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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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无岸-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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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我得请示一下。”我用一根浴巾裹住下半身,来到糜局长面前请示。
  “一百元就一百元吧,只要领导高兴。你过去给他们每个人签个单,再去按摩。”糜局长眯着眼睛惬意地看着师傅为他修剪脚趾上的死皮。
  我给温州人签单后大大咧咧地说:“其实你手艺不怎么样,不过你这个犹太人给我这个内地乡巴佬上了一课,一百元,倒也值。”
  “不敢当不敢当,谢谢老板,谢谢老板。”犹太人拿过帐单点头哈腰又去揽下一个傻逼去了。
  接着,我们冲洗完身子换上宽松的纯棉睡袍,由一个女子带路,弯弯拐拐地走上顶楼的按摩间。每人一间,进去后被告之请饮茶休息,稍候片刻。我奉局长之命通知各位尽管尽兴,完事后到OK厅集合。
  按摩间约七八个平方,一架按摩床,一对沙发,一个茶几,茶几上有两杯茶,一个烟缸,屋里铺着地毯,装着一盏最多不超过五瓦的小红灯,空调里滋滋地吐着宜人的凉气。
  我喝了几口茶,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久,传来几声幽幽的敲门声。
  “请进。”我火烧火燎地叫道。
  一个细长的黑影悉悉索索地闪进来,先是嫣然一笑,然后一鞠躬。
  “先生您好!让您久等了,对不起!”她娇滴滴地说着普通话。
  当时的光线使我看不清她的长像,只觉得她长发披肩,身材丰满,在葡萄酒色的灯光下很是性感。她轻轻放下小坤包,来到我的床前。
  “先生,我们开始好吗?”她问。
  我哼了一声,任其摆布。坦率地说,第一次在一间黑屋里和一个陌生女子单独相处,互不认识就肌肤相触,除了紧张还是紧张,并不感到任何快乐。好歹这也是工作,不用自己掏钱,否则我是消受不起的。接下来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河南人?”
  “嗯。”
  “干这行多久了?”
  “刚学会。”
  “多大了?”
  “十八岁。”
  “待业?”
  “有工作谁还干这个。俺手重吗?”
  “合适。你们算高收入了。”
  “唉,收入是高点,但社会上对俺偏见挺大的,要不俺好好的不会到四川来。”
  “我不认为,都是劳动人民,都是苦孩子出生嘛。”
  “谢谢。先生,你真理解人,你是干什么的?”
  “做生意的。”
  “你不象。老板请侧一下身子,好,就这样。”
  “咋不象?我是人力三轮车夫,也算是个小老板。”
  “老板真幽默!一摸你这手就知道你不是干粗活的,斯斯文文的,象女孩子的手。我就喜欢斯文的男人,呆会干那个时也斯文点哟,我给你打七折。”她燥热而肉感的双手在我丹田部位搓揉。
  “呆会干那个?干…哪…个?”我迷迷糊糊地问。
  “嗨!你可真逗!这还用问吗?”她捏住我的中指娇嗔地一甩,“刚才刁总都对我们说了,说客人要特别护理,一步到位!嘻,您猜刁总还怎么说——他要俺们按接待狼的标准伺候您们!”
  “我真不知道。”我因倦慵而迟纯的脑子隐隐意识到这是一个温柔的陷井,我傻愣愣地问,“一步到位,要多少钱?”
  “五百元,我优惠你七折,三百伍十元吧!但要戴套子,套子我都带来啦。”她将手伸入我大腿内侧压迫拿捏,声音也放浪起来。
  “三百五十元?太贵了!”
  “嫌贵呀!去年还是千儿八百的呢。”
  “物价局定的?有少吗?”
  “开什么玩笑?你到底干不干?”她有些不悦起来。
  读者老爷,您们渴望发生的情节终于还是没有发生,至少在我这个按摩间没有。这不怪我,也不怪那个按摩女,只怪当时经济过热,物价飞涨,而我的口袋里却只有二三十元钱,从而错过了一次彻底解决困扰我多年根本问题的机会。随后的半个小时索然无味,那妞显然是应付多于服务,她的手法由细腻变得粗糙,匀称到位变得错乱失调,而谈话则变得无盐无味。我敢说,在签了五十元小费之后,我是在她的蔑视中讪讪离开的。
  我在桑拿休息厅边看电视边饮茶边等其余人,刁总神神秘秘地过来问我:“老弟,搞定了?”
