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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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灯-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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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做的一手好菜,那日却偏偏装的什么也不会?”叶舟轻一笑,抬头看天,“酉时已经过了。”
  薛倾姒随着他抬头看天,暗黑的天幕只点了几颗疏星:“这几年行走江湖,不可能天天都有饭吃,不学点什么岂不要饿死了?——不过天象之类的,我真的是一窍不通。”
  “你师父不曾教你?”叶舟轻说着,拖过一些干草垫着,枕着胳膊便躺下来。
  薛倾姒摇摇头,亦是躺下来,“我师父只教我习武——而且教的漫不经心。”
  “嗯?为什么?”
  “因为……”薛倾姒轻轻呼出一口气,竟瞬间变成白雾,她勾唇一笑;语气淡然:“她说我不适合习武。”
  “不适合?”叶舟轻侧首看她,“如今你都是名震江湖的‘一笛遏云’了。”
  “她说的不是这个‘不适合’,”火焰跃动,薛倾姒的脸庞明明暗暗,看不清她是否在笑,只是她清亮的凤眸透着薄薄的凉,“有没有兴趣听一个故事?”
  叶舟轻微微一笑:“洗耳恭听。”
  薛倾姒沉默了会儿,似乎不知从何起头:“听闻过紫芍夫人么?”
  叶舟轻一愣:“那个女杀手?”
  “嗯。”
  薛倾姒点点头,语气淡然:“紫芍夫人的美貌令人欲罢不能,但她的行为却让人闻风丧胆。
  “有一次她砍下了归风派掌门的头颅,挂在城门上,剃了他的头发做笔,蘸了他的血为墨,在城门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三心二意的男人不得好死’,然后那个女杀手回眸对着城门下完全看呆的人群邪魅一笑,翻身赤足坐在城头上,便从怀中抽出一支紫笛吹起曲子来。
  “那时,紫芍夫人黑发未曾挽起,赤足不着丝履,紫衣上溅了多多血梅,就那样旁若无人的坐在城头上吹笛,震惊了整个江湖,也惊艳了整个江湖。
  “但是紫芍夫人杀人的理由却是极其简单——因为那个与她相好了三个月的男人在街上看了其他女子几眼。”
  薛倾姒顿了顿,一旁的叶舟轻合目躺着:“这件事我有听闻过,只是不如你说的这般详细……而且,我听到的故事似乎已经变了——紫芍夫人一时魔性发作,伤及无辜;或是,归风派掌门本就是紫芍夫人的帮手,两人分赃不均才将事情闹大之类的。”
  “归风派掌门行为不检又被妖女斩杀,这种丑事归风派自然会极力压制,也就些不怕死的闲人谈谈罢了——自然越传越不对。”薛倾姒微微冷哼一声,语气里却依旧没什么情绪,凉薄如水:“那样的女子,那些所谓的正义之派当然避之不及,一时紫芍夫人成了众矢之的。可是她毫不在意,该风流的时候风流,要杀人的时候就杀人……燃沧教在江湖里势力大,作为燃沧教的顶级杀手,人们一下子也奈何不了她——直到有一日……说来真不可信,那当真是一个故事。”
  薛倾姒不禁闭上眼睛,她不说话的时候,耳边只余柴火的“噼啪”声,这样安静但绝非死寂的夜晚,似乎很久都没有遇见。
  “那是一次惨烈的屠杀,紫芍夫人一人杀掉了十七个高手,而她自己也已满脸是血,衣衫破烂,正待回去,却忽然听得有人唤她,那时紫芍夫人杀红了眼,反身就抽剑刺去,却被人轻松弹开——一个青衣少年坐在树上,怀中抱了一坛陈酒,好笑地看着她。紫芍夫人看多了或贪婪或憎恶的目光,从来没见过有人用那样揶揄的眼神看着她,紫芍夫人可以容忍别人讨厌她,憎恶她,但她决不能容忍别人眼中没有她。紫芍夫人一时恼了,也不顾少年究竟是谁,剑剑刺其要害,却不料对方轻松便躲过,末了竟徒手夹住了她的剑锋。
  “‘你明明比我还要小呢,怎的非要干这种事?’少年眼中笑意更盛,语气却是格外轻柔,‘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
  “说着,抬手擦去紫芍夫人脸上的血迹,也不管那青色衣袖沾上血会有多么刺目,只细细擦着,眼神柔和,仿佛天底下他只看眼前这一人,也只能看到眼前这一人。紫芍夫人竟是没有推开他,待回过神来,那少年已飞至几丈外。
  “‘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有缘再见了!’……”
  薛倾姒停下来,侧首看着叶舟轻:“你相信么,那一刻,紫芍夫人竟是动心了……”
  叶舟轻垂目躺着,脸色有些苍白,沉默了一会儿,淡然一笑:“那时候的紫芍夫人不过双十年华吧?那个年纪的女孩当然会为一个翩翩少年动心。”
  薛倾姒有些惊讶,继而微微冷笑:“在我面前还装好人啊?你别忘了紫芍夫人阅人无数,还可以毫不留情地砍下情人的头颅。”
  叶舟轻也不反驳,只是浅笑如莲,“然后呢?”
