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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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沧桑-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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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脚步声到了窗口,一个声音喊道:“堵住门窗小心黑枪!”

我冲外边喊道:“外边的人听着,你们可别乱来,这屋里有你们的女人,枪一响我先嘣了她!”

“哎呀,还他妈的来这套,那娘们是肉票,你随便处理!”

然后又说道:“你们是哪个道上的朋友,该不是小日本子派来踩盘子的吧?”

老刘说:“我们哪个道上的也不是,我们俩都是江东的穷人,征兵时没办法当了国兵,好不容易才跑了回来,误闯了你们的山头,请大哥们原谅!”

那个声音说道:“真的假的?”

我说:“你见着过穿着军装背着枪踩盘子的吗?”

“那倒没有。”

“那不就结了,我俩只不过是进屋避避雨,雨过我们就走。”

听我这么一说,外边的人好像是在合计着什么。一会儿,那个声音又说道:“这么着你们看行不行,如果你们真是队伍上跑回来的,我绝不难为你们,我知道国兵兄弟也都是穷人。不过你们得跟我见大当家的去,按我们的规矩,把喷子(枪)扔在炕上,把手背在脑后。”

我和老刘蹲在炕沿下一合计,硬拼吧那是肯定打不过,不用说是胡子窝,光听外边的脚步声就有一二十号人;按他们说的或许还能有条生路。

正在我俩合计的时候,外边的人等得不耐烦了,那个声音又喊了起来:“屋里的朋友,怎么样,合计好没有?给个痛快话。”

我说:“你说话算数不?”

“咋地,信不着啊!大老爷们说话能像老娘们似的吗?”

“那好吧,就按你们说的办。”

于是我俩把枪扔在了炕上,举起了双手站了起来。

门外呼啦闯进五六个人,用枪对准了我们,一个小个不高,长得黑巴溜秋(挺黑)的中年人喊道:“招子摸黑!”

老刘一愣:“干啥?”

“要蒙上咱们的眼睛。”我说。

“哎呀,你小子还是道上人。”

“我三哥就是东山里有名的‘王六炮’。”

“‘王六炮’是你的哥哥?你姓啥?”

“也姓王,‘王六炮’王喜山是我的亲叔伯哥哥。”

他没吱声。

有两个人拿着破布从后边把我们的眼睛蒙上了,然后连推带搡地把我们推出屋。在雨中摸东拐西拐的走了老半天,进到了一个屋子。进屋后,我俩被按跪在地上,有人解开了我们的蒙眼布。我仔细一瞅,这是一座三间房的土房。屋顶上吊着一盏马灯,南炕沿并排坐着四个彪形大汉,一抹黑色更生布裤挂,巴掌宽的牛皮板带上插着手枪。炕里盘腿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在灯光下脸色显得特别的新鲜。

这个女人默默地注视着我们,用手摆弄着炕桌上的两把驳壳枪。炕沿上的四个人把手伸向了腰间,其余的人把枪对准了我们的脑袋,满屋子充满了杀气。

那女人注视了我们足有四五分钟的时间,突然把驳壳枪往桌子上使劲一摔,说了句:“天堂有路你不走!”

旁边的人用枪捅了我一下:“问你呢?”

我知道这是胡子们的黑话,但是怎么答我不知道,我忽然想起三哥说过“胡子的黑话,就像对对子一样”,于是就顺嘴冒出一句“地狱无门我偏来”。

“咋地?”

“饿的。”

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老刘脖粗脸红地说:“你们乐啥;不是饿急眼了,我们俩敢往屯子里跑吗?”

那个女的点点头,抿嘴一乐:“来路(姓啥)?”

我说:“我是虎头(王),他是顺水子(刘)。”

她吃惊地瞅了我一下,眼睛一瞪:“你们到底是哪条道上的,唇典(江湖黑话的统称)你怎么知道?”

“我们是岔道上的(逃兵),我三哥是东山里的‘王六炮’。”

“‘王六炮’是什么人?”

炕沿上一个大胡子的人说:“‘王六炮’是东山里有名的炮手,他们一共拜把子哥儿八个,‘六炮’排行就是老六。”

她点点头说:“既然是同行兄弟的人,你们跟我说实话,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不难为你们。”

老刘说,我们都是榆树人,在奉天当国兵;日本人如何如何欺负中国士兵;又如何如何不堪忍受他们的欺负,一直想逃跑。我又讲叙了这次到四方台子地区剿胡子,日本人如何在半道上轮奸妇女,我们又如何杀了日本山田顾问,这些人听得聚精会神。

当我讲完后,那个女的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好,杀得好!这日本鬼子没个好东西,你俩小子有种,起来吧!”

我俩刚要往起站,那个大胡子的人一摆手说:“慢!”然后盯着我俩问,“你们这段事是编出来的吧,你俩的胆咋那么大,要有这个胆当初就别去当这个兵,和我们一样,拉杆子打他个小日本狗娘养的!”

