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云深处亦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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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云深处亦沾衣-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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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李归鸿全身着了夜行装备,穿房跃户,出没在这澶州的子夜……他怎肯让我一人出来呢,也罢,第一次夜游,有个向导也好。

我见这澶州城,虽不甚大,却也齐整规范,道路干净平整,坊市鳞次栉比。自唐中期开始,市坊制度已不那么严格,商业不再限制在“市”,许多坊中出现了市场、店铺或作坊。此时,民居中灯火寥寥,其间的主人应是已入了黑甜乡,而商家店铺里仍星辉点点,客栈门前更是挑了气死风灯长明不辍,尤其有一处楼台,竟是烛影摇红倩影娉婷,燕语莺声娇软盈耳。

我提气向那里跃过去,半空便被李归弘拦腰截下,他拉了我低声道:“不要过去。”

我一笑:“无非是秦楼楚馆勾栏瓦肆罢了……”说错了,那时好象还没这个词,“咳,无非是烟花之地,人家还没见过呢,远远看一下就走啦。”见他沉了脸,我不禁揶揄道:“为何不许我过去?莫非那里有你相好的姑娘不想被我撞见啊?”

第一次见他有这样铁青的面色,也不言语,只不由分说抱起我,几个起综,就远离了那个旖旎的去处。我从他怀里探看过去,门前大红的灯笼高挑着,映了“软香阁”的金字题匾。渐淡渐远,终于湮没在玄青的夜色里化成了一点娇红。

我的第一次夜游行动便因这个香艳的所在非正常结束了。

我们又恢复到初时的兄妹关系,他仍是一如既往温柔呵护我纵容我的好哥哥,而我,充任的是亲近他信任他、偶尔撒娇使点小性子的妹妹角色。

之后的一月有余,游荡在午夜的市坊就成了我夜间重要的娱乐,同时也是演练轻功的实践机会。很快,我想没有人比我更了如指掌夜间城里屋顶的格局了。李归鸿总是不放心,每次都要随我一起出来才安心,其结果是我经常秘而不宣偷跑出来,次数多了他也只有无可奈何,有时赶上我心情好还会去他喝酒的屋顶看他,算是小小安抚。

其实我想的很清楚,如果过去的水小姐当真是大家闺秀,那么认识她的自是那些进得了内宅的女眷或至亲,我已向李归鸿打听了,除他之外亲眷们俱是中规中矩的人物,而这些人又怎可能出现在夜里的房檐屋上,所以我有恃无恐不会被熟人撞见。

至于飞贼之类,我至今还未遇到,想过侠女隐都没机会。看来澶州确是个治理有度的城市,一般来说,人们如果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就不会去铤而走险以身试法吧。

直到,有人出现打破了我美妙的夜行生涯。

又是张知谨。

他竟在李归鸿面前进谗,说以我的身手怎可放出来危害四方云云。这厮真当我是打家劫舍么!不算暗算我,因为那个午后我正在后园暖阁中与他们一起品茶闲聊,是明算……当着我的面居然就断我唯一的**,我自然是当场和他争将起来,讲了许多女性独立自主不安于室的道理,不过看他那样子似乎完全理解不了,只得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拉出妇好、花木兰、缇萦、平阳公主、武则天以壮声势,说到武则天时他俩居然一起笑喷出来,张知谨更是摆了他那一贯气人的表情,双手团了个揖道:“想不到水妹妹竟有如此抱负,失敬啊失敬~”

我瞪着他那坏笑的脸,一瞬间几乎生出以茶盏砸之的欲望。

李归鸿轻轻握了我的手,忍笑劝道:“慎之也是担心妹妹呢……”

他倒象知道我正要“发暗器”。

不管了,我沉了脸道:“小妹不才,愿向张公子讨教。”即便轻功胜不了他,也可以让他知道我现今已可以在外行动了。

张知谨看着我,翘了二郎腿道:“与水妹妹比试,胜之不武,传出去倒象我欺负妹妹,不如……”挑了嘴角,眼神飘过一丝戏谑,“我出下题目,妹妹如办得到,我便服了妹妹如何?”

我和李归鸿都望着他,等他划下道来。

“就今夜吧,水妹妹若是能取来一样东西,就算功夫小成。”

“什么东西?”

“玉龙泉的一瓢水,宝相寺的一枝梅,软香阁的一茎香,三者任一即可,如何?”他很没坐相地斜在椅子里,一副断定我应不了挑战的倨傲欠扁的样子。

“不可!”我还尚在思量中李归鸿已喝了出来,“玉龙泉在城外,进出要跃城墙的,且要躲过守卫;宝相寺是当今天子家庙;至于软香阁……那种地方岂是妹妹能去的!断断不可!”

“不然不然,澶州城墙又不甚高,总有守卫顾不到的地方,进出不难;宝相寺固是天子家庙不虚,可当今皇上尚俭,一座家庙既不巍峨又无守军,何况只是在后园折枝梅罢了,又有何难;至于软香阁嘛,”他贱笑,“又不用进它的楼阁厅室,但在后园常供的香案上取支香而已,最是容易的紧啊!”

