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第32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屈原兄!”春申君一声惊叫,扑将过来抱住了屈原。
    屈原已经昏倒在篝火旁,苍老而又愤激的脸在火光下惨白青紫。鲁仲连大急,一边来掐屈原的人中穴,一边轻声焦急地呼唤着:“屈原大夫!屈原大夫!”小越女轻声道:“仲连莫急,且将他平放。对了,就这样,你俩离开一些。”待鲁仲连与春申君放开手退后,小越女跪坐于屈原身侧三尺之外,两手同时向屈原太阳穴与脚底涌泉穴伸出。骤然之间,一红一绿两束细微的光芒直注两穴。
    片刻之间,屈原头顶一股黑气冲出,脸色渐渐舒展平和。良久,屈原开目,一声粗重的叹息:“上天呵上天,为何将灾难都降了楚国?”两眼泪水夺眶而出。
    鲁仲连如释重负含泪道:“屈原大夫,为政重臣,当百折不挠,处变不惊。况乎楚王如此经不得风浪,纵然生还,岂能变法强国?楚国远图,原在扫除奸佞,拥立新君啊!”
    “噢呀屈原兄!”春申君急得一头汗水,“我与仲连已经商定:先将你接到一个万全之地养息,由我出面联络新派,拥立新王!仲连小越女率南墨子弟铲除奸佞,而后请你还国秉政变法!老王已经死了,你若振作待时,有可能楚国转机也。”
    屈原一脸茫然,良久沉默,断断续续地一阵喃喃:“春申君,仲连,我,怕是不行了。孔子眼看鲁衰而无能为力,他,也是气闷而死的。我,只怕要和孔夫子一样了……楚王是想变法的,可惜他死了,死了,上天何其晦暝也!”
    小越女淡淡笑道:“屈原大夫,天道玄远,人道至上,何为一昏聩国王耿耿若此?”
    屈原摇摇头:“不,楚王不是昏聩之君,他被奸人蒙蔽了。春申君,鲁仲连,还有小越女,屈原谢过你等情意了。我,哪里也不去。汨罗水,是屈原的归宿。你等走……”
    鲁仲连愕然。春申君大急道:“噢呀屈原兄!这是哪里话来?我等如何能丢下你走?楚国等着你,变法等着你!昭雎还要杀你,莫非你连我黄歇都信不过了?啊!”
    屈原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转身向那座孤独的茅屋走去了。
    料峭的寒风掠过,那堆明亮的篝火突然熄灭了。春申君对着茅屋长长地喊了一声:“屈原兄,过得几日我再来,等我——”悲怆的喊声在空旷的山谷回荡着,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太阳出来了。汨罗江畔晨雾渺渺,青山绿水陷在了无边无际的迷蒙之中。
    屈原从茅屋中出来了,扶着一支青绿的竹杖,消失在弥漫的晨雾里,登上了那座高高的孤峰。晨雾消散,那个身影像一座石刻的雕像,久久地伫立着,久久地仰望着湛蓝深邃的天空。渐渐地,苍翠青山吻住了半边红日,晚霞彤云飞金流彩,天空充满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一种主宰一切却又永恒地保持着沉默的威严。山下,汨罗江水被霞光照得青绿中透着金红,渔船正在江中缓行晚靠,隐隐有问答酬唱的渔歌传来。
    那位圣哲般的老渔夫,依然肩扛渔叉渔网,漫不经心地从江畔走来。偶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熟悉的茅屋,眼神闪过一丝惊异。那柱像渔火一样准时点燃的炊烟没有了,茅屋上挑着一幅长长的白幡,门前也没有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渔夫的目光缓缓地向山顶移动着,木然地站住了。
    白发飘飘的老人伫立在高高的孤峰顶端,山下是湍急的汨罗江。
    老人仰起了高傲而执拗的头颅,凝视着流云飞动的天空,长长叹息一声,沉重极了。上天呵上天,你醒着吧?不,你定然睡着了,睡着了。你有双眼么?不,你定然没有生得双眼,没有!没有!那你为何要做天?为何要受人的顶礼膜拜?上天呵上天,都说你是太古自生,不是人造,不受人制,洞察奸邪,惩恶扬善。真是这样么?不!你混混沌沌,无边无际,不识人间是非功过,全然没有公平,没有正义,没有爱心!你,你还是天么?
