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香散舞衣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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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寻芳:香散舞衣凉-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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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低声道:“可否请公主屏去外人?”

我心中一动,忙让房中的小丫头和内侍离去,只留了小落、小惜守着,才微红了脸,轻声问道:“难道我是……”

大夫不敢高声,只低笑道:“公主无恙,风寒不过小事,静养数日就无碍了。只是公主脉相流利,圆滑如按滚珠,显出滑脉之相,那日江畔小人便猜着应该是喜脉,因为才一个多月,又有着凉后的浮缓脉相,因此不敢断定。但如今瞧公主神色,应是喜脉无疑。”

他转而跪下贺喜:“恭喜公主,脉相甚稳,待明天春天,公主必可平安产下龙嗣!”

我一时僵坐,再不知是喜是惊。

那边小落、小惜无不大喜,忙也跪倒贺喜。

我虽不是萧宝溶的妃嫔,但和萧宝溶早已逾越兄妹之情的关系,南朝皇亲重臣尽人皆知;连萧宝溶至今不曾立后,都无人敢为当日的惠王妃请命。谁都知道,大梁皇后的位置,是为前朝安平长公主留下的。

如今……如今我怀着萧宝溶的骨肉,和旧日的恋人商议停战事宜……

连笑都泛着苦涩,而胃部泛出的酸水更是勒得我喉咙一紧,俯下身来,“哇”地一声,已呕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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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两天,我的孕期反应更剧烈了,加上风寒未愈,几乎一直没出房门。而拓跋顼带了兵马已在长定城北三十里处扎下营来,遣使商议具体的会谈地点。

我极不舒适,虽知不太妥当,还是让人以生病为由推托几天。

本以为拓跋顼已一国之君,必定不肯在城外屈尊久候,但使者传话去后,拓跋顼居然立刻答应了将和谈之期推延十日。

我暂时松了口气,继续休养着,让大夫尽快为我调理,设法减轻症状。可惜这江北小城,并无名医可传。何况我名义上尚未婚嫁,总不好明目张胆说在害喜吧?

不知是因为配制的汤药,还是害喜症状,这一回,我是真的嗜睡,连白天也常常卧在软榻上,迷迷糊糊地眯着。

这日午后正睡得正沉,隐约听得珠帘撩动,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听来很是急促焦虑,带了显而易见的不安。

微睁开眼,已见小落正和两名外面的侍女嘀嘀咕咕,小惜则搓着手向我凝望,眉峰已紧紧蹙起。

“什么事?”我懒懒地问。

小落、小惜对视一眼,遣退前来通禀的侍女,才走到跟前,呈上一红漆雕并蒂莲花的填金木匣,低声道:“公主,外面有人求见,自称是相山故人。守卫拦阻了不肯通禀,他拿了这个匣子过来,说里面是公主的随身之物,公主一看便知。”

心咯噔一跳,似猛地沉下又弹跳起来,快要将喉嗓生生地塞住。

半晌,我才能勉强沉住气,沙哑着嗓子道:“匣子里是什么?”

匣子轻轻揭开,呈到我跟前。

玉青色的绸缎底子,衬出了一缕墨油油的发,洁净得像刚从头上剪下;中间系一条窄窄的雪色丝带,在人的行动间缓缓飘动,似可听得到当年扣在少女发梢时的灵动和欢笑,悲伤和泪水。

竟是当年我在青州行宫被逼着喝下毒酒后剪下的发。

我将它送给拓跋顼,想用以笼络他心神,并在死前最后一次离间他们兄弟的关系。

应该说,我是成功了。

如果不是这样深情的最后告白,拓跋顼后来未必会有那等情深,甚至肯舍命救我。所有的爱情,都只能在得到回应后才能迅速升华至生死相依的不离不弃。

··——只是,太多的仇恨和隔阂让我和他都已越来越不单纯,我只知我的回应在当时顶多只有五分诚意。到后来屡屡刀兵相见,血影纷飞,加之新仇旧恨相迭,那份情感愈深,愈会成为难以承受之重。



“公……公主……”小惜小心问我,“公主,你见是不见?”

又似看到了拓跋轲死后他满面的悲怆和悔恨。

可即便那时候,他也没舍得伤我,只是在醉后的愤怒中逼出了男人最原始的恶劣本性。

“是几人前来?”

