了莎连娜。”

    “关某不是在至尊洋行任职吗?”

    “合同满了,她与老板均无意续约,只得另起炉灶,她现在同惠丰的洋班威尔逊在一起。”

    子佳想起来,“这莎连娜好似有丈夫。”

    “她不大说起,但时时提着一个约五六岁的小儿子。”

    子佳想了想,“假如她丈夫不只是一道影于,如果她丈夫可以支持她精神与物质上需要,你想,这世上还有没有关某这种厉害女人?”

    王日英道:“莎连娜有什么厉害,卖艺又卖身,还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背后阴阴笑,真正能干的女人,二十三岁好退休了,积聚过亿,连税局都抓不到把柄。”

    子佳不动声色,用眼角瞄一瞄蓉蓉。

    只见蓉蓉睁着大眼睛,嘴角含笑,用心地听姐姐们发表伟论,完全置身度外。

    呵,成功了。

    这就是社交礼貌,当着外人,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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