李归鸿仍是坚称不可,两人便僵住。

轻啜一口蒙顶石花,我放下青瓷茶盏,徐徐道:“好,我答应就是。不过我若得了来……只是你服我么……不如我们赌点什么?”

张知谨眼睛一亮,笑道:“要何彩头但说无妨。”

“妹妹……”李归鸿用力握了我的手,神情关切,我向他一笑,轻轻捏了他的手示意放心。

“我若是取来了你就要答应我一件事,”我挑了眉微笑对张知谨道:“如何?”

他仰天大笑,坐直身子,“一言为定!我若赢了嘛,容我想想……云逸兄新贩了几匹汗血宝马,挑一匹给小弟玩玩。”

“慎之若要挑去就是,何必要妹妹去冒这个险。”毕竟李归鸿担心我。

“不同的,”张知谨伸指轻摇,粲然笑道;“那有何意思,怎比得这样有趣!”

恶趣味,这厮一定还觉得偷来的饭才香吧。

“你们慢聊,我要先去准备一下。”我起身步出暖阁,听得后面张知谨坏笑道:“弟留下来与兄彻夜手谈可好?”

“你呀,无非是怕我去捉刀……”

我摇头轻笑,径直回了我的西院。

花青一 第10章 冷挑红雪去

朔风扑面,冷月当空,冰湖凝瑟,萧树披霜。

已是北方凛冽的冬了。

月辉如洗,完全没有作案的天时,人家孔明草船借箭还挑在雾天呢,张知谨这厮出题前也不夜观天象……这些时日我虽然经常出没在夜间的房檐屋顶,但从来都只是清清白白的挥挥手,不带走一块银两,这回忽然要作贼——应该算是,自律如我还真是有点忐忑,大约这就是新贼上路的心情……

栖枝的寒鸦,似乎在盯着我看,目光冷冷的,带了丝鄙夷。

秋风顺着领口吹进去,“风入罗衣贴体寒”,庸俗文人冯延巳如果知道我拿他香艳暧昧的小资句子来形容夜盗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紧了紧衣领。

这是去宝相寺的方向

如李归鸿所说,取玉龙泉水要跃城墙躲守卫,有巡哨总是麻烦,况且城外不是自己熟悉的地盘;折梅和盗香我都有兴趣,不过似乎折梅更风雅有趣,尤其想到“侠盗一枝梅”的故事,便定了这个。

宝相寺为皇室敕建,虽无我想象中的规模宏大,但寺内重楼复殿,曲径回廊,毕竟齐全精致。之前我也曾夜探过,只是那时梅花未开,青灯古佛乏味无趣,就没再来。

此时正是梅花傲放时节,远远便闻到清雅的梅香,幽媚入骨,沁人心脾。待得临近时果见后院好一片香海,冰绡胜雪,胭脂欺霞。心下一喜,便向着那片冷香飘然落下。

我的足尖将将要点上平地……

突然,左侧阴影里,一道劲风携了寒气直刺过来!

大惊!!

不及多想,左足在地上用力一点,身子斜斜向右侧疾窜出一丈开外,借着下落之势蹲下身,摸了一把地上的石子,不自觉带上了内劲,向那发出劲风的黑影撒了过去。

似乎有人“咦”了一声,而后是金属与石子撞击的声音,只就着这一瞬的延迟,我用力倒纵上院墙,几个起落,发力奔向远方。

这夜里的市坊屋顶之于我便如自家后园的甬路,一路窜高跃低七拐八绕,再回头时,身后并无人追来,略放了心,飘身翻进钟楼,静心思考。

太大意了!

居然没有先观察附近情形!居然没有象武侠小说里常见的那样先投石问路!完全没有江湖经验啊……

自然是不能就这么回去。

要不要换个题目?时间倒是很充裕……想想不甘心,被激发了斗志,我偏要取了梅花去。

只是,刚才那人是谁?寺里的和尚?没听说宝相寺是武庙啊,莫非是过路的飞贼?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出手,不过江湖上的人性子古怪也是有的。再或者是护寺侍卫?不对,要是侍卫应不止一人,可刚才并未听到杀声四起,且不去管他,仔细思量下一步该当如何。

略一凝神已有了计较。

找了背风处打坐运气,养精蓄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起身,再向宝相寺潜过去。

赌的就是没人料得我去而复返。

这回吸取了教训,先往院里投了石子,倾听片刻,只有寒风呼啸,并无其他动静,这才飘身下去。

四两棉花落地,悄无声息。

早选中一枝开的婀娜的红梅,仔细折了,扛着跃出寺院。

又在城里转了半晌,才迂回着绕到我住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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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找了只玉脂美人耸肩瓶将梅插了,置于卧室香几之上,白玉红梅,相得益彰,娇蕊吐芳,清香满室。

已换去夜行衣装,散了发髻,捧盏茶立在几前细细赏玩,心里涌上历代咏梅佳句,微笑。

“噼~啪~”!静夜里的异响,虽轻却惊的我一震!有人在弹我的窗棂!一个低沉的声音飘进屋里:“偷来的梅花可还香么?”

