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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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落日-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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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切切不可急躁!”在诸将面前,幸村用一副沉稳的口气道,“击溃后藤、乘胜而来的敌军不只是水野胜成,还有伊达的一万大军和松平忠辉的九千兵马。下午一战如何应敌,将直接关系到大坂的命运。在敌军以势不可挡之势冲过来时,我们要摆成枪林阵,匍匐于地……他们必会大肆射击。伏于地上,则大大减少伤亡,可于放枪之后,再起身猛刺……”这是幸村在九度山时便经常尝试的用兵之策。
  “在遭受枪队的袭击时,不能与其硬拼,应暂时伏于地上,等待敌军射击后再站起来。因都使火枪,无法连续射击,敌军就束手无策了。当然,我军的火枪营应在敌军攻击之隙,进行射击,但不可太过乘势追击……”幸村讲完战术,双手合十道,“由于意外的迟到,导致后藤和薄田两位大将以及众多勇士丧身,这都是幸村的罪过。今日已错过了良机。因而,我方在若江和八尾的军队败退时,务必尽快收兵。决战定于明日,在天王寺和茶磨山展开。在此之前,务必爱惜每一兵勇,珍惜性命。”
  这是幸村真假难辨的作战方略。他对自己眼睁睁看着基次和兼相丧命而表达的歉意,也许并非谎言。若非如此,大坂士众说不定都已萌发了临阵脱逃之念。
  在人皆变得疯狂的战场上,要保持像清水一样的冷静,实在甚是难得。真田幸村便是想利用这种至难的冷静,给予关东大军痛快一击,然后离开战场。
  此时,没有任何消息说明家康的主力已经出动。
  到了正午,阳光透过云间的空隙,直直照射到大地上。星田定是下过了雨,家康也定是害怕泥泞,才不愿出征。在小心谨慎的家康面前,幸村只要佯装退却,家康便一定不想放过这得胜的机会,必在今夜率军前来。若从此地撤退,战场便只能选择天王寺到冈山一带。去岁冬役中,那里也曾发生过激战,家康也定然会在熟悉的茶磨山布阵。
  幸村欲在茶磨山张开大网静候家康。在他眼中,已无战争的胜负,只有对“战事永远无法消灭”之事实的坚信。基次输给了家康的识人之恩,甘愿前去送命,但幸村却无那般单纯,他以为,真正的报答,是夺取家康性命,让世人明白,这个世间永不存在什么安逸的太平!
  众人在藤并寺的民宅中商议完毕,时已正午。
  幸村离开毛利,和渡边内藏助的人马会合,组成了军队右翼,朝着道明寺河沿右边的誉田进发。他们出发之后,才发现到处都藏匿着后藤部负伤的士众,才知基次已完全溃败,但谁也不知基次战死时的情形。
  幸村进发时尽量避开道明寺正面。因伊达必然来此处,伊达军中应该有女婿片仓小十郎。翁婿战场相见,幸村心中有些为难,有些不忍。他感觉出伊达政宗和大坂城内的洋教神父有些联系。伊达在战场上到底会如何?若能及早知此,对明日的战事有重大意义。幸村寻思,要对付伊达,最好的办法就是莫把他当成敌人。
  幸村来到河岸边时,一群乱兵慌慌张张朝这边跑来。“何人?你们是何人手下?”幸村在马上喝道。
  乱兵回话,说是北川宣胜部下。既是自己人,就不能坐视不管,幸村咬牙掉转马首。
  这里可不值得我真田幸村拼上性命!虽然心中如此算计,他却不能袖手旁观,因为今日之战将直接影响全军士气。
  幸村打马急进,看出北川宣胜已经陷入苦战,遂立刻命令同行的儿子大助幸纲前去助战,自己则驱马来到北川宣胜跟前。此时,他还不知将北川宣胜逼至如此困境的敌人是何人。
  “北川大人,你带兵后退二三町,这里就交给我了。”
  为了让已经溃败的军队再次振作,重新面对敌人,这是唯一的办法。幸村令北川部撤退到大助幸纲后方,大助则摆开枪林阵,迎击敌军的骑马火枪队。这样一来,撤至真田后方的北川便能稍作休整,重新迎敌。那时的北川部,将不再是夹着尾巴四处逃窜的败军,而会变成一支勇猛的军队,成为真田的后援。
  幸村领兵打仗,总是能巧妙地将力量和人情组合分配。今日,他便是如此巧施腾挪之法。已溃散的北川部在幸村的指挥下往后撤退,幸村直接指挥大助幸纲和渡边内藏助拉开战阵。与此同时,已经作好准备的真田火枪营,对着敌军的先头人马一阵扫射。
  疯狂的扫射震动四方,战场局势顿时发生逆转。北川士众已停止逃散,他们的溃逃和撤退变成了诱敌深入。真田的兵马挥舞着长枪猛攻,双方一番激战之后,敌军撤退,两军之间拉开了五六町距离。
  “敌方撤兵实是故意,要小心行事。这是何人的兵马?”幸村停下马,打量着已经喘过气来的北川部,问道。
  “敌将乃是伊达手下大名鼎鼎的片仓小十郎。”北川宣胜回道。
  “片仓……”幸村立时僵住,“哦,竟是片仓……”
  在乱世的战场上,经常会碰到意想不到的无情伏兵。幸村一直想避开女婿的人马,没想到女婿却一下子挡在他面前。况且,这一战乃是为鼓舞士气而主动出击,焉有退却之理?
