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与城市共存亡的。
王羽长叹一声，他从神机弩上走了下来，道：“穆兄，程兄，对不起，老哥我先告辞了。”
穆锦和程家振的脸色愈发的白了几分，他们都知道，王羽这是肯定镇海城过不了这一关了。
“不可能，不可能……”穆锦喃喃地道：“我们镇海城只不过是一个海疆小城，怎么可能会有吞吐兽和巨型兽出现，这不可能。”
一道幽幽的叹息声陡然从塔楼之外响了起来：“穆副帮主，若是老夫所料不差，这些鱼人应该是来自某一海中王庭，他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进行试炼，所以才会带着吞吐兽和巨型兽同行……”
“什么人，出来。”穆锦厉声喝道。
一位中年文士缓步进入，在见到此人之后，程家振脸色一变，连忙道：“穆兄，这位是本门总堂护法张涛张护法……”
穆锦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喜色，连忙道：“张护法，您可是带着援军过来了……”
张涛微微的摇着头，遗憾地道：“穆兄，对不起……”
穆锦的脸色顿时变得暗淡了下来，其实他也知道，黑衫门既然连灵气师都调走了，自然就更不可能遣人援助。
只是，在此时此刻，他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张涛的脸色突地一扳，伸手掏出了一张玉牌，道：“奉门主令，程家振听令……”
程家振精神一振，双手抱拳，声如洪钟喝道：“属下听令……”
“门主有令，若事不可违，本门弟子尽数撤出镇海城……”张涛一丝不芶地道。
穆锦和程家振的脸色同时大变，他们同时想到了这个可怖的后果。
如果这时候黑衫门的弟子后撤，那么整个城市都将会陷入大乱之中，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程家振的嘴唇哆嗦了几下，然而还没有等他开口，就听张涛道：“程兄，我已经将门主的话传到了，至于如何判断和决定，那就是你的事情。只是，我希望你不要让本门弟子做那无谓的牺牲……”
穆锦张口欲言，但是听到了这句话之后，他黯然一声长叹，不再阻止了。
程家振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豁然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城墙上近三成之人都开始有各不紊的向着后方退去，很明显的，他们都是属于黑衫门的弟子。
黑衫门是飘渺大陆上的中型门派，他们的门下弟子训练有素，纵然是在这种环境之下，却也保持了队形的基本整齐。
单从这一点上来看，就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而作为黑衫门在这座城市的分堂主，程家振的才干也在这一刻完美的体现了出来。
塔楼中的张涛在心中暗自点头，并且已经决定，一旦返回总堂之后，必定如实禀报。
虽然程家振失去了分堂地盘，但那非战之罪，而是运气使然，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办法。
随着黑衫门的众多弟子相继离开之后，城头上最终仅剩下最后三分之一的人手。他们之中有的是烈虎众门下，也有的是城中散修，但更多的却是城中的猎手级居民。
也唯有出身于这个城市，全心全意的想要将这座城市守护下来的人们，才能够在这个时刻依旧停留在城头之上。
但是，此时的他们面面相觑，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有着一丝茫然之色，似乎是不知所从。
张涛轻叹一声，缓缓摇头，向着穆锦深深一躬，歉意地道：“穆兄，抱歉……”
穆锦缓缓地摇着头，他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到了此时，他已经明白，镇海城已经没有了一丝希望。
是的，连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王羽微微地摇了一下头，虽然他的心中亦是相当郁悒，但他却更不愿意留下来做为这座城市的陪葬品。他心意已定，缓步向着塔楼外走去，其余几个灵气师互望一眼，除了郑浩天和烈虎众的三位灵气师之外，其余两位亦是跟了上去。
然而，他们尚未走到门口，一人就已经是如风似火般的冲了进来。
众人都是一怔，来者竟然是刚刚离去安排黑衫门众离开的程家振。
张涛微愣，随后失笑，道：“程兄，难道你还不放心小弟，想要和小弟一同离去么……”
程家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道：“张兄，我已经将一切托付给副手了，他会带着门下弟子回返总堂……”
张涛脸上的笑容顿时为之一顿，道：“你……”
程家振长笑一声，道：“镇海城从搭建地基开始，不过就是百余年，而从城市开建的那一天起，我们程家祖先就一直代表黑衫门坐镇于此。哈哈，百余年的时间弹指既过，想不到今日竟然是此城的毁灭之日……”
他的笑声中透着一丝沧集，一丝凄凉和一丝不甘。