大惊失色!!

扑飞过去吹灭了灯烛,清冷的窗上似有淡影一闪,倏忽不见,只余院里梧桐树影投在窗上,鬼魅的摇来荡去。

抓根帛带束了头发,裹了外袍,略做结束,疾掀了帘,跃入庭中。

四下一望,卧室的屋顶上,一条黑影正临风而立。

一提气跃上房,飘身落在距他丈许的地方。

这人逆了月光,看不清容貌,只现了身形剪影,看得出身材高大,宽肩细腰,长发漫舞,衣袂翩飞,背后衬了一轮冷月,说不出的诡谲妖冶。

似也在打量我,可惜看不清表情。

他不言,我也不语。

阵阵朔风凛冽着疾卷过来,他的袍衿丝绦狂飚着似有了生命,上下翻腾猎猎作响,而我束发的丝带,终于承受不住狂风的撕扯,倏地被攫入黑夜,长发失了禁锢立时漫天腾起,泼飞如旗。

仍没有任何动作言语。

他不动,我也不动。

这人有种端凝沉穆的气势,却隐着随时奔腾爆发的暗劲,似山岛耸峙于惊滔骇浪,万马悬勒在峭壁临渊。

压迫感十足。

应该是个厉害角色。

我暗自思忖,迫不得已就喊李归鸿他们来帮忙,当然,最好还是自己摆平。

不就是偷了枝花么,好吧,我承认偷别人种的花也是偷,不过联想到古训“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且不说人家还有窃玉偷香的呢……我偷枝花居然也能劳动这样的人物,飞舞的长发貌似不是和尚,也不知是什么来路,看气势绝对是个高手,据说轻功好到一定程度跟在人身边也不会被发觉……诶,这人莫不是一直在跟着我?!想到此难免心头不爽,哼,高手都这么闲吗,居然为枝花还巴巴地追来,总不至于讨要回去吧!

微一冷笑。

隐约觉得对面莫测的目光里忽有星点一闪,难以言传,迅疾消匿。我正自揣测间,但见他身形微动,眨眼已飘出几十丈,既而不见了踪影!

一轮惨月兀自悬在中天,风凌枯木,残枝萧瑟。

旷夜千里,寂无人声,一如往日任何一个平淡的夜晚,而我面前似乎也从未出现过旁人。我孑然而立,任发和裙在风中漫卷。

如梦似幻。

……

翌日清晨,一枝欺霜傲雪的白梅横陈在我门口,铁干枝间赫然系着我昨夜被风吹走的那条束发帛带。

花青一 第11章 新丰美酒斗十千

我承认,当初打赌要张知谨答应我一件事,确实有想戏弄他的打算,但经历了昨夜,我再无这个兴致。

尽管折了梅,却也知道自己微末的功夫不过是井底之蛙,他们的担心怀疑不无道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所以,当我捧了梅花出现在他们面前,当李归鸿春风满面几乎冲过来抱我,当张知谨洒脱一笑问我要他答应何事,我只淡淡笑了,摇头道:“还没想好,暂且记下罢。”

“那可不妙,岂不是要拿我一世!”眨一下眼,调侃的笑。

李归鸿赞许地看我,恐怕误以为我有了谦逊低调的美德。

我亲自在李归鸿的书房里挑个位置放了玉瓶红梅,那枝白梅已找了只淡青橄榄水翡翠瓶插了,置在我卧室的香几上。

李归鸿心情大好,拉了张知谨和我去马厩,执意要挑匹汗血宝马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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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朗朗,碧天无云。

远远就见马厩里拴了几匹枣红、栗色的骏马,俱是头细颈高,四肢修长。

我问李归鸿道:“是这几匹?听说汗血宝马流的汗是红色的?”

他点头,“奔跑之后马的琵琶骨处便有血色之汗渗出来,等下慎之试了马妹妹就能看到了。”

张知谨也不客气,径自走过去挑起马来,不多时已牵出一匹,腾身跃上笑道:“就试这匹。”话音未落,那马四踢腾开已在旁边的空场上奔了起来。

他今日穿了一袭朱砂色圆领锦袍,扎了金鐍革带,人清俊,马矫健,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曹植所谓“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矫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老杜也有“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的名句,真人版,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禁不住在心里赞一声好,李归鸿更是喝出彩来。

跑了几圈,张知谨弛马近前,一飘腿跳下地,动作干净利落,确是行家里手。

我凑上前,就见马的肩胛上果然象流了血,不觉笑道:“当真和书上写的一样呢!”随即疑惑向李归鸿:“当初汉武帝为这种马不惜发动战事,应是很难得吧?你哪来的这几匹?”

李归鸿一笑,还未开口张知谨已笑道:“再要多些云逸兄也能弄来,不过却要等些时候。”看我迷惑的表情,他益发大笑,“水妹妹莫非不知云逸兄做何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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