  此时,片仓小十郎也生出了同样的惊讶。伊达怕也想避开与真田的决战。道明寺正北面乃是水野胜成和大和诸将,挨着本多忠政的伊势军以及松平忠明的美浓军,伊达来到最南的誉田。然而,该死的真田幸村却偏偏也避开了道明寺正面,来到了誉田!二虎将相争,自是一场龙争虎斗。
  片仓小十郎和手下将领商量,避免独断专行:“敌军就在眼前,我们先与哪一支人马捉对厮杀?”
  本川宣胜已经和真田合兵一处,但与这支军队相隔三町处,还有几支队伍高扬军旗,右边乃山川贤信部,左是福岛正守、大谷吉久、伊木远雄等部。
  片仓本来可以稍稍改变进攻的方向,选择旁边这几支军队中的一支作为突破口,但考虑到明天就要决战,不得不顾虑士气。若是不慎挫伤了士气,士众一个个变得如丧家犬,怎能继续为战?
  众将的回话令片仓小十郎异常寒心。
  “当然是赤备军!赤备军乃是我们最好的敌人,首先要击溃的便是那支兵马。”
  所谓赤备军,毋庸置言,便是红旗红盔的真田部。
  “好!就这么决定了。我也将骑兵分为两队,火枪营埋伏于左右,目标直指对方大将。虽说赤备军大名鼎鼎,但他们也有一个弱点:一旦没了领头的,他们便是乌合之众。记着,首要目标乃是取下大将性命。”
  亲情与战术无法两全。身为武士,在战场上首先当学会的,便是不可囿于亲情。
  赤备队已在片仓前面摆开阵势,真田幸村站在队伍中间,暗中观察对方动静。对方亦未想过要退。撤退就罢了,但敌人若发动进攻,无论如何要将其击溃。
  片仓不过是伊达的一支,即便被击溃,对于率领大军的家康来说,也不过如被蚊子叮了一下。但真田军若在此地失败,大坂士气便会一蹶不振。
  “父亲!敌人似要进攻了。”大助幸纲气喘吁吁赶到幸村马前。
  幸村微微一笑,道:“休要慌,再等片刻。与其冒冒失失发动进攻,还不如耐心等待时机。大助,敌军大将的首级就交给你了。”
  “遵命!”大助一脸自信,大声回答。
  片仓的军队首先吹响了进军号角。未几,一队骑兵齐声呐喊着冲了过来。真田军挥舞着长枪准备迎击。
  已经料到真田战法的骑兵队,如旋风般从旱田冲到岸边,由另一队人马替换上未。在两支人马替换的间隙,子弹朝真田父子呼啸而来,其精准令人毛骨悚然。
  “危险!真田大人危险!”渡边内藏助的一支人马从旁斜冲出去,两军顿时陷入混战,无法分清敌我,也分不出谁是大将,谁是小卒。
  “片仓小十郎何在?”真田大助穿着一身绯色缀线铠甲,身后插一面红旗,骑马冲进阵中,左冲右突。
  但无人停下来向他报上名姓。谁都知,一旦停下来,必会死于枪下。大助奋力搏斗,未久,右腿便负了伤。当然,他的长枪也伤了三四人。他杀了一阵,这才看到,伊达几乎所有的士众都在流血。
  大助睁大眼,努力寻找小十郎的身影。此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溃退,若再战片刻,所有人都会精疲力竭。刚念及此,只见一个敌阵大将接连砍倒两人,大声喊着“撤退”,自己亦飞奔去了。那人便是大助寻找的片仓小十郎,但大助却未看清。
  “追!快!敌人怕了。”大助看到敌人朝着誉田方向撤退,才知己方已然大胜,不由大喊:“父亲!父亲……”
  “令尊在那边呢。”右边脸颊淌血的渡边内藏助骑马奔过来,他指着身后的堤坝。
  “内藏助,快,我们快追!”
  “好!”