“只一人,是个年轻俊秀的男子。”小惜窥伺着我的脸色,“听说看来挺斯文的,不过腰间佩了剑。”

慢慢将锦匣合上,闭着眼斟酌片刻,我低声道:“把‘杏花天雨’给我拿两管来。”

小惜忙应了,取两管为我特制的细巧暗器,为我绑缚藏掖于中衣下。

当年,这种暗器曾在相山成功地暗算了前来解救拓跋顼的拓跋轲,差点把他的性命留在异国他乡。

我所用的,自然是经过特别改装的,更要精致细巧很多,连按动机关的枢钮都量着我手腕手指的尺寸定做。虫

两管“杏花天雨”,一管无毒,一管有毒,足可助我防身。

一切停当了,我才下了榻,换了件豆绿色竹叶暗纹镶边粉白长衣,披了绣绿萼梅绫锦披风,往镜照着看时,脸色更显得苍白清瘦了,好在一双杏眼,顾盼之间的辉光忧郁迷离,反让整个人更显得娇弱纤巧,病如西子,再看不出一点久握大权的精明强悍。

如此甚好,胭脂花粉,我索性一概不用了。

扶了小惜的手,我一边走向前面厅堂,一边道:“去请他进来,不过请他先解了剑。就说我的话,久在病中,畏刀兵之寒凛,公子若来叙旧,请解剑入内。否则恕不见客。”

一路是青石子的小径,远不如南朝皇宫或安平公主府内走得舒适,软底的鞋底踏过,硌得闷疼;秋风掠过远远近近的残枝落叶,透衣而入,便觉出很有几分冷意来。心口便一阵阵地哆嗦得难受。

明明把大口大口清冷的空气吸入了鼻中,可我再不明白,为什么腹间总是憋住了什么,透不过气般心慌气促着。

走到乌木边花梨心条案边坐下,我默默等着,拿冰凉的手指去捧刚呈上的绿茶,正无意识地捻着时,小惜一拉我的手,在我耳边道:“公主,小心烫了!”

给她一提醒,我才蓦地觉出指尖的疼痛,忙搁下茶盅看时,手指已经烫得发红了。

小惜正慌忙为我吹着时,那厢已有人禀道:“客人来了!”

我忙缩了手端坐往外看时,拓跋顼一袭浅蓝长袍缓缓踏入厅中。

他并未束冠,只用根白玉簪子束住前方栗色长发,留了几缕散落在俊美的面颊边,更让他本就温雅的气质平添了几分柔和。

看来绝对无害的柔和,在他幽深的眼眸凝视我片刻,绽出一个很干净的轻笑,“安平公主,别来无恙?”

无恙?

我想笑,但终究没能笑出来,只是站起身来,抿一抿嘴角,淡淡道:“陛下才该是壮志踌躇,志得意满吧?”

虽称他为陛下,可我手指的方向却是客座,并没打算向他行礼。

他也似不计较,坐下身来,也不疑心我会下毒害他,接过了侍女递上的茶,将唇润了一润。

他的眸子被茶水的水气掩了一掩,微见水雾,却又很快如明珠般清亮起来,连瞳仁上的那抹墨蓝都极悠然地转动着,分明带着脉脉的温和。

那种温和,让我一时迷惑,宛如看到了当年相山上那个给我欺负尽了,依旧毫不犹豫将我从水中救起的少年剑客。

“你当真认为我志得意满么?”他问我,声音低沉而轻柔,倒似把萧杀的秋天,一瞬转为四处飘荡着桃李芬芳的春日,连厅堂外的阳光照耀进来,都显出了几分跳跃的明媚。

我一时竟有些语塞,再没法子刻意地和他划清界限般冷淡着,不知不觉便将眉眼松散了几分。

好久,我才定了定神,啜了口茶清了嗓子,瞥了他一眼道:“你不怕我叫进侍卫来,把你生擒到大齐去么?”

他闻声轻笑,居然向我这里伸出双臂,说道:“好,你擒吧!我手无寸铁,纵是武艺超群,也敌不过公主手下这许多高手!”

我怔了怔,微怒道:“你就认定我不敢么?”

拓跋顼笑了笑,“有什么你不敢的?我不是给你抓过一回,关过一回了么?”

他的声音微微地沉了沉,依然紧盯着我,轻声道:“不知这一次,打算关多久?”

心头似有清晨的露珠在叶尖处巍巍颤动,盈盈欲滴,而鼻尖更是意外地酸涩起来。

在眼眶发热之前,我及时地垂下眼皮,不去看他那清明幽深如一池春水般快要将我淹没的眼眸。

“你过来,便是送上门来让我关的么?”我闷头啜茶,努力让徐徐拂面的水汽淹住我发烫的脸庞;或者,我宁愿相信,我双颊发热,只是因为茶水太烫了。

··知道他对我必定保有一份余情,两国闹得再僵,他都未必会拿我怎样。可他这般明着将自己送来门来,一副由我处置的模样,却让我手足无措。

即便他只是刻意地借此示好,我也不得不领情。懒

以他的身份,若身处千军万马保护的军营之中,我自然莫之奈何,想擒他犹如天方夜谭。如今他却解了剑孤身来到北山,我若真的和当年的拓跋轲一向翻脸无情,即刻将他擒于阶下,已是易如反掌。

他敢孤身来此,赌的,无非是我的不忍。也许,顺带还在试探,试探我对他到底抱着怎样的态度。

是绝情,无情,或是余情未断,或是用情良深?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能回答,只努力地平抑着心跳,试图从他的眼中看出他如此示好的真实意图。可他的瞳仁之中如蓄了清晨阳光,拂去了夜的薄纱,有暖意从清冷中缓缓透出,我寻来寻去,并找不到一丝恶意来。