“张兄，请你转告门主，我们郑家先祖在百年前曾经向他承诺，城在人在，城失人亡。今天，家祖未曾有机会做到的事情，我程家振……做到了。”
第四卷 风声鹊起 第50章 男人的癫狂
塔楼之中，顿时一片沉寂，就连王羽和两位两位灵气师也在这一刻停下了脚步。
而众人这才明白程家振的意思，他竟然是在送走了黑衫门的众弟子后，独自一人选择留在城中，并且要与这座城市共存亡。
而且，听他语气中的愤慨，似乎对于黑衫门主见死不救的做法相当的心寒。若非如此，他也未必会在此刻做出这样必死无疑的抉择了。
毕竟，只要是个正常人，那么就肯定明白，只要巨型兽将城墙推翻，那么接下了肯定是无穷无尽的海族生物侵入城市，将这座人类城市从这片疆域中彻底抹除。
留在这儿，已经不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
张涛脸色微变，颇有些手足无措地道：“程兄，你千万不可误会，门主并没有这个意思……”
他虽然是总坛护法，位高权重，但程家振的身份却是一方诸侯，一点儿也不比他要低。要是因为他的责任而让程家振产生误会，乃至于发生了什么不测，那么他在门中必将受到强烈的指责，甚至于会引起门主的不满，那时候就是一场彻底的悲剧了。
程家振哑然失笑，道：“张兄放心，程某绝对没有其它意思，只不过老夫心意已绝，还请张兄速速离去，以免受到池鱼之灾。”
张涛心中苦笑，纵然他平日里颇为决断，但此时却也是兴起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程家振转身，向着穆锦瞪了一眼，道：“穆兄，程某已经拿定了主意，你呢……”
穆锦微怔，随后长笑一声，道：“程兄，既然连你都留下了，我又岂能不奉陪……”他大袖一挥，已经是走到了塔楼之前。
在这一刻，他眼眸中的困苦，懊恼、悲哀和失望等等情绪已经是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名为坚定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任凭那海风所带来的冰凉的，带着一丝腥味的空气在腹腔中不停的打着转儿。
只是，虽然这空气寒冷如冰，但他的心头却是激烈如火。
他扯开了喉咙，骤然高声叫道：“烈虎众门下听令……”
依旧是站在城头上的众人立即将目光投了过来，在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烈虎众门下或者是与烈虎众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在外来的炼妖武者们离开，以及黑衫门大规模的撤离之后，他们已经是六神无主，既想要留下来与海族决一死战，又明知此次凶多吉少，想要转身逃离。
但是，正当他们犹豫不决之时，来自于穆锦的一声怒喝，却让他们骤然惊醒了过来。就像是遇到了主心骨似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一处。
穆锦身形一动，已经是跳到了塔楼的最顶点。
“轰……”
一声巨响，巨型兽又一次的开始撞击城墙，那细微的裂缝数量似乎愈发的清晰和增多了。
整个塔楼亦是摇晃了一下，一些沙土灰尘在嗦嗦作响中飞扬了起来。
然而，站在了塔楼顶端的穆锦就像是一个铁打的巨人一般，他的身体纹丝不动。
“烈虎众门下，所有二十五岁以下猎手，所有中品炼妖武者听令……”穆锦竭力的叫着。
几乎是下意识的，众多猎手和炼妖武者们都挺起了胸膛，上拼了那么一小步。
他们都是在这个范围内的人物，在听到穆锦的话之后，身不由己的站了出来。
然而，穆锦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大为惊讶并且为之哗然。
“你们，都给我离开镇海城，不许拖延，快……走。”
一位身强力壮的虎类妖化武者大步踏出，他的妖化程度已经达到了上品，纵然是在大门派中亦是难得的人才了，在烈虎众这样的小门派之内，更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他厉声道：“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穆锦目光一扫，凌然道：“三弟，我是副帮主，现在帮主不在，烈虎众就是我当家，你快点听令行事，不得有违。”
马戟脸色大红，道：“不，我是镇海城之人，绝不离开。”他伸手一指身周，那城头上随处可见的尸体高声嚎叫道：“在这里死了那么多的兄弟，我要……为他们报仇……”
“报仇……”
“报仇……”
仿若是受到了感染似的，无数怒吼声从城头上响了起来。
郑浩天默默地在一旁看着，这一道道蕴含着强烈情绪的怒吼声传入了他的耳中，让他的心潮同样的激荡了起来。
虽然他并不是烈虎众之人，也并不是镇海城之人，但是莫名的，他就是深深的感受到了这座城市上空所弥漫着的一种宁死不屈的意志和决心。
烈虎众，之所以能够在短短二十年中白手起家，从二个人发展到小型门派，并且能够与中型门派在这里的势力分庭抗礼，他们的这股精神绝对是功不可没。
穆锦的心情同样激荡万分，但是他更加知道自己的职责。
他大吼一声，生生地打断了众人的怒吼，运足了全身的真气，以更大的声音怒吼道：“你们，还记得帮主么？”
