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香散舞衣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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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寻芳:香散舞衣凉- 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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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远远侍立在门前的韦开忽然叫起来,满含的惊惶与他牛高马大的威武身躯极不相称。

萧宝溶回眸望了他一眼,眼底若有冰棱的寒意泠泠滑过。但我抬头注目时,韦开已握紧拳僵硬着身躯靠在墙边,盯着我的目光甚至有几分……恶毒?懒

疑惑着转头望向萧宝溶时,他那种尖锐的寒意已经消逝,清澈的眸子一如既往地平静,平静得接近透明,淡然地看不出丝毫的悲喜惊怒。

酒盏终于满了。

酒气四溢,通透明亮的液体萦出的清香居然也是沁凉的,似把屋中炭香的温暖都冲淡了不少。

提盏摸了一摸,果然酒是凉的。

“哦!”我轻声道,“酒已凉了。我让人去烫一烫。”

正要将那倒好的酒倾掉,萧宝溶忽然劈手夺过,扬了扬唇,弯出的弧度凉薄得比冰雪更胜几分。

“既然决定了,何必后悔?只是你若还不放过尉迟玮这些南朝将士,我绝不原谅你!”他说得迅疾而平静,听不出哀伤或惨淡,连将美酒一饮而尽的姿势也迅疾而平静。虫

而那种平静,莫名地便让我不安,不安地望着他有些僵硬的身形,努力辩解:“三哥,我从没想过将出卖齐国,出卖齐国的将士。我从没忘记……我生于江南,长于江南,更没忘记,我是三哥养育成人……”

话未了,惨烈沙哑的叫声忽然传来,让我心悸地手一抖,竟将木然执在手上尚未及放下的细瓷酒壶跌落地上,“咣当”一声破裂开来,连心口都似有什么破裂开来般乍然锐痛起来。

悚然抬头,韦开魁梧的身形冲到萧宝溶跟前屈下,扑通跪倒案前,已是扭曲了面庞痛哭流涕:“陛下!陛下!陛下何苦!何苦……”

萧宝溶依然安静,微瞑的眸子连浓睫都不曾颤动,却将手一抬,很轻地甩出了手中空了的杯盏。

双耳蟠龙的白玉盏打在他身后的锦帷上,“噗”地一声,又沿了帷幕滑落,居然没有碎裂,在铺着浅棕色线毯的地面摇来晃去,摇来晃去。

明澈的玉色,在飘荡的天碧色帷幔下摇曳着,摇曳着,暧昧不明的光影流转,溢着冷得让人哆嗦的寒意,逼得我不由抱住肩,凝眸向萧宝溶望去。

萧宝溶却似松了口气般向韦开挥了挥手,低沉道:“韦开,让我清静会儿吧!其实……我早乏了。”

似舒缓,又似沉重地叹了口气,他优雅闲适地拂了拂宽松的袖,倦了般将手指支了支额,才噫叹着微哑了嗓子问道:“你满意了么?”

我正盯着韦开强抑着悲怒的神情,和掩不住恨意的眼眸,正在惊疑不安,一时竟未觉出萧宝溶在问我。直到他那双冰冰凉凉的眸子望向我,我才恍然悟出,他在和我说话。

他的脸色本就苍白,不知是不是因为窗外的雪光太亮的缘故,此刻那面庞似乎更加雪白,苍凉得像一张即将飘落雪地的白纸。

他的唇边同样地失了色,转为淡淡的乌青。

那种很淡的乌青,忽然之间让我若有所悟,却万万不敢相信。

猛地扑到他身畔,我失声高叫:“三哥,那酒……那酒中有毒?”

他的身形已经轻轻地晃动,松松披于肩上的雪白裘衣滑落,云过天青的袍袖荡漾着,如同随时会散逸的云雾,却在我握紧他手时顿住。

他的指尖冰凉,连掌心都觉不出半丝暖意,曾经晶明的眼眸,此时弥满了雾气。深沉的绝望和悲伤,在四目相对时迅速传给了我,令我再次忍不住尖细了嗓音喊道:“三哥,你……你怎样了?”