    天空神秘而沉默,七彩流云的漩涡积淀着久远的愚昧,平静、麻木而又诡异。
    突然,火山喷发了,老人高声吟哦——
    女娲蛇身蛇心,天,你为何要教她造人?给人布下邪恶的种子?
    鲧无德无能,天,你为何要派他去治水?
    大禹辛劳治水,天,你为何却要让他受尽折磨?
    益有大功于世,天,你为何却要教他被启杀害?
    羿残暴放荡,天,你为何成全他夺了相的帝位?
    舜屡次受害,天,你为何不惩罚邪恶的凶手?
    夏桀昏暴无行,天,你为何不用雷电轰击,杀掉这个暴君?
    天呵天……你永远都在昏睡!你给人间留下了多少不平?
    太甲杀害了伊尹,为何太甲反而做了国王?
    殷纣荒淫无道,为何周文王却不能诛灭他?
    周公旦忠贞勤政,为何却有四面流言诬陷他?
    周幽王戏弄诸侯,为何还教他高居王位?
    齐桓公圣明神武,为何被活活饿死在深宫?
    周政王道荡荡,为何伯夷、叔齐死不降周?
    楚国多雄杰名士,为何偏是教楚国沉沦败亡?
    上天呵上天,你的浩渺宽阔,莫非是用来容纳人间邪恶么?
    上天呵上天,你的高远广袤,莫非是用来漠视人间冤狱么?
    如此之天,何堪为天也——
    ……
    太阳完全沉没于山后了,天际陷入了茫茫昏暗。
    老人仰天大笑,笑一阵又大哭一阵,摇着头,拭着泪,释然而又迷惘地喃喃着:“上天呵上天,不要责怪屈原骂你问你。你要有灵魂,有双眼,你可能早早都悲伤死了,愤激死了,对么?是了,你听不见屈原的话,你不过一片流云一汪大气而已!真想教你变成威力无边的神座。你?你答应了?答应了?呵,上天答应屈原了!上天开眼了!啊哈哈……”
    老人大笑着,从高高的峰顶跃入了一片幽明的汨罗江。
    “屈原大夫,回来了——”老渔人悠长的喊声响彻河谷,“渔哥们,救屈原大夫,屈原大夫投江喽——”顷刻间山鸣谷应,江面上点点渔火竞相而来,渔人们在船上喊成了一片:“屈原大夫,你在哪里——”
    山间火把也从四面八方拥来。
    人们边跑边喊:“快救屈原大夫,快跳水了——”
    茫茫江面上,渔人们的喊声渐渐地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哭声。
    太阳又出来了。渔舟塞满了汨罗江面,渔人们默默地划船寻觅着,再也没有了喊声。岸上挤满了四野赶来的民众,人们沿江而立,向江中抛撒着米粒饭团。一个小女孩跪在地上不断向江中叩头,流泪祈求着:“鱼儿鱼儿,我喂你,千万别吃了屈原老爷爷。”
    鲁仲连与春申君闻讯赶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汨罗江的春水静静地流淌着,空旷的山谷唯有大片的水鸟在那座孤零零的茅屋上空盘旋飞舞,嘶哑悠长地嘎嘎鸣叫,弥漫出无尽的悲怆。骤然之间,春申君变得枯瘦苍老,软瘫在茅屋前泣不成声了。
    “春申君,屈原大夫不足效法。”鲁仲连平静得有些冰冷。
    “没有屈原,黄歇何堪!楚国何堪!”春申君猛然跳起,对着鲁仲连大喊起来。
    “立国不赖一贤。”鲁仲连依旧平静得冷漠,“屈原之心,已经在放逐岁月中衰朽了。纵是秉政变法,也是刻舟求剑。君自思之。告辞了。”
    春申君大急:“噢呀仲连,你如何能在此时离开我了?”