  (第十四章未完)

  第十四章(中)

  叶舟轻也不反驳,只是浅笑如莲,“然后呢?”
  “然后……”薛倾姒捋了一丝头发在手中玩弄,声音清冷,“紫芍夫人对那个少年心心念念,期待着少年口中的‘有缘再见’,那一日当真被她盼来,在一次与归风派的决战中,她又见到了那个青衣少年,只是不同的是,那个少年从原先的旁观者变成需要手刃的敌人。
  “归风派已支持不住,紫芍夫人心下一动,瞒了同伴将那已昏死过去的少年拖到一边。
  “紫芍夫人曾经残忍地杀死归风派掌门,少年自然是她的敌人,那一次的细心与温柔说不定是少年为了接近她而故意为之。紫芍夫人心下明白,却仍是忍不住为少年擦去脸上的血痕——就像那一次少年为她擦去脸上的血迹一样。
  “少年醒来的见紫芍夫人为他擦脸,便静静看着她,紫芍夫人站起来冷冷地说:‘我欠你的已还。’
  “她意识自己已陷入太深,逼自己抽手放开,却听得那个少年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我们是真的有缘。’”
  薛倾姒停了一会儿,才缓缓说下去:“燃沧教教条严苛,紫芍夫人自是知道的,但她仍是偷偷与少年在一起了。
  “紫芍夫人是一个任意妄为的人,世事万物对她来说不过玩物,而杀人就如同小孩般的游戏。她可以一夜灭掉一个帮派,只因那个帮派的女弟子买了和她一样的簪子;她抛着血肉模糊的眼珠子在街上边走边唱,只因眼珠子的主人片刻前用这双眼在她身上逗留了太长时间……
  “少年每次见她笑嘻嘻地喋血回来,眉头一皱再皱,却终究没说一句话,抬袖细细为她擦去血迹。
  “少年厌恶她的任意妄为,可又何尝不喜 欢'炫。书。网'她的任意妄为?
  “紫芍夫人想看星雨,半夜里将熟睡的少年强行从被窝拽到高山上;她躺在溪流里顺水飘下,少年心疼她擦破了皮,她满不在乎非要再来一次……那样的女子,她的冷血令人恐惧,她的任意令人无奈,可她的纯真又让人深深陷入,不可自拔……”
  “那样的女子不会让人觉得寂寞。少年一定很爱她。”叶舟轻微微一笑,“不过归风派是名门正派,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少年一定也很痛苦。”
  薛倾姒点点头,语气中微露讥讽:“少年是在正义礼教中长大的,少年喜 欢'炫。书。网'见到紫芍夫人的笑容,喜 欢'炫。书。网'听到她的声音,可是每一思及自己与这样的妖女在一起,又都痛苦得想死。
  “少年一直犹豫不决,摇摆不定,也不再安心习武,一旦见不到紫芍夫人,少年就会心神恍惚。
  “这件事很快便被归风派的新任掌门知道了,在两人的一次相会时,归风派掌门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赶来了。”
  “少年一定背叛她了。”叶舟轻忽然出声,语气有些淡漠。
  薛倾姒微微有些惊讶,继而似嘲似讽地一笑:“少年见掌门和门中弟子赶来,第一反应竟是极力撇清与紫芍夫人的关系,甚至在掌门的逼迫下向紫芍夫人举起了剑……
  “紫芍夫人那时的愤怒可想而知,如果少年向紫芍夫人明确提出分手,紫芍夫人也许可以平静接受,大家好聚好散,可偏偏少年背叛了她,毫不犹豫的背叛,而紫芍夫人是真的对少年动了心。遭到最在意的人的背叛,紫芍夫人疯了般杀了归风派几十人,然后浴血修罗般的紫芍夫人将剑指向惊呆了的少年。”
  “她没有杀他吧?”叶舟轻轻声道,声音像是飘散在雾里。
  “与你讲故事当真无聊,你什么都能猜到。”薛倾姒重重叹了口气,又淡淡说下去,“她没有杀他。她下不了手。那一刻,紫芍夫人剑指少年……身子不可遏制地颤抖,她的手想杀他,可她的心容不得她杀他。
  “最终,她放下剑,与少年约定,在重阳菊开之日,在滨州极雪山山顶一决生死。”
  昔日两人刻骨铭心的仇恨被薛倾姒无波无澜地道来,有一种彻骨的冷。
  叶舟轻闭目蹙眉,不禁问道:“谁赢了?”
  “少年。”
  天已是极冷,薛倾姒轻轻呼出一口气,很快便凝成白雾,“紫芍夫人输了,而且输得极惨。”
  “怎么会?紫芍夫人的武功应该高于少年吧?”叶舟轻微微惊讶,顿了顿,又笑起来,“是因为紫芍夫人下不了手?”
  “……嗯。”这一回,薛倾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下去,“紫芍夫人不忍下手,少年却是下了重手的。而且那时……紫芍夫人有了身孕。”
  “他们有了孩子?”叶舟轻不觉呼吸一滞,“少年不知道么?”
