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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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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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苇!”她重重的抽著气:“你不要欺侮人,你不要这样没良心……“良心?”江苇对她大吼了一句:“良心是什么东西!良心值多少钱一斤?我没良心,你有良心!你拿我当玩具,当你的消遣品?你有的是高贵的男朋友,我只是你生活上的调剂品!你看不起我,你认为我卑贱,见不得人,只能藏在你生活的阴影里……“江苇!”她喘著气,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沿著面颊奔流。“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你?我什么时候认为你卑贱,见不得人?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消遣品?如果我除了你还有别的男朋友,让我不得好死!”“用不著发誓,”他冷酷的摇头。“用不著发誓!高贵的小姐,你来错地方了,你走错房间了!你离开吧,回到你那豪华的、上流的家庭里去!去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大家子弟!去吧!马上去!”珮柔惊愕的凝视著他,又急,又气,又悲,又怒,又伤心,又绝望……她的手握紧了椅背,椅子上有一根突出的钉子,她不管,她抓紧那钉子,让它深陷进她的肌肉里,血慢慢的沁了出来,那疼痛的感觉一直刺进她内心深处,她的江苇!她的江苇只是个血淋淋的刽子手!只为了在母亲那儿受了气,他就不惜把她剁成碎片!她终于大声的叫了出来:

“江苇!我认得你了!我认得你了!我总算认得你了!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禽兽!你这个卑鄙下流的……”“啪!”的一声,江苇重重的抽了她一个耳光,她站立不住,踉跄著连退了两三步,一直退到墙边,靠在墙上,眼泪像雨一般的滚下来,眼前的一切,完全是水雾中的影子,一片朦胧,一片模糊。耳中,仍然响著江苇的声音,那沉痛的、受伤的、愤怒的声音:“我是人面兽心,我是卑鄙下流!你认清楚了,很好,很好!我白天去你家里讨骂挨,晚上回自己家里,还要等著你来骂!我江苇,是倒了几百辈子的楣?既然你已经认清楚我了,既然连你都说我是人面兽心,卑鄙下流,”他大叫:“怪不得你母亲会把我当成敲诈犯!”

不不!珮柔心里在喊著,在挣扎著。不不,江苇,我们不要这样子,我们不要争吵,不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说那些话,打死我,我也不该说那些话。不不!江苇,我不是来骂你,我是来投奔你!不不,江苇,让我们好好谈,让我们平心静气谈……她心里在不断的诉说。可是,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很好,”江苇仍然在狂喊,愤怒、暴躁、而负伤的狂喊:“既然你已经认清楚了我,我也已经认清楚了你!贺珮柔,”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根本不值得我爱!你这个肤浅无知的阔小姐,你这个毫无思想,毫无深度的女人!你根本不值得我爱你!”珮柔张大了眼睛,泪已经流尽了,再也没有眼泪了。你!江苇,你这个残忍的、残忍的、残忍的混蛋!她闭了闭眼睛,心里像在燃烧著一盆熊熊的火,这火将要把她烧成灰烬,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挣扎著说:

“我……我们算是白认识了一场!没想到,我在这儿等了一整天,等来的是侮辱和耳光!生平,这是我第一次挨打,我不会待在这儿等第二次!”她提高了声音:“让开!我走了!永不再来了!”“没有人留你!”他大吼著:“没有人阻止你,也没有人请你来……”她点点头,走向门口,步履是歪斜不整的,他退向一边,没有拦阻的意思,她把手放在门柄上,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她心中像被刀剜一般的疼痛,这一去,不会再回来了,这一去,又将走向何方?家?家是已经没有了!爱情,爱情也没有了。她跨出了门,夏夜的晚风迎面而来,小弄里的街灯冷冷的站著,四面渺无人影。她机械化的迈著步子,听到关门的声音在她身后砰然阖拢,她眼前一阵发黑,用手扶著电线杆,整日的饥饿、疲倦、悲痛,和绝望在一瞬间,像个大网一般对她当头罩下,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看珮柔走出去,江苇心里的怒火依然狂炽,但,她真走了,他像是整个人都被撕裂了,赶到门边,他泄愤般的把门砰然关上。在狂怒与悲愤中,他走到桌子前面,一眼看到桌上的稿纸,被珮柔涂了个乱七八糟,他拿起稿纸,正想撕掉,却本能念到了上面横七竖八写著的句子:

“江苇,我爱你,江苇,我爱你,江苇,我爱你,江苇,我爱你……”几百个江苇,几百个我爱你,他拿著稿纸,头昏目眩,冷汗从额上滚滚而下,用手扶著椅子,他摇摇头,想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椅背上是潮湿的,他摊开手心,一手的血!她自杀了!她割了腕!他的心狂跳,再也没有思考的余地,再也没有犹豫的心情,他狂奔到门口,打开大门,他大喊:浪花22/40

“珮柔!珮柔!珮……”