他居然笑了笑,黑眸开阖间,如有一抹温软飘过,“阿墨,我终于……再也碍不着你了。呵,你喜欢拓跋顼……你愿意与他一处也不妨。可你……不能再出卖大齐的将士……你可以狠心置我于死地,难道……你当真忍心让我死不瞑目?”

我蓦地明白过来,惊恐地望着被我摔碎在地的酒壶,还没来得及答话,但听“哧”地一声,萧宝溶略一抽搐,一溜乌黑的鲜血吐出,恰溅于我正扶着他肩的手上。

我给那温热的血液烫得慌忙一抽手,颤抖抬起时,鲜血正沿着我白皙的五指间盈盈滴落。

“不,不……”我忙乱地叫着,去扶他渐渐软下的身躯,却在他洁净的衣衫上留下了一个个带血的指印,“三哥,为什么?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我……并不想你死!我从没想要死你!三哥……来人,来人,召御医,召御医……”

泪水倏地迸落,我想用力摇晃他,唤他坐起,却给他滑落的躯体带着直往下坠,几乎连抱也抱不住,徒劳地在那片风流蕴藉的云过天青的丝料上留下大片的血迹。

而萧宝溶的唇边依然在溢着血,容色惨淡,冰凉的手扣了我五指,哑着嗓子低沉道:“既给我鸠酒,何必后悔?”

··震惊中,我的喉嗓如被掐住,憋闷到极至,连话语都似给硬挤出来一般尖细着,“三哥,我没有……我没有……”

可我和萧宝溶相扣的指缝间,狰狞的黑血正蜿蜒而下,仿佛在无声地控诉,控诉我手掌上洗不干净的他的鲜血。懒

蓦地抬头,我狠狠瞪住在一旁无声痛哭的韦开,惨厉叫道:“这……这鸠酒是哪里来的?”

我很怕萧宝溶与他的部属暗中再有联系,除了我自己的几名心腹,再不许一人进入闲月阁,而阁中是何等重地,怎会出现这种会致人死地的毒酒?

韦开居然也含恨瞪向我,只是隐忍着不敢发作,粗声道:“公主遣薛冰源送来了鸠酒,这才一会儿,就忘了?”

薛冰源?

因韦氏兄弟与萧宝溶走得太近,即便韦卓因救我而死,我也不敢再重用他,宁肯厚加赏赐,将他留在萧宝溶身畔侍奉;而我身畔最亲信的侍卫统领,的确是薛冰源了。

恍惚觉出了更大的阴谋如兜面而来的巨网,已紧紧网住我,网住萧宝溶,让我再透不过气来,连掌心的冰冷,都已与萧宝溶不相上下。虫

咬紧了牙关,我紧紧抱住萧宝溶的头,蹭着他的额,低声道:“三哥,有人假传了我的话。我一直只要三哥陪着我,陪着我走前面的路。”

萧宝溶仿若笑了笑,却轻薄如纱,散淡如尘,只在顷刻间便不见了。

“阿墨,为了大齐,我曾利用过你,但我从不曾想害你。我也不曾想你,你会害我,从不曾……”他低低地喘着,手指紧扣着我,声音一点一点的衰弱下去,“我是不是该相信,你过来,真的只是想和我一起离开……”

“是!是!”我高声应他,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到他的面颊,“是我中了拓跋顼的计……才弄丢了我们的孩子!三哥,三哥,我一心想为你生下他,然后看着你抱着他,笑啊,笑啊……”

我似乎真的看到了我琼姿玉立的三哥,含着菡萏出水般清浅的笑,眼神温存柔润,静静立在我的身畔,对着我们的孩儿,温柔地唤着阿墨,唤着我们的孩儿。

忽然间便呜咽着说不出来,恍然便觉出,纵然他不是被我刻到心底深处的那个人,也是始终盈在心头的温暖。

离了那团温暖,我还能感觉得出什么?