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沉默了下来。
烈虎众的帮主在他们的心中显然拥有着更高的地位，穆锦甚至于还没有提及他的名字，就已经将所有人都镇住了。
“相信我。”穆锦指天发誓，道：“帮主大哥一定会重建镇海城，在废墟之上，建造一个更加庞大而坚固的城市。但是，他需要你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和力量。所以……”穆锦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他声竭力撕的吼道：“现在，都给我走。”
包括马戟在内的众人都是沉默了，他们面面相觑，竟然不知道应该做出如何的选择。
“轰……”
巨型兽的动作虽然缓慢，但是它力大无穷，随着不断的撞击，城墙愈发的脆弱了。
马戟明显是烈虎众中的三号人物，他迟疑了一下，怒吼道：“二哥，你呢？”
穆锦放声长笑，道：“大哥将镇海城交到了我的手上，我却没有将它守住，还有何面目去见大哥。”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目光看着那动作缓慢的巨型兽之时，就像是喷出了两股烈火。若是此时能够拿他的命去交换这头巨型兽的命，那么他绝对不会迟疑。
“二哥，我代你留下。”马戟怒吼道。
“放屁。”穆锦双目一瞪，他知道马戟脾气耿直，和他说不通道理。手腕一翻之间已经多了一把大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老三，你听好了，十息之内，如果你不率众离开，那么二哥就是被你害死的。”
马戟瞪圆了眼睛，他刚想说话，却见到一抹红色已经顺着刀锋流了下来。
穆锦已经稍稍地割破了肌肤，那鲜红的血液滴落，如同滴在了人的心头，将那一片都染红了。
马戟狠狠地一跺脚，他怒吼道：“听到命令的人，都跟着老子走。”
说完了这句话，他一步跨出，已经是跑出了城头，然后就在此时，他却是伸手抹了一把脸庞，将脸上的血迹、汗清还有泪水全部的抹去了。
穆锦松了一口气，等待片刻之后，终于放下了横在脖子上的灵器。
马戟等人都是修炼武道之人，动作奇快无比，毫不拖拉，此时已经下了城头，并且飞快的向着后方赶去。
而城中的普通居民们早在鱼人即将攻打之前就已经作鸟兽散了，所以此次并未受到波及。
穆锦目送马戟等人消失在视线中，他镇定了一下心神，高声道：“其余帮众听着，老子已经决定，要和程家振程兄一起据城死守，一步不退。你们是否留下，可以自行选择。”
他的话音刚落，城头上就响起了一片怒吼：“据城死守，一步不退。”
没有人带头，但无数身材彪悍或是矮小的汉子们都在这一刻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豪气释放了出来。
穆锦放声长笑，道：“好，能够结识众位兄弟，是我穆锦一生最大的幸事。兄弟们，我们来世再见。”
“来世再见……”
众多汉子们笑着，哭着，叫着，唱着，他们的表情不同，神态各异，状若癫狂。
然而，在这一刻，却没有人会笑话他们，因为这是一群宁死也要守卫着自己家园的热血汉子……
或许，他们在临时之前会后悔，或许，他们在冷静下来之后会害怕。但是，在这一刻，他们无惧无畏！
穆锦身形一动，已经回到了塔楼之上，他向着众人深深一躬，道：“郑兄弟，王兄，多谢你们的援手，请你们几位随着在下三弟后退百里。穆某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帮主大哥出关，答应你们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王羽轻咚一声，正待说话，却见郑浩天一言不发的转身，再度走进了一台神机弩之中。
众人都是一怔，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郑浩天咧嘴一笑，道：“穆兄，我想要将这些神机箭射光，你不介意吧。”
穆锦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年轻的灵气师又在搞什么鬼。
郑浩天回过了头，当他的目光重新凝视到大海的那一刻，他的眼神立即变得凌厉如刀。
穆锦，程家振，这两位仅有数面之源，甚至于是根本就不熟悉的人，在这一日却带给了他极大的冲击。
他的心中热血澎湃，一些事情更是不做不快……
“上箭。”
几个炼妖武者对望一眼，默默地给他上好了神机箭。
虽然他们都知道，纵然是神机箭也无法伤得了那头恐怖的巨型兽，但他们还是照做了。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句让他们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话。
“给我，上双箭……”
第四卷 风声鹊起 第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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