他的声音停了,因为,他一眼看到了珮柔,倒在距离门口几步路的电线杆下。他的心猛然一下子沉进了地底,冷汗从背脊上直冒出来。他赶过去,俯下身子,他把她一把从地上抱了起来,街灯那昏黄的、暗淡的光线,投在她的脸上,她双目紧阖著,面颊上毫无血色。他颤抖了,惊吓了,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被撕成了碎片,磨成了粉,烧成了灰,痛楚从他心中往外扩散。一刹那间,他简直不知道心之所之,身之所在。“珮柔!珮柔!珮柔。”他哑声低唤,她躺在他怀里,显得那样小,那样柔弱,那惨白的面颊被地上的泥土弄脏了。他咬紧了嘴唇,上帝,让她好好的,老天,让她好好的,只要她醒过来,他什么都肯做,他愿意为她死!他抱著她,一步步走回小屋里,把她平放在床上,他立即去检查她手上的伤口,那伤口又深又长,显然当她踉跄后退时,那钉子已整个划过了她的皮肤,那伤口从手心一直延长到手指,一条深深的血痕。他抽了口冷气,闭上眼睛,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搅著,剧烈的抽痛著,一直抽痛到他的四肢。他仆下身子,把嘴唇压在她的唇上,那嘴唇如此冷冰冰的,他惊跳起来,她死了!他想,用手试试她的鼻息,哦,上帝,她还活著。上帝!让她好好的吧!奔进洗手间,他弄了一条冷毛巾来,把毛巾压在她额上,他扑打她的面颊,掐她的人中,然后,他开始发疯般的呼唤她的名字:“珮柔!珮柔!珮柔!请你醒过来,珮柔!求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我发誓永远不再和你发脾气,我要照顾你,爱护你,一直到老,到死,珮柔,你醒醒吧,你醒醒吧,你醒来骂人打人都可以,只要你醒来!”

她躺在那儿,毫无动静,毫无生气。他甩甩头,不行!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下来,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他默然片刻,然后,他发现她手上的伤口还在滴血,而且,那伤口上面沾满了泥土。不行!如果不消毒,一定会发炎,家里竟连消炎粉都没有,他跺脚,用手重重的敲著自己的脑袋。于是,他想起浴室里有一瓶碘酒。不管了,碘酒最起码可以消毒,他奔进去找到了碘酒和药棉,走到床边,他跪在床前面,把她的手平放在床上,然后,用整瓶碘酒倒上去,他这样一蛮干,那碘酒在伤口所引起的烧灼般的痛楚,竟把珮柔弄醒了,她呻吟著,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挣扎的低喊:

“不要!不要!不要!”

江苇又惊喜,又悲痛,又刻骨铭心的自疚著,他仆过去看她,用手握著她的下巴,他语无伦次的说:

“珮柔,你醒来!珮柔,你原谅我!珮柔,我宁愿死一百次,不要你受一点点伤害!珮柔,我这么粗鲁,这么横暴,这么误解你,我怎么值得你爱?怎么值得?珮柔,珮柔,珮柔?”他发现她眼光发直,她并没有真正醒来,他用力的摇撼著她。“珮柔!你看我!”他大喊。

珮柔的眉头轻蹙了一下,她的神志在虚空中飘荡。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只是不知道意义何在?她努力想集中思想,努力想使自己清醒过来,但她只觉得痛楚,痛楚,痛楚……她辗转的摇著头:不要!不要这样痛!不要!不要!不要!她的头奄然的侧向一边,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江苇眼看她再度晕过去,他知道情况比他想像中更加严重,接著,他发现她手上的伤口被碘酒清洗过之后,竟那样深,他又抽了一口冷气,迅速的站起身来,他收集了家中所有的钱,他要把她尽快的送到医院里去。

珮柔昏昏沉沉的躺著,那痛楚紧压在她胸口上,她喘不过气来,她挣扎又挣扎,就是喘不过气来。模糊中,她觉得自己在车上颠簸,模糊中,她觉得被抱进了一间好亮好亮的房间里,那光线强烈的刺激著她,不要!不要!不要!她挣扎著,拚命挣扎。然后,她开始哭泣,不知道为什么而哭泣,一面哭著,一面脑子里映显出一个名字,一个又可恨又可爱的名字,她哭著,摇摆著她的头,挣扎著,然后,那名字终于冲口而出:“江苇!”这么一喊,当这名字终于从她内心深处冲出来,她醒了,她是真的醒了。于是,她发现江苇的脸正面对著她,那么苍白、憔悴、紧张、而焦灼的一张脸!他的眼睛直视著她,里面燃烧著痛楚的热情。她痛苦的摇摇头,想整理自己的思想,为什么江苇要这样悲切的看著自己?为什么到处都是酒精与药水的味道?为什么她要躺在床上?她思想著,回忆著,然后,她“啊!”的一声轻呼,眼睛张大了。

“珮柔!”江苇迫切的喊了一声,紧握著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你醒了吗?珮柔?”

