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红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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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红袍传-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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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往前挪了一步,略一躬身,道:“冯员外,请您借我一升米,来年开春一定如数归还。”冯员外摸着唇上的鼠须,斜着眼睛道:“我当是谁?小云呀!米,我是有的。我也相信你能还,但我却不想借给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小云摇了摇头,冯员外瞪着两只牛眼,恶狠狠地道:“你小子向老爷我借米,居然不肯下跪!你以为你是谁?别说是你,四里八乡、哪个人见了我,不都恭恭敬敬的叫声‘冯老爷’?你小子,以为凭几句不咸不淡的屁话,我就会把米借给你?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去吧!滚,快给我滚!”说完转身入内,“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张三立刻来了精神,大声骂道:“小畜牲,方才老子叫你滚你不滚。这会儿把冯老爷给惹火了,你就等死吧!”从台阶上跳下来,当胸一脚,把小云踹倒在雪地中,口中犹自骂道:“快滚,再不滚老子打死你!”又朝小云身上踢了几脚,啐了口唾沫,骂道:“晦气!”这才转身返回冯家大宅。小云艰难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朝镇东方向走去。自始至终,他一声未吭,沉默之中更让人感到无限悲凉。

看罢这幕人间惨剧,木荣春心里略感遗憾。名叫小云的孩子品性纯良,沉静坚忍。但遭受如此侮辱,居然没有半点反抗,却是过于懦弱。转头见小二脸上有不忍之色,心想“此人虽然饶舌,心地却还不错。”想罢,说道:“小二哥,看你这副模样,这孩子你一定认得!”

小二起身给他满上酒,道:“说起这孩子,也算是我们浣花镇上的名人,提起他镇上无人不识。”木荣春略感惊奇,道:“此话怎讲?”

小二道:“这孩子叫小云,是镇东云秀才的儿子。本来家里虽不算富,也还过的去。大约十几年前吧,我们蜀郡太守左太爷下了一道命令,说国家正在对外用兵,国库空虚。为了填补亏空,便把田赋从每十抽四,涨到每五抽三。云秀才是个读书人,进京赶考了几次,都没有考取功名,没有办法只好回乡种地。地里的农活,他本来就不太会干,租赋再这么一长,日子就过得紧巴了起来。他的身体原先就不怎么好,为了纳粮完租,又得整日拼命干活,没出三年,就得了一场大病。又赶上那年年景不好,地里欠收。一边要交租赋,一边又要给他治病,云娘子没有办法,只好把三亩地贱价卖给了冯员外。云秀才知道后,急火攻心,没几天就一命归西了。”说到这里,长叹一声。

木荣春替这一家人想一想,也觉得惨然。国家对东南百越之族用兵,他早已知道,但提高租赋后,进而造成农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却是此前所不知的。但就算知道了,他又能做些什么?又做的了什么?想到天下苍生,苦难多艰,不觉心灰意懒,心情一落千丈,缓缓道:“后来怎样了?”

受他情绪感染,小二语气已经不像先前那般轻松,道:“云秀才死后,云娘子独自拉扯小云过活,又没了土地,日子也就越过越穷。为了维持生计,平日云娘子就靠替人缝补浣洗衣物挣点钱,小云五六岁时就开始在镇里打零工,补贴家用。时间一久,大家觉得母子俩生活艰难,偶尔有人接济一下他们。小云却从来不收人家的钱物,就算当时收了,过几日他又会想方设法归还给人家。母子俩虽穷,却从没有讨过饭吃,也从没有亏欠过别人的一丝一毫。”

木荣春道:“小云今年多大?”小二道:“他看上去像是七八岁,其实他已经十二岁了。因为家里太穷,经常吃不饱肚子,一日三餐也是有上顿没下顿。小云又很孝敬,但凡有点可口的饭菜,他都让给云娘子吃了,自己常常饿倒在街头。日子一久,他就不再长个。五年前他就这么高,这几年却是半点也没长!”说完,缓缓摇头,颇有黯然之意。

木荣春心里一动,“小云有些与众不同,莫非他是……”精神一振,道:“小云住在哪里?”小二稍感诧异,道:“您老是想帮助小云吗?他家原本是在镇东头,大概六七天前,一场大雪把他家的房子给压塌了。眼下母子二人住在哪儿,小的不是太清楚。不过您在镇上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就会得知!”木荣春起身道:“小二哥,老道要上路了。相逢总是有缘,临行无以为报,老道有自己炼制的丹药送你一颗,助你去病延年。”从怀中摸出一个翡翠瓶,从中倒出一粒紫金色丹丸。递给小二后,转身下楼,飘然而去。

木荣春朝镇东慢慢前行,直觉告诉他,小云应该就是祖师所谓的“非凡之人”。如此肯定,原因基于两点。其一,小云的性情和年龄不太相符,迥异于其他儿童。其二,六七天前小云家的房屋被风雪所破,当时小云的情绪可能有较大起伏,因此激发了体内的先天罡气上冲天际,才被祖师察觉。但此事还有一个疑问不可解释,如果其中一道白光为小云所发,那么另一道白光是谁发出的呢?