    “春申君,时也势也。”鲁仲连笑了,分明是无奈的苦笑,“我接到密报:燕国乐毅正在奔走联络,意在灭齐。本想扶楚带齐,不想楚国衰颓如山倒。仲连总得尽力周旋,保住齐国,给天下抗秦留得一线生路。”
    春申君惊愕了,良久沉默,低声道:“仲连,黄歇纵然无能,也要拼力撑持住楚国了。齐国若有急难,也好有一片根基。”
    “春申君,仲连先行谢过。”鲁仲连叹息了一声,“春申君,临别一言,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君姑妄听之:要得撑持楚国,不能效法屈原。屈原之失,在于愚忠。以楚怀王之颟顸昏聩,正是楚国衰落根源,屈原却始终寄予厚望。最终如何?楚王悲惨地死了,屈原也跟着悲惨地死了。仲连以为:谋国良臣,绝非一个忠字所能囊括,忠而丧志,照样误国害民。撑持危局,更根本者是胆略,是勇气,是见识,是强韧。君若奋力振作,联结各方,挺身朝堂,拥立新君,疾呼国难而声讨国贼,昭雎们纵然阴险奸诈,安知不会铲除!但有此举,楚国岂能瘫倒灭亡!若一味效法屈原伸颈等死,非但君身败名裂,楚国又岂能不亡?”
    鲁仲连戛然打住,对春申君深深一躬,飞身上马,风驰电掣般去了。
    春申君痴痴地望着鲁仲连的背影,骤然一个激灵,向着茅屋深深一躬,猛然飞身上马,飞出了幽静空旷的汨罗江。
第七章兴亡纵横(1)
           一、燕山气象赫然大邦
    鲁仲连星夜北上,几经辗转,终于在大梁寻着了田单。
    自从营救楚怀王之后,田单按照原先谋划撤出了咸阳,将商旅根基暂时扎在了大梁。魏国连年衰退,生意大是清淡。田单已经顾不得思谋商旅振兴,只在埋头筹划另一件大事。正在这时,鲁仲连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一见面坐定,鲁仲连急迫问:“田兄,临淄如何?快说说。”田单摇头道:“不妙。人心惶惶,流言多得不想听都不行。”鲁仲连心中一沉:“孟尝君?如何不见他动静?”田单叹息一声:“又被罢黜了,能有甚动静?这次,连唯王是从的田轸也被拉了下来。仲连啊,我看齐国……”“别说丧气话。”鲁仲连一口打断,“无论如何,燕国总是还没动兵。一路想来,你我须得分头行事:我去燕国,设法化解燕齐恩怨;田兄回临淄,设法与孟尝君斡旋朝野,逼齐王改弦更张,先平息天下对齐国的戒惧之心。田兄,家国危难,不能知难而退。”每逢危急关头,鲁仲连的坚定果敢总像一抹鲜亮的阳光,使田单感到振奋。虽然是辞色严厉,田单却觉得心中踏实,立即点头道:“好,我也正要回临淄。家老说,临淄的外商已经撤空了,连老世族都在悄悄地寻觅避难之地。族人们都等我回去决断去向。”说到末了,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默然良久,鲁仲连霍然起身:“田兄,我这便走。”
    “事急也不在一时,你连饭还没用!”