冷,疼,和刻在心底刻入骨髓的疼痛?

“阿墨,阿墨……”我真的听到了萧宝溶在唤我,温柔怜惜,一如既往。

透过迷离的眼眸,我模模糊糊看到了他的面容。墨黑的发散落地间,更衬得那面庞质若冰雪,快要融化般的洁白潮湿,悲伤而宁谧。可那委顿无力的神色居然看不出怨恨,甚至看向我的眼神里,依稀可辨得一缕轻暖。

“阿墨……”他低吟般轻轻唤着,修长苍白的手指凉凉地抚过我的脸,似想拭去我的泪水,“我宁愿……你平平淡淡过着……我好悔……富贵权势里,没有你想要的幸福……”

指触那般凉地滑过,熟悉的触觉因那指尖的颤抖而让我心也悸动起来,拼命地抱住他,试图扶住他越来越沉下去的躯体,冲着刚刚奉命走入的御医失声哭叫:“还不来救人……快救人……”

而萧宝溶浑然未觉我的痛哭,那样美好如花瓣的眼睛,夜一样黑着,却已看不出其中的光彩。他依旧用思索着吟诗般半含苦恼的低低嗓音说着:“我总以为……我应该挡在你前面……我可以给你……给你……”

他终究没能说出想给我什么。

平安?幸福?快乐?一生如意?

我再不知他的后半句是什么。

抚着我脸庞的手轻飘飘跌落,挥动的袖子清灵如云朵,无声地委于团花线毯间,随着御医奔来的脚步轻轻拂动。

宛如,他执着诗卷时,悠然而颂的闲淡;

宛如,他凝视我时,笑容里散漫出的安适;

宛如,他将我拥入怀中,温暖里弥漫出的杜蘅清雅……

我再拢不住他的身躯,嘶哑地高喊:“三哥!三哥!”

似乎在应和我的惨叫,北面的窗棂经不住外面的风雪强劲,吱呀一声敞了开来,咚地撞在墙上,沉闷如一记重锤,狠狠叩在谁的心头。

风过户,帘影扬,银霜炭的香暖顷刻间不知跑哪里去了。只有那凛冽的北风,迅猛地倒灌进来,哗啦啦地冲击在破了洞再无遮拦的心口。

那风好大呵,空,冷,触肤生疼,呼啸地刮入骨髓,揉碎了谁凄厉如垂死野兽的声声呼唤。

“三哥!三哥!三哥……”

案边有几张纸笺飘落,很厚的质地,字迹纵肆有力,昂扬蓬勃,像火焰般炙热地烫了过来。

抓来看时,果然是拓跋顼的亲笔。

共四封,每封都是情意拳拳,绵绵切切,忆着相山初遇,忆着竹林相爱,忆着定东相偎。

然后,是温柔却如刀锋般锐利的许诺和誓约。

包括大魏吞大齐后我不倒的权势富贵,臣僚子民的毫发无伤,以及,白头偕老的帝后传说。

··我一直以为,拓跋顼随他的馈赠递来的,是一纸空白的含情脉脉。

原来,我和萧宝溶致命的刃锋在那时便已划来。

他必定刻意地让萧宝溶发现了这些信件;而萧宝溶只是隐忍地将这些信件换作了白纸。懒

当这些隐忍终于超出了他的限度,当他发现我维护着勾连北魏的萧氏兄弟,当他认定我在采取行动打算颠覆他苦苦维持的大齐江山,他终于绝望发难。

这才是他囚禁我甚至不愿再来看我一眼的真正原因。

因着我,他遗落了一切,不管是真心,还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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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地,已无了一丝暖意。

这闲月阁,再多的银霜炭,也烘不暖地上渐渐冷却的清淡躯体。

同样,烘不暖已经结成冰石的一颗心脏。

我的嗓子很快喊得嘶哑,可那静谧垂落的眸子再不曾睁开一线。可他那鸦黑的浓睫水润而安静,总让我有他即将睁眼冲我温和一笑的幻觉。虫

直到我虚软的臂膀再揽不住他的头,颓然将他放下时,他的头无声无息地一侧,眼角居然还滑落了一滴莹然的透明泪珠。

可他不会醒来,再不会醒来!