说着他又从腰里“噌”地拔出一把匕首,放在我的脖子上:“你他娘的要敢瞎咧咧(乱说话),我活剥了你的皮!”

我脖子一挺:“话我们已经说了,事也讲了,信不信由你,要杀要毙随便。”

他一听说:“哎哟,你小子还挺尿性,你以为老子不敢杀你呀?”

说着扬起匕首就要往下扎,那个女的吆喝一声:“老三你干啥,消停一边呆着去!”

“大胡子”一听,不情愿地坐在炕沿上嘟囔:“什么好玩意,两个逃跑的国兵,杀了算啦!”

那个女的下了炕说道:“兄弟,起来吧,当国兵那是迫不得已的事,哪个有良心的中国人愿意做日本鬼子的帮凶?”

我和老刘因为跪的时间长了,这腿也不听使唤,站了几下都没站起来。那个女的一见急忙扶了我一把,站起来后我一瞅她,“喝”——她比我还高,苗条的身材,果圆型的脸,大眼睛长睫毛柳叶眉,高挺的鼻梁,只是嘴巴大了点,两片厚厚的嘴唇与这漂亮的脸蛋有点不太协调。

她见我呆呆地瞅着她便问:“你这么瞅我干啥?”

旁边的人对我说:“这就是我们大当家的,名号叫‘靠江龙’,是女英雄‘驼龙’的拜把子姐妹。”

那时候的胡子遍地,光九台县境内带“龙”字的绺子就有“驼龙”“青龙”“靠江龙”“过江龙”“雾中龙”等,这“靠江龙”是新拉起的杆子,又是小绺子,因此在江湖上不太有名。不过这五个带“龙”字的绺子,当家的都是女的,又都是拜把子姐妹。后来,这五个绺子的人都被日本人消灭。民间的说书人把她们的事编成书,书名叫《五龙闹江西》。

我一听这个女的是大当家的,急忙把头低了下来。

老刘在一旁说:“久仰久仰。”

我知道他这是顺情说好话,他在奉天当了三四年的国兵能知道家乡的事吗?

旁边的人问我:“你听说过我们大当家的名号吗?”

“没听说过。”

“靠江龙”说:“这个兄弟倒挺实在。”

屋里紧张的气氛缓和了,我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只觉得两腿发软眼冒金星,一咧歪,差点摔到了炕沿上。“靠江龙”一见说道:“这俩兄弟饿坏了,赶快让他们吃饭。然后睡个消停觉,有事明天再说。”说完留下俩人看着我们,领着其他人走出了屋门。

第 十五 章 初露锋芒

 他们一出屋,我和老刘实在坚持不住了,一头栽到炕上呼呼睡了起来。

在梦中我回到了家,干妈给我送来了苞米面大煎饼,额娘用水给我掸上焖了起来,我左等、右等、干等也闷不好,那煎饼的香味馋得我直流口水……

正在这时我觉得有人拨拉我的脚,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快起来吃饭吧;一会该凉了!”在稀里糊涂中我以为是额娘招呼我,坐起来一看,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站在屋地下笑呵呵地瞅着我俩。炕上已放好了桌子,桌子上摆着一瓦盆炖野鸡,散放着小葱、山菜和一碗大酱。干粮布包着一大叠煎饼,散发着诱人香气。我这才想起这不是在家而是在胡子窝。

那妇女催促我们说:“快吃吧,一会煎饼该硬了。”

面对这一桌子可口的家乡饭菜,我俩也顾不得客气,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只一小会的工夫,满桌子的饭菜吃得溜光。

那妇女说:“咋样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们做点。”

我打了两个饱嗝,拍一拍凸起的肚皮:“吃饱了,大婶,你看我这肚子撑得?”

“可不是咋地,你们哪就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造得这个香。”

“不瞒大婶说我们已经一个来月没吃顿热乎饭了。”

在她收拾桌子的时候,我又问了句:“大婶,你们这个当家的人挺好啊!”

大婶一听乐了:“小伙子,挺有眼力呀!要说我们这个当家的,那可是个好人。你看人长得精神,这心眼也好,而且还有一身好武艺。她家老爷子是河北沧州人,祖辈以打拳卖艺为生。日本人来以前,有一年河北地界连年闹饥荒,再加上战乱,老百姓可是真难活啊!他家老爷子领着全家打拳卖艺来到咱这旮旯。乡亲们一看这家人挺好,就把他们留了下来。我们大当家的小名叫‘英子’,来的第二年嫁给了打猎的姜老二。姜老二是这一带有名的炮手,那枪打得可真准哪!只要枪响,保准有死物。不过这枪打得太绝也不好,姜老二俩口子结婚后感情一直都挺好,可就是没有孩子。大伙背后议论说这都是姜老二枪打得太绝的结果。日本人来了以后,老百姓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政府实行‘归乡’政策后,我们这屯子的人都被归到了卢家屯,姜老二是个以打围为生的人,你说要他离开深山老林子他指啥为生啊!于是他偷偷跑出屯,住在一个被日本人烧剩下的一间破房子里,没有枪就下套子。姜老二这个人勤快,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前年冬天有一天,姜老二和他老丈人拿着套来的十多对野鸡到九台镇上去卖,被日本守备队的伙夫看见了。这日本人最爱吃咱这旮旯的野鸡,伙夫非要买这十几对野鸡,钱却只给三对的。姜老二不卖,这个伙夫就给姜老二几个耳光。他老丈人是个火仗子脾气,哪能咽下这口气,把伙夫扯过来好通打。这下可惹了大祸,日本守备队把他俩抓进宪兵队严刑拷打,硬说他俩违抗皇军封山的命令,是反满抗日份子。不几天就被折磨死,还把人头砍了下来,悬挂在九台镇的大树上。”说到这,大婶停了下来,端起桌子上的碗喝了几口水。