她动了动身子,于是,她发现床边有个吊架,吊著个玻璃瓶,注射液正从一条皮管中通向她的手腕。她稍一移动,江苇立刻按住她的手。“别动,珮柔,医生在给你注射葡萄糖。”

她蹙著眉,凝视江苇。

“我在医院里?”她问。

“是的,珮柔。”他温柔的回答,从来没有如此温柔过。“医生说你可能要住几天院,因为你很软弱,你一直在出冷汗,一直在休克。”他用手指怜惜的抚摸她的面颊,他那粗糙的手指,带来的竟是如此醉人的温柔。眼泪涌进了她的眼眶。“我记得——”她喃喃的说:“你说你再也不要我了,你说……”

他用手轻轻的按住了她的嘴唇。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燃烧著一股令人心痛的深情和歉疚。

“说那些话的那个混帐王八蛋已经死掉了!”他哑著喉咙说:“他喝多了酒,他鬼迷心窍,他好歹不分,我已经杀掉了他,把他丢进阴沟里去了。从此,你会认得一个新的江苇,不发脾气,不任性,不乱骂人……他会用他整个生命来爱护你!”

泪滑下她的面颊。“你不会的,江苇。”她啜泣著说:“你永远改不掉你的坏脾气,你永远会生我的气,你——看不起我,你认为我是个娇生惯养的,无知而肤浅的女人。”

他用手敲打自己的头颅。

“那个混帐东西!”他咒骂著。

“你骂谁?”“骂我自己。”他俯向她。“珮柔!”他低声叫:“你了解我,你知道我,我生性梗直,从不肯转圜,从不肯认输,从不肯低头,从不肯认错。可是……”他深深的凝视她,把她的手贴向自己的面颊,他的头低俯了下去,她只看到他乱发蓬松的头颅。但,一股温热的水流流过了她的手背,他的面颊潮湿了。她那样惊悸,那样震动,那样恐慌……她听到他的声音,低沉的、压抑的、痛楚的响了起来:“我认错了。珮柔,我对不起你。千言万语,现在都是白说,我只希望你知道,我爱你有多深,有多切,有多疯狂!我愿意死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如果能够弥补我昨晚犯的错误的话!”

她扬起睫毛,在满眼的水雾弥漫中,仰视著天花板上的灯光。啊,多么柔美的灯光,天已经亮了,黎明的光线,正从窗口蒙蒙透入。啊,多么美丽的黎明!这一生,她再也不能渴求什么了!这一生,她再也不能希冀听到更动人的言语了!她把手抽出来,轻轻的挽住那黑发的头,让他的头紧压在她的胸膛上。“带我离开这里!”她说:“我已经完全好了。”

“你没有好,”他颤栗著说:“医生说你好软弱,你需要注射生理食盐水和葡萄糖。”

“我不需要生理食盐水和葡萄糖,医生错了。”她轻语,声音幽柔如梦。她的手指温和的抚弄著他的乱发。“我所需要的,只是你的关怀,了解,和你的爱情。刚刚,你已经都给我了,我不再需要什么了。”他震动了一下,然后,他悄然的抬起头来,他那本来苍白的面颊现在涨红了,他的眼光像火焰,有著烧炙般的热力,他紧盯著她,然后,他低喊了一声:

“天哪!我拥有了一件全世界最珍贵的珍宝,而我,却差点砸碎了它!”他的嘴唇移下来,静静的贴在她的唇上。

一声门响,然后是屏风拉动的声音,这间病房,还有别的病人。护士小姐来了!但是,他不愿抬起头来,她也不愿放开他。在这一刹那,全世界对他们都不重要,都不存在。重要的只有彼此,存在的也只有彼此,他们差点儿失去了的“彼此”。他们不要分开,永远也不要分开。时间缓慢的流过去,来人却静悄悄的毫无声息。终于,她放开了他,抬起眼睛,她猛的一震,站在那儿的竟是贺俊之!他正默默的伫立著,深深的凝视著他们。浪花23/40

12

当珮柔出走,婉琳的电话打到云涛来的时候,正巧俊之在云涛。不止他在,雨秋也在。不止雨秋在,子健和晓妍都在。他们正在研究雨秋开画展的问题。晓妍的兴致比谁都高,跑出跑进的,她量尺寸,量大小,不停口的发表意见,哪张画应该挂那儿,哪张画该高,哪张画该低,哪张画该用灯光,哪张画不该用灯光。雨秋反而比较沉默,这次开画展,完全是在俊之的鼓励下进行的,俊之总是坚持的说:

“你的画,难得的是一份诗情,我必须把它正式介绍出来,我承认,对你,我可能有种近乎崇拜的热爱,对你的画,难免也有我自己的偏爱,可是,雨秋,开一次画展吧,让大家认识认识你的画!”晓妍更加热心,她狂热的喊:

“姨妈,你要开画展,你一定要开!因为你是一个画家,一个世界上最伟大最伟大的画家!你一定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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