前行不远,见小云站在街边的一所民房前,正在和一个中年妇人说话。小云道:“谢谢七婶,过几日我一定还你。”中年妇人道:“小云,你就别客气了,赶快回去吧!你娘病得厉害,想起来就叫人揪心!”边说边抹眼泪,又道:“唉,不说了,你快走吧,快走吧!家里缺什么尽管来找七婶要。”小云点头答应,从地上提起一个竹篮,道:“我走了啦,七婶你回去吧!”说完迈着蹒跚的脚步向镇外走去。

木荣春几步追上去,拦住小云去路,上下仔细打量他。长期食不裹腹的生活,已经把他折磨地不成人形。骨瘦如柴的身躯上,顶着一颗硕大的脑袋,看上去有些可笑。肌肤黄中透灰,双颊凹陷。眼睛很大,黑色的眸子,宛如一泓秋水,深不见底。

木荣春和小云的眼神乍一接触,突然感到心血涌动,乙木真气无故失控,如脱缰野马,在体内乱窜。不禁大吃一惊,产生这种现象,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小云体内具有超越常人数倍的庚金真气。

木荣春修练道门神功,将近百年,对五行之间的生克变化极为熟悉。他自身具有的乙木真气,属于五行之内的阴木,只有在受到阳性庚金的吸引后,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小云显然没有修练过道门神功,他体内的庚金真气,必然是得自天生。此时,木荣春已经可以完全肯定,小云就是祖师所要找的人。一时间大喜过望,心想“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先不忙说破,待我逗逗他,以观他的品性。”想罢,心中已有了主意。

木荣春无故拦住去路,却又不说话,小云以为遇到了疯子。不再理会,迈开溃烂红肿的双腿,准备绕过他继续前行。木荣春伸手拦下,道:“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小云愈发觉得此人脑筋有些问题,平白无故拦住去路,竟然只是为了问自己有多大年龄。不觉有些着恼,道:“道长,你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就请让开,我要回家了。”

木荣春笑道:“你先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然后我再将来意告诉你!”小云听他言语清楚,似乎并不是疯子。尽管如此,仍然不想回答如此无聊的问题,转身向来路走去。

木荣春大感惊奇,绕到他身前,再次拦住去路,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小云眉头一皱,缓缓道:“假如道长真有急事找我,就算我不回答你的问题,你也会将来意告诉我!”木荣春暗暗点头,这孩子很是冷静机智。

尽管小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他给人的感觉依然平静安和。二天中他没有吃一点东西,浑身乏力,感觉手中的篮子竟似有千斤之重,实在无力再提,只得将篮子暂时放下。饥饿袭来,单薄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木荣春心生怜悯,柔声道:“告诉我你有多大年龄,对你来讲很困难吗?”

小云听他话中露出关怀之意,不再坚持,微笑道:“道长,我今年十二岁。知道我的年龄,对你来讲很重要吗?”最后一句话纯粹是在摹仿木荣春,无论语气,还是神态,惟妙惟肖,竟然十分逼真。

木荣春呆住了,小云的模仿能力之强,堪称独步天下!而他方才露出的笑容,更是极其灿烂纯真。恍惚之间,让人感觉已是春回大地、万木复苏,感染力之强,足以令人忘却寒冷。木荣春暗自庆幸不已,心想“这孩子如果被魔教所用,为害必大。天幸被祖师爷察觉,使我教捷足先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想罢,微笑道:“老道之所以急于知道你的年龄,是有一个疑问想请教于你!”

小云道:“不敢当请教,道长请问!”木荣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你既然已经十二岁,也算是半个男子汉了。方才我在悦宾楼,看到你被张三那厮辱骂,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不反抗呢?是因为体力不足,还是因为你原本就是个懦夫?”说完有点幸灾乐祸,倒要看看小云究竟能够做出何种反应。听罢此言,小云微微一笑,提起篮子,转身向镇外走去。既不动怒,也不辩驳,神色平静如常。

木荣春大为赞赏,小云尚在童稚,就能勘破名关。宁愿背负懦夫之名,也不做无益之争,本性深合“知荣守辱”“抱残守缺”的道门精神。见小云已经走出三丈多远,几步赶上,从他手中接过篮子,和他并肩前行,柔声道:“我看你体力不支,还是我帮你提回家吧。咱们边走边聊。”小云点头说了声“谢谢”,不再讲话,拖着溃烂红肿的双腿,在雪地中艰难行进。

木荣春道:“老道常年行医,所炼丹药,功能起死回生。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甘愿受辱,也不作丝毫反抗的原因,我就立即给你医治双腿。否则,时间一久,恐怕会有残疾之厄。”小云道:“道长,你为什么非要知道这些原本和你毫无关系的事?”木荣春道:“我自有深意,眼下不太方便说出来。但我可以保证,老道对你绝无丝毫恶意,你尽可放心。”一顿,又道:“你权当我是好奇吧!”