  我们对过火后,我满脸惭愧地给他透露了我的遭遇和尴尬,他闻后哈哈大笑,最后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也不提前给我说一声,没关系,没关系,下次一定一步到位。”
  我们胡扯中几对佳人陆陆续续出来,个个红光满面意犹未尽,紧紧依偎恋恋不舍,粘粘乎乎了好一阵才分开。我们一干人又浩浩荡荡地杀奔卡拉OK厅而去。桑拿不贵,五个人洗个澡才2888元。
  真不知蒙城养了多少三陪女!“正规军”、“杂牌军”、“游击队”应有尽有,仅“曼谷风情”歌舞厅的大厅通道中两长排沙发上,昏暗的光线下至少有几十颗人头在攒动,她们坐在沙发上任人挑选,让人想起农贸市场中案桌上的肉。
  包厢里的情节大同小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间里,充刺着浓重的劣质香水味,那个穿着薄如蝉翼的妞儿一边和我吞云吐雾,一边和我“谈起人生”来。但不久我就意识到这里是一个赤裸裸的交易所。
  “小姐贵姓?”
  “小红。哥哥呢?”
  “王,王文革。”
  “……”
  “王文革哥,小妹明天过生日,哥有何表示?”她娇滴滴地死命往我身上靠,“浙江商城有套时装才400元……小妹报答你!怎么玩都行!”
  “真巧也,你哥也是明天过生日!礼物嘛,我看两免了。年纪轻轻的,过什么生日?又俗气又折寿。”我可不是冤大头哩。
  “那请妹妹吃一顿,我还有几个姐妹一起叫上。”
  “爱情不是请客吃饭。”……“文革哥,小妹已欠下三个月房租了,再不交就要被房东撵走了。惨呀,无家可归了。”她又在编故事了。
  “你挣那么多钱都到哪里去了?捐给希望工程了?”
  “吃穿用之外,还要给老家寄钱,我爸死得早,我妈多病,我两个弟妹还在上学,费用全部由我承担。”她装腔作势咿咿呀呀。
  “真是支持希望工程了!真伟大!房租我也不好解决,我蹬一天三轮才挣十几元哩,不过你可以到我家来住,俺媳妇在山东,反正俺那张床又大又结实。”
  “哎哟,王哥,你可真坏!”她怒气冲冲地说。
  ……
  读者老爷,您能说我坏吗?换句话说,我能相信她编的故事吗?对于一个身上仅装有二三十元钱的小公务员来说,我装得了大款充得了绅士吗?我只好抖抖机灵,逢场作戏,装疯卖傻,插科打诨,避重就轻。一句话,除了钱谈什么都可以。
  但话又说转来,在交易所你除了直接谈钱和绕着圈儿谈钱还有什么可谈的?果然,那娘们的表现和按摩女如出一辙,谈话如同嚼蜡,干杯如同作戏,跳舞如同下操。最后,我们枯坐黑屋,缄默不语。良久,我忍不住了,假装热情地抚弄安慰一番,说了些“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生意不成情义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类的醉话便虎口脱险了。我溜回到大厅唱歌。读者老爷,对不起,再次辜负了你们的希望,不是我不争气,实在是钱包不争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池子大了什么鱼都有,不排除读者老爷中有极个别和李亚非一样热衷于低级趣味的人,但现在我确实不能给你机会,以后的某个情节中会让你找到那种感觉的。当时我毕竟是个童子娃娃,你总不能让我做无米之炊吧。
  其余人每人搂一个三陪女,或打情骂俏或划拳猜令或摸摸搞搞或嬉戏追逐或进进出出或纹丝不动……灯光愈来愈暗淡,空气越来越浑浊,音乐越来越低靡,魑魅魍魉影影绰绰,人性中一切潜在的、本能的、隐秘的欲望一滴一滴地被引诱流淌出来。
  但热闹是他们的,我只是一个陪衬。另几位玩得异常开心,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又是喝酒又是划拳,又是抽烟又是对火,又是打情又是骂俏……唱了几首歌我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这种高消费场合除了三陪女,服务员之外我几乎是最年轻的客人。中老年人占绝对多数,这些被封闭年代耽误了青春的有权人有钱人大概要在这里拼命地寻求某种补偿吧,我想。象我这种口袋里只有二三十元的小流氓只配进迪吧去胡闹。要不是那几瓶法国葡萄酒吸引了我,我真不愿多呆一分钟。我还想品尝品尝西湖龙井哩。
  歌舞厅也不贵,五个客人八个小姐(老黄老侯老孙中途换轿),玩了三个小时,喝了十瓶波尔多葡萄酒,买了一条极品云烟,唱了二十八首歌,占用五个包厢各两个小时,一共才花了8888元——据说还打了8折,全是发,吉利嘛。糜局长乐呵呵地拿起吧台的圆珠笔,把帐单垫在一个胖妞的大腿上,很潇洒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一边慢悠悠笑嘻嘻地说:“花钱不多,抱着暖和。”这时我才知道我们局是每两周结一次帐的。
  我们出歌舞厅时已经快晚上12点了,但大家异常兴奋,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根本不象在办公室时无精打采要死不活的样子。一样是干工作,环境不同效果真是不一样。
  在楼道拐角处,糜局长避开众人从他手提包内抽出2000元现金给我,吩咐我:“呆会儿陪各位领导打麻将。记住,只许点炮,不许胡牌,直到点完为止。只要他们高兴就行。这是工作。”
  天哪!这真是我有生以来接到的最荒唐的命令!它相当于长官命令士兵只许挨枪子儿不许还击直到挨上送命为止,相当于老师命令学生考试答非所问直到交白卷为止,相当于教练命令运动员往自家球门里踢球直到比赛结束为止,不客气地说它相当于老公命令自己老婆陪别的男人睡觉直到怀上别人的种为止……
  瞧瞧,读者老爷,我就是这样被绑上刑场的,我冤不冤?