我着急地问:“后来呢?”

大婶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后来英子听到信哭得死去活来,一怒之下联络前后屯的几十号人,杀了卢家村村公所的村长和几个村丁,领着这些人跑到山上拉起了杆子。因为她是属龙的,咱这地方又靠着江,英子说这龙离不开水,就把山头叫‘靠江龙’。要说英子,对穷人可真好,对富人和日本人也真不留情。头几天她和几个干姐妹联合起来截了日本人的两辆军车,打死了十多个日本人。最近几天听说日本人要来打她们,所以对外来人格外小心。你们被抓这事也不能怪她,搁谁都得这么干。”

“那是,看来‘靠江龙’可不是个一般的老娘们。”

“这可真叫你说对了。俺们英子的脾气像他家老爷子,火性,敢说敢干,许多男人都比不上她。”

“看出来了。”

“行啦!别听我唠叨了,你们也该睡觉了。”说完她站起来走出了屋门。

这一宿我俩睡得可真够香,躺在热呼呼的火炕上;北炕又有两个人拿着枪给我们打更。我做着希奇古怪的梦,对外边的霹雳闪电和瓢泼大雨竟毫无知觉。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北炕沿两个看守我们的人已困得前仰后合。

吃过了早饭,我和老刘在当院溜达。只见雨后的山村风景如画,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林格外的清爽,各种山鸟争相鸣唱。只可惜,这个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屯子没有鸡鸭鹅狗的喧闹,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远处的山岗上隐隐约约有几个在树上搭的岗楼,上面有背枪的人在晃动。

看着看着,老刘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前院的房子说:“哎,这个房子不就是咱们进屯时的那间房子吗?”

我仔细一看可不是咋地,那个被称为“肉票”的妇女还在后园子瞅着我们笑。

老刘说:“难为这些人,昨晚把咱俩蒙上眼睛转了半天,闹了半天才这么一胯子远。”

“这是胡子们的规矩,就是防备你摸着他们的老窝。”

过了一会,“靠江龙”领着昨晚南炕沿坐着的四个人进了当院,进院就喊道:“两位兄弟,昨晚睡得怎么样?”

我说:“睡得挺好,谢谢大当家的。”

“谢什么谢,都不容易。”

这天早上,“靠江龙”打扮得非常精神,一抹黑色的东洋细布裤挂,腰扎红绸子板带,上面插着两把驳壳枪,衣服上白色的十三太保扣格外的显眼。老刘的眼睛都看直勾了。

我说:“大当家的真像说书人嘴里的女侠客。”

她哈哈地笑了起来,拍着我的肩膀:“小兄弟,什么侠客,这都是被日本人逼的!”

“听做饭的大婶说;大当家的功夫好,不知道能不能赏脸,让兄弟我见识见识。”

她一听,瞪着诧异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听话音,小兄弟也是武把子?”

“武把子兄弟不敢称,从小和二爷爷学了点三脚猫的工夫,对同行人感到特别的亲切。”

“小兄弟人长得精神,嘴也会说。大姐今天兴致也好,就给兄弟露一手。”说完,她拢拢头发,把腰间的手枪拔出来,递给了那个大胡子的人。

雨后的山村小院,当院被雨水冲涮得干干净净的,正是练武的好场子。只见“靠江龙”深吸一口气,亮开架势,先来“黑虎掏心”,后来“茶花盖顶”,转圈儿一个“扫堂腿”。一招一式打得干净利落,我不禁拍手叫起好来。走了一趟拳,“靠江龙”收势,又深吸一口气。从当院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放在另一块石头上,一拳下去把这块石头砸得粉碎,然后面不改色地走到我跟前说:“兄弟,看我的功夫怎样?”

“大当家的功底深厚,这一趟‘黑虎拳’走得干净利索,‘腥活’玩得也炉火纯青,真叫兄弟大开眼界。”

她听我这么一说,吃惊地瞅着我。

“大当家的干啥这么瞅我?”

“唉呀,我还真碰着行家了!看来兄弟见多识广,肯定身手不凡,陪大姐走几招怎么样?”

“大当家的,你这可难为我了,我怎敢和你过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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