  “他不知道。”薛倾姒深深吸了口气,“他什么也不知道,当他把剑刺入紫芍夫人腹中的时候,他依然不知道这一剑同时也刺中了自己的孩子。”
  “……紫芍夫人一定恨他到死。”
  “是……恨他到死。那一剑虽没要了紫芍夫人的性命,却让她小产了。孩子还未成形,她抱着那团模糊的血肉站在归风派大门前,她既不哭也不闹,只是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归风派大门前,眼中无爱亦无恨,冷静到可怕。”
  “归风派……”叶舟轻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手心已一片潮湿,“若我没有记错,归风派属地在二十年前突然起火,待人们好不容易熄灭大火,却赫然发现归风派所有人都已身首异处,那是一桩悬案,至今未破……”
  薛倾姒轻轻笑起来,声音清冷如月:“不全对,当时有一个人没死,少年那日晚上在酒楼饮酒,竟是躲过了一劫。可是那一晚以后,少年却是彻底绝望了。终日流连酒楼,醉倒了没钱付酒钱被人打出来,第二日换家酒楼继续喝。
  “其实那一日少年在归风派烧死也好,可他偏偏活了下来——这一次,紫芍夫人再也狠不下心来杀他。“
  叶舟轻忽的一笑,不知是否天冷的缘故,他的声音也有些微微的凉:“恨到极致是因为爱到极致。”
  薛倾姒侧首看了一眼叶舟轻,眼中亮光一闪而过:“紫芍夫人将少年从酒楼里拖出来时,他已经遍体鳞伤,烂醉如泥。紫芍夫人终究是不忍,为他疗伤。
  “待少年醒转,只一个劲与紫芍夫人说‘对不起’,紫芍夫人无法忘怀死去的孩子,只得与他再次顶下了约定:这次约定达二十五年之久,在这二十五年间,两人各自收徒教武,二十五年后,由两人的徒弟代他们比武,若是少年赢了,紫芍夫人将原谅他做的一切,若是他输了,则两人再不相见。“
  “……二十五年……很长。“
  “……嗯,到今天为止,离那约定之日还有整整五年。”薛倾姒玩弄着发梢,嘴角含笑,“紫芍夫人不止一次对我说:她对少年动心,是因为少年为她擦脸时,眼中不含任何杂质,全世界,他只看到她一人。而那少年告诉紫芍夫人,他初看到她的时候,她眼中满满冷漠与恨意,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狐狸,蓦然让他心疼。所以当几年后,紫芍夫人看到雪地里那个冷漠的女孩时,立刻想起了那少年。”
  “她收她为徒了?”
  “嗯。”薛倾姒清冷地笑着,话语平淡无澜,静如沉玉,“她难以说清她对那个女孩抱有怎样的感情,她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便时不时地想起那少年。她疼爱她,又十分厌恶她,只要小女孩有一丝做的不对,她就会严厉地责罚她。比如在寒冰上跪上几个时辰,直到她连续一个月下不了床;或者让她徒手劈柴,直到她的双手血肉模糊,甚至拿不起筷子。
  “有一次她把她关在柴房里,女孩在遇到紫芍夫人那日,已在雪地里赤脚走了整整一日寒气入骨,在柴房里,女孩又冷又饿,竟是触动了体内的寒气,从此以后,女孩只要一遇冷,浑身就会彻骨的寒冷与疼痛。她不敢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在师父眼里,她不过是因为一场赌约才得到学武的机会……”薛倾姒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想起了什么,只怔怔地玩弄着发梢。
  许久,叶舟轻才微微出声:“你不是有一根紫玉笛子么?”
  “……”薛倾姒抽出怀中的笛子,昨夜那般混乱,却是没有丢失,“这是她送我的——在我出师的那天。”
  通透的笛身映着明灭的火光,幽幽暗暗的紫色,有一种沉静的蛊惑。
  (第十四章未完)

  第十四章(下)

  “很漂亮是吧?那支她在城墙上吹过的笛子。”薛倾姒转着手中的笛子,只淡淡笑着。
  “……故事完了么?”
  “嗯,完了……也许五年后我可以继续给你讲,等我帮师父完成约定之后。”薛倾姒笑起来,
  “这个故事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还不快谢谢我告诉你?”
  “谢谢薛姑娘。”叶舟轻不禁一笑,配合地说了一声感谢。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道:“你那时为什么会在雪地里呢?”
  “……”那一边安静了许久,才听薛倾姒道:“因为与母亲走散了。”
  “然后……你便跟着一个陌生女人走了?”
  薛倾姒不禁一怔,“……那时我饿极了,也冷极了,不管是谁我都愿跟着他(她)走,何况是紫芍夫人那般美丽的女子?”
  “……”叶舟轻闭目而笑:“和母亲走散了?那应该找户人家等她——居然会甘心在紫芍夫人那里受苦,真不像你的性格。”
  薛倾姒微蹙了眉,指间不由得捏紧了玉笛。
  “我更愿相信你是故意跟着紫芍夫人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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