他见我盯着他并没说话,也不叫人抓他,脸上居然红了一红,才放下双臂,喝了口茶,不经意般从容说道:“阿墨,瞧来你真的喜欢狮口银芽呢,出门在外,一样带在身边。味道……嗯,果然甘美得很。我寻常也喝这茶,特地找的南人帮泡的,似乎味道差得远。”虫

我听他论起茶道,顿时松了口气,这才能恢复常态,安然答道:“嗯,水质不同,泡出的茶也不一样。这是当地的泉水泡的,若是江南……往往又是另一种味道了。”

拓跋顼点头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见各地的水土的确有分别。”

他抬眼望着我,轻轻一笑,却已苦涩无限,“阿墨,我们闹至今日,是不是就因为我们对彼此都有点水土不服?”

我早已品不出茶的滋味来,强笑道:“你说笑了,哪有人和人之间水土不服的?”

“怎么不会有?你对生我养我的水土不服,我对生你养你的水土不服。可事实上,我们明明是同一种茶,只要有同一种水泡出来,可以有同样的甘美。合在一处,也该不改香醇。”

可我品不出茶中的香醇来,舌尖漫卷的,都是浓浓的涩意,挥之不去。

“那么……就各泡各的吧!”我努力扬一扬唇,轻描淡写。

拓跋顼脸色顿时一黯,默默掂着茶盏,许久才道:“总算在这里,我们都能喝到让我们觉得甘美的茶。可以多喝几口,多喝几天么?”

心头一阵阵的抽搐,说不上疼痛,却纠结得厉害,似被满团的云雾塞满了胸腔,进而又塞满了大脑,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我们自己明明是仇恨快结成了死结的冤家,我们的国家都有无数的勇士死在对方手里。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国如是,我和他亦如是。

可偏偏他和我说,想在这里多喝几口甘美的茶,想在这里多喝几天。

与我一起。

将他的性命,交在我的手中。

憋住眼眶中的泪意,我笑着问他:“你敢么?”

浅蓝色的宽袖柔软地自案上拂过,他将身体一倾,眼睛笑得弯弯如月牙,“你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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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干净得不带帝王威凛的笑容,对我有着致命的诱惑,巫蛊般让我无法自拔。

我随身带的狮口银芽多得很,北山的泉水取之不竭;而别院也大得很,绝不在乎多出一个男子多住几天。

谁都知道我正病着,和谈之日延迟了十天;谁都知道长定城外三十里,驻扎着魏帝亲领的五千精骑。

但除了我几个心腹侍卫和贴身侍女,无人知道有个身份高贵神秘之极的男子悄悄入住了我的别院,一袭素色轻袍,温文静雅,冲淡了萧瑟秋意。

我不时害喜,却万不肯在他跟前失态,将他的客房远远安置在东北一隅,并不让他进我卧房。

他过来见我时,若逢我身体不适,被小落等人回绝,他也不着急,只在院中赏着桂子飘香,菊英雅洁,偶尔便坐到一旁小亭中,找人要了把竹箫,恬和地吹一曲《倦寻芳》,静候我精神好些,再出来和他相见。

他必定常吹这曲《倦寻芳》,常想起我们相山的初见,常会为我们的相爱相离而怅惘悲伤。

面对我时,他明明都是温雅而笑,仿若已经忘却他的父兄死于我的生父手中,忘却他曾误我伤我,我曾害他囚他,也忘却我已是萧宝溶的女人,萧萧落落的身姿。始终无恨无怨。不像剑客,不像帝王,只像一个飞得倦了,只想找个温暖翅翼憩息片刻的孤燕。

可曲由心生。

在那曲子中,我分明听得到他压在心里的苦涩,伴着忧郁缱绻的情思不绝如缕地溢出。

他不是不知道恨,不懂得怨,只是那种情思将他缚得太紧,连翅膀都束缚住了,再也无力去恨,去怨。

那种情思,叫相思。

怨鸣琴,恨孤衾,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

纵满目风光,良辰美景,没有伊人携手,无非枉然肠断。

曲终人散,一场东风误,依旧落花流水春去也,落得个衣带渐宽人消瘦……

··其实我是很喜欢听吹箫的。

萧宝溶也爱吹箫,我从小便是在他的诗词墨香和笙箫琴曲熏陶中长大,虽不喜欢学习音律,却也颇有鉴赏力;而拓跋顼显然也是高手,这曲《倦寻芳》能被演绎得如此含情蕴愁,摇人心魄,无疑算得上是出神入化了。懒

可我在卧房中听着时,着实有些坐立不安。

我和他之间到底隔得有多远,我比他更清楚。

他应该已经听闻了我和萧宝溶之间不清不白的关系,可他绝不知道我已经怀了萧宝溶的骨肉;他早就清楚他的父兄都等于是被我的生父萧彦所杀,上辈怨仇极深,却一定不清楚连他的生母都是被我母亲下令勒死,落得个死不瞑目。

这日午后,在迷蒙的睡意中,我又听见这让我心神不安的箫声,恍惚又要滴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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