“啊……”我惨厉地对着梁间周刻的蟠龙飞凤嘶叫,痛哭失声,却连一滴泪水也掉不下来了。

拓跋顼,拓跋顼,他做到了。

他比他的哥哥还狠,还毒,还精于对人性最柔软的弱点的无情算计。

我败了,萧宝溶也败了。

败在我们的多情,败在我们的放不开,败在我们失去爱情后的彼此猜忌。

拓跋顼当年从安平公主府逃出后被萧彦追杀,随之被南朝之人救走。我一直以为,救他之人,是已经被萧宝溶处死的前梁太子萧桢。

原来不是。

而是景阳侯萧构。

薛冰源当日便是他举荐而来,因着忠勇机敏,被我倚为心腹。

可他和萧构一样,早就与拓跋顼暗中相交,将我玩于股掌之间。

有这样手握实权的内应,也难怪拓跋顼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甚至敢一再地孤身见我,流露出最能打动人心的情意绵绵,以示心里眼里,只将我放在心上。

他要天下,必定因为天下有我。

说得多好听!

一步一步,他要做的,是因我而有天下!

“哈哈,哈哈……”握紧着萧宝溶渐渐感觉不出柔软的手指,我自嘲地纵声大笑。

一室的内侍宫人,呜咽着抽泣,独我站起身来,对着那窗外白雪茫茫,失了魂般,纵肆着自己不可扼制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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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公主……魏军已至宁都城下!魏军已至宁都城下!”

阁外,是全无体统的内侍的惊慌通禀,将满室的呜咽,逼作了噤若寒蝉的瑟缩。

脚下很虚软,如踩着沼泽湿地般找不着落脚处,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我勉强保持了上身的稳定,垂头望着萧宝溶苍白美好却渐渐僵冷的面容,沙哑地吩咐:“传宋梓、晏采宸、唐寂到御书房见我!”

慢慢晃着身向卧室外行去时,屋中寂静了片刻,忽听得韦开冲出来高问:“长公主,长公主,皇上……皇上怎么办?”

我恋恋再望一眼萧宝溶的清俊面容,低声道:“封锁消息,你亲自看着,以帝王之礼……为他沐浴更衣……入殓罢!”

“然后呢?”韦开眼眶中有泪,但更有掩不住的恨意。

萧宝溶必定早和他说过了不许和我冲突,他才忍着不曾发作罢?

可我宁愿他发作,宁愿他在我倒酒的那刻便发作出来。那么,我心中的最后一点温暖到底还能保有,到底还能彼此偎依浸润,不至于那么冷,那么冷。

“我会带他离开。我到哪里,他到哪里。”我静静地说着,忽然连悲伤也觉不出了,只是留连地望着我这尘世间唯一的亲人,一步一步,挪向门外。

“到底……到底是不是长公主送来的毒酒?”韦开还在追问,急迫地不肯放弃。

“也许,是吧?”我散漫地答着,“我自己就是那盅毒酒,生生地害死了他。”

这盏酒,在他知道我不是他亲妹妹的那天起他便饮下去了。

从此,他永无宁日,受尽折磨。

终究,死亡成了他宁愿选择的归宿和解脱。

原来,太史令从没说过谎。

我果然是妖孽,亡国妖孽。

小落强忍着泪水过来给我回斗篷,我茫然地握着柔软的风毛,并不觉这天有多冷。

抬头时,阴白阴白的天依然斜斜密密地飘下鹅毛大雪。

这场雪下得真久,今年江南的收成多半不好。可这再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了。

··见到宋梓等人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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