    “谁说不在一时?”鲁仲连已经拿起了长剑,“你只给我三日干粮、一百金、换一匹好马,我要昼夜兼程。”
    “来人!”田单一挥手,“三日干肉干粮袋、两百金、天保,立即来。”
    “嗨”一声答应,那个精悍的家老疾步去了。田单恍然笑道:“仲连,小越女没同来?”鲁仲连也笑了:“回南墨复命去了,总不成老跟着我了。”“还回来么?”田单追了一句。鲁仲连脸骤然一红:“这我如何知道?你也忒聒噪。”田单大笑:“呀!鲁仲连也有急色之时,当真稀罕。我是说,小越女奇女子,莫得弄丢了。”此时一声长长马鸣,鲁仲连一笑:“丢不了。走,马来了。”
    来到廊下,精悍的家老已经在牵马等候:“禀报总事:全部物事已在马背皮囊。”
    “仲连,这马如何?当得天保名号?”田单知道鲁仲连酷爱骏马,胯下那匹铁灰色胡马非同寻常,先问了一句。
    “一听嘶鸣,断是好马!”鲁仲连说完瞄了一眼,双眼顿时一亮。这匹骏马通身黑亮,四蹄雪白,肩高足有六尺余,兔头狐耳,鹰眼鱼脊,威风之极。鲁仲连所学甚杂,曾经读过《相马经》《相马经》,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帛书,史学界考证为战国人著作。其第一篇总说云:“得兔与狐,鸟与鱼,毋相其余。”,又与赵国著名相马师王良的嫡孙交好,对相马也算略知几分,听田单说出“天保”二字,便知定是好马。天下相马师将好马分为三等:良马、国马、天下马;国马也称“国保”或“国宝”,天下马也称“天下保”或“天下宝”,时人通常也呼为“天保”。及至一端详,才知这匹骏马决然是马中极品,不禁惊叹:“何至天保,直是神品也!”又恍然醒悟,将马缰一下塞到田单手中,“你比我事急,天保你自留下。”
    “哪里话来?”田单又塞回马缰,“你是孤身奔波,讲究个良马利器。我纵事急,毕竟人多,也可换马。不要推辞了,走。”
    “好!那我走了。”轻轻一纵,鲁仲连坐上了马背,一声“后会有期”,天保萧萧一鸣,向着大门平稳急走。
    “临淄再会——”田单遥遥招手。
    出得大梁北门,鲁仲连拍拍马头:“天保,走了。”那天保短促的一声嘶鸣,大展四蹄,一道黑色闪电般飞了起来。鲁仲连本是出色骑手,伏身马背头接马耳,两腿始终不轻不重地夹着,两耳忽忽生风两边的山峦林木一排排向后倒去,直如腾云驾雾,不禁一声高喊:“天保,好本事!”
    天保果然惊人,非但快如闪电,而且耐力悠长,一气大飞一个时辰,小步疾走片刻,换过气来又是大奔如飞。如此半日一夜,只在中途休憩了小半个时辰人马各自打尖,又如飞北上。一过易水便是燕国。虽是飞掠而过,鲁仲连也觉察到了一种显然的变化——时当初夏,遍野麦浪翻滚,道边村畴连绵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是热气蒸腾的富庶气象,与当年鲁仲连初来燕国时的萧疏荒莽直是两个天地。
    次日午后,青青燕山已经遥遥在望了。
    “天保,慢了。”鲁仲连轻轻一拍马颈,天保倏忽变为碎步走马。
    事实上鲁仲连也不得不慢下来。这条直通蓟城的官道,在十多年前还只是一条坑坑洼洼仅容错车的松土路,两边荒草没膝,与中原的荒野城堡几乎难分伯仲。商旅谚云:“燕山路,颠松骨。铁车散,木车哭。”说的便是这条燕国直通中原的唯一“大道”。最主要的官道尚且如此,燕国穷弱可见一斑。目下却是非同寻常,一入燕国,三丈多宽的夯土路面,除了两边的人道马道,中间可并行三车。到得蓟城之外百里,夯土大道骤然拓宽为六丈,大道两边两层大树,浓荫覆盖路面,夏日凉爽惬意。但最令鲁仲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