小云不再追问,道:“我不和张三计较,自然有原因。我身体单薄,况且已经二日未曾饮食,如果和他发生争执,必受更大欺辱,这岂是智者所为?家母重病卧床,盼儿早归,如果我不能忍一时之气,自己受伤事小,更伤慈母之心。使她病中再添忧愁,这岂是为人子者所应为?张三本为仆役,阻止我向他家主人借粮,是他的职责所在。虽然无礼,却也是人之常情。如果我在和他的争斗中受伤,轻则使他受到镇里人的指责。重则惊动县衙,使他不免有牢狱之灾。他也有双亲在堂,于此辞旧迎新之时,不能合家团圆,必定伤情落泪。我又岂能为一己私欲、行此不仁之事?如果我妄逞血气之勇,岂不是沦为不仁、不智、兼又不孝之人?如此,于人于己又有何益?”一大段话讲完,微微气喘,停下脚步稍作休息。

木荣春心中怜爱之意大增,小云虑事周详,并能替侮辱过自己的人着想,着实不易。放下篮子从怀中摸出翡翠小瓶,倒出一粒紫金丹丸递给小云,道:“此药名为‘九转回春丸’,从采集原料、选优汰劣、及至举火炼制,前后历时八年,方得三十余颗。去腐生肌,理气补虚最是灵效,你快服下吧!”

小云双手接过,并不服食,道:“道长常年行医,又能自行炼药,想来医术定是不凡。不知能否屈尊为家母诊治疾患?”木荣春道:“这要看你娘得的是什么病。”小云神色黯然,道:“家母身体原本羸弱,六天前,我家的房屋为风雪所破。家母受到惊吓,就此一病不起。身体持续高热,痰喘极为厉害。”

木荣春道:“这是阴虚之症,并不难治。我再给你一颗‘九转回春丸’,回家后给你娘服下,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转,你不必忧虑!”再次从翡翠瓶中倒出一粒丹丸,道:“你刚才已经解答了我提出的问题,先前那粒丹药,是我给你的酬劳。此药得来不易,这一粒我却不能白白送你,须拿钱购买才行。”他知道小云一无所有,又从小二的口中得知小云从来不接受别人的恩惠,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小云提起篮子,躬身施礼,道:“谢谢道长赐药,日后自当归还。”说完向前走去。木荣春莫名其妙,追上前去,道:“你没有拿药,回去如何医治母亲?”小云边走边道:“既然医治我双腿的药,和用来医治家母的药,都是这‘九转回春丸’。那么道长先前所赐的一粒丹药,自然可以用来医治家母。”

木荣春道:“话虽如此,那么你的腿怎么办?老道以多年行医的经验可以断定,拖过今夜子时,你的双腿必定落下残疾。”小云神色平静,淡淡的道:“生、老、病、死,为人所不能免。尽人事,安天命,可以无憾。”

木荣春心头大恸,究竟是怎样的人生经历,和需要历经怎样的折磨,才能使如此幼小的孩子看淡生死呢?沉默片刻,道:“你既然已经接受我所赐的第一颗丹药,为何不肯接受第二颗?是因没有钱吗?但你并没有问我姓是名谁、所住何方,就算赖帐不还,日后追究起来,也有理由推托。你执意不肯,是否过于虚伪?是否欲借此事以搏纯孝、敢死之名?”此言实为诛心之语,小云哪怕有半点虚妄矫饰之心,必被揭穿无疑。

小云微微一笑,淡淡道:“道长此药得来不易,我只是回答了你几句不关痛痒的问题,就将此药据为己有,岂不成无功受禄?道长先前所赐的一粒丹药,我一定等价归还。既如此,就要权衡一下我的偿还能力!”喘息一会儿,道:“我估计‘九转回春丸’的成本,大约在百两纹银左右。一颗药的价值,我也需要辛苦耕作三十多年才能还清。此药如此昂贵,用来救母尚可,如果用来救治自己,代价不免太高。假如我尽数接受道长所赐的两粒丹药,按价值已逾二百多两,就算我从今日起不吃不喝,也须六十多年才能还清。贫病交加之下,我想我恐怕活不了那么久!如此,岂不变成了轻言许诺之人?”

说到这里,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无奈停下脚步。休息片刻,道:“至于我没问道长的姓名和住处,并非存心赖账。现今的道人,多以打卦相卜为生。或以画符驱鬼之术,欺瞒愚夫愚妇。反观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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