  我们在雅间坐定,上了一壶龙井,几碟瓜籽、牛肉干、葡萄干,摆好麻将,于是一场我有生以来空前绝后惨绝人寰的“麻坛大屠杀”开始了。
  糜局长给每个人发了2000元现金作铺底用,然后抱歉地说:“我先休息一下,小李代表我上,他死了我再来。”
  老黄宣布我们的规矩是一百元一炮,拳打脚踢(蒙城方言,即平胡100元;大对子、杠上炮、缺一门、带杠带归翻一番200元;杠上花、巧七对、双杠、双归翻两番300元;清一色、龙七对、大对子杠上花、双杠杠上花翻三番400元;清一色一条龙、清一色杠上花、清一色大对子翻四番500元)。
  先是客客气气地打了一圈,分别由老侯老孙和我各点一炮,老黄自逮一把。随后,桌上渐露杀机,气氛徒变,出牌都相当凶悍老辣。真是天助我也,任凭我怎样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想往枪口上撞,总是能逢凶化吉,大难不死。看来安心为别人点炮并不比专心为自己胡牌容易,只是我连续十多圈“一局未胡”。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真不好受,渐渐地我变得倦慵木讷,对牌局索然失味,完全凭感觉出牌,却连连点炮,乐得几位笑不拢嘴,我自我解嘲:“不是技术问题,是手臭——运气就象狗,打都打不走嘛!”糜局长也安慰我说:“没关系没关系,下次捞回来,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才是钱!”
  这次终于来了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真不知怎么搞的,牌一上手就几乎全是条子,只摸了三圈就把手上的两张杂牌换掉,又摸了一转,天哪,清一色一条龙带杠下了轿!而且是么四七条三个轿!先是老侯打了张么鸡,老黄跟了张么鸡,我放了两马,我想的是先放他们一马再自摸上手,极不情愿地开胡,脸面上也说得过去。只是这把自摸太残酷,翻5番,家家付600元,除了捞回我“输”出去的600元,还可以反赢1200元!我的心紧张起来,摸了不到两圈,我审牌的那一刹那,天哪!我的心狂跳不止,我摸了张四条!我捏在手里掂量着颤抖着,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是1800元!1800元哪!坐在我身后的糜局长却偷偷地掐我后脊背,嘴里抱怨:“那么孬的牌留着干嘛,打呀!”
  我只好一咬牙将四条打了出去,老黄啪地推倒两张牌,把我吓了一大跳——好在他只是筑牌。“下轿了呵!”他乐呵呵地说。
  七条!我又摸了张七条!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连糜局长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其余3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读者老爷,您给评评理,我该怎么办?如果我双手一推牌,李亚非从此就站起来了!如果这张牌一出手,我就将坠入永劫不复的深渊!但没有办法,我的脊背又剧烈地痛,我除了出牌别无选择——看过木偶戏或皮影戏的观众对此深有体会!
  如果说以前挨枪子儿挨的是来福枪,是点射,那么至少还留个全尸,死得还不算难看,而这次我挨的却是机关枪,全身窟隆!简直是触了地雷,血肉横飞!简直是把一只羊羔投进了狼穴,遍体鳞伤!
  我颤颤巍巍地把七条打了出去。
  先是老黄一脸悲痛地说:“对不起,我胡了,边七条带杠。”
  接着是老侯把牌推倒,幸灾乐祸地说:“对不起,通炮,巧七对。”
  他们正要和牌,老孙嚷起来:“怎么,急啥?只准你们开荤?我就是个吃素的?看一看,大对子,单钓七条!”
  我的眼睛一黑,差点昏厥过去。几条披着羊皮的老狼得意忘形,一不留神就露出了狼尾巴,他们张开血盆大口,穷凶极恶地狂笑起来,一只羊羔就要被肢解了。
  700元!一进一出2500元,这一炮,我一年多的工资就这样出去了!
  我冤!我冤!!我窦娥冤!!!
  读者老爷,瞧瞧!我这双手还敢再去摸麻将吗?保管摸什么什么就发霉生锈!真的,从此以后,我在蒙城麻坛的良好声誉毁于一旦。在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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