  但此时幸村却下达了撤兵之令,撤退的号角大响。
  “为何撤退?”幸村的判断毫发不差,片仓的撤退亦自有道理。
  见到片仓危急,伊达派出奥山出羽精锐部队中的骑兵前来增援。幸村正是看到这一点,才下达了撤军命令。若大助乘胜追击,必被奥山的骑兵队截断退路,自寻败阵。
  在奥山骑兵队到达之前,真田幸村已经整顿人马,朝誉田之西撤退了。这时,木村重成在若江被人砍下了首级……
  是日之战中,片仓所部无不挂彩,由此可知厮杀是何等惨烈。在真田这边,除大助幸纲,渡边内藏助、福岛正守、大谷吉久也都不同程度受伤。但若无幸村无比冷静的部署,西军怕已全军覆没了。
  幸村把军队驻扎于誉田之西,派人打探各处友军战况。
  从冬役到现在,幸村认为能坚持到最后,并对之寄予厚望的,其实只有毛利胜永和长曾我部。其他部要么有勇无谋,要么感情用事,要么自以为是。真正打起仗来乃是难上加难,或许正因如此,幸村才热衷于战事;亦正是因为知兵知战,他才能临危不乱。
  近未时四刻,双方都已精疲力竭,此乃情理中事,因为几乎所有人马在深夜丑时就已开始行动。因此,怎样保持体力以应付明日的战事,才是问题关键。
  “好了,战事才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让我们先歇息。”
  幸村下令全体将士稍事歇息,派人打探各处战报。未久,他得知长曾我部在八尾遭藤堂部重创,残余人马集于久宝寺。去了若江的木村重成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他并不知,木村主力业已覆没。
  此时,大野治长派来使者,报说接到了木村宗明的战报:“木村长门守战死!若江和八尾既俱已失守,请速速退兵!此乃少君命令!”
  幸村郑重送走了使者。命令下起来容易,但想平安撤退,必须有一出比进攻还要周密的策略。塙团右卫门、后藤又兵卫、薄田兼相、木村重成等人或战死沙场,或生死不明。目下要确定的,乃是剩下的人应如何应付明日的战事。
  幸村随后召集诸将,商量撤退路线。
  “在这战场上还有未曾露面的强敌,那便是松平忠辉率领的大军……初战至今,他还未尝战阵,若遭到他的正面攻击,我军必受重创。因此,我想在此待到傍晚,以观形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诸将还会有什么异议?撤退,自是越早越好。松平忠辉统领的军队,人数怕在一万以上,要是遭到新一轮的攻击,己方殊难抵挡。
  “我们当于申时四刻撤退。在此之前,让士众好生歇息。”幸村的口气依然平稳如水。
  幸村若在誉田的密林中遭到了关东新一轮猛攻,大坂军在这一日许已全军覆没了。
  但关东并未发动进攻。关东不攻,并非因为无人,亦非无力。伊达政宗的女婿、越后高田城主松平上总介忠辉率领的军队毫发无伤,就人数来说,忠辉直接指挥的人马就有九千,加上村上义明的一千八百和沟口宣胜的一千,总数高达一万二千入,自上杉谦信以来,何人可比?这支越后的雄师盘踞于道明寺伊达部的后方,无任何动静。这是为何?
  此处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去岁冬役时,家康六男松平上总介忠辉奉命留守江户,年轻气盛的他感到焦躁不安。而此次奉命统领一支人数多达一万两千的大军,求胜心切的他时刻准备着大战一番。但,他毕竟经验浅薄,于是岳父伊达政宗被任命为他的辅佐之人。忠辉来到道明寺附近的国分,却又为何眼睁睁看着其他兵马一次又一次在眼前展开生死搏斗,自己按兵不动?
  关于此事,战后有人这般记述:
  东军第五路将领松平忠辉较晚从奈良出发,虽在中途已接到开战消息,加快了行军,但到达片山时已是下午,最终贻误了战机。忠辉同母异父姐婿花井主水建议,即刻对西军发动进攻,但玉虫对马和林平之丞却极力反对。忠辉派主水为使前往伊达政宗处,请求代政宗出战,但政宗不允。
  传令官皆川广照拜谒忠辉,告之敌军经半日战斗,已然疲惫,若马上发动进攻,一举即可将敌击退,追其溃败之师,攻入大坂,自能拿到头功,请求忠辉任其为先锋。但忠辉不允……
  忠辉按兵不动的原因至此明了。那么,政宗为何故意阻止忠辉,致使他自自丧失了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前文已明言,政宗有入了洋教之说;大坂城内亦已混入了大量神父和信徒;忠辉亦曾缠着家康,要求把大坂城封给自己。数疑并起,忠辉大军自是不能动得了半分。
  但忠辉毕竟年轻英勇,用大久保长安或者大久保忠邻的话来说,简直就与当年的信康一模一样,乃是一员猛将。他若追击敌人,定不会仅仅停留于天王寺,很可能一举即冲进他梦寐以求的大坂城。然后,他或可乘机提出要了大坂城。即便不如此,始终被秀忠亲信视为眼中钉的忠辉,在不知不觉中也已为自己大树敌人。老到的政宗岂能令女婿身人险境?
  但事实是否果真如此?
  因为停止行军,宿营于圆明村,从而贻误了追击西军的大好机会,此事后来葬送了忠辉的一生,远无如此简单。
  花井主水奉命去面见伊达政宗时,政宗道:“你告诉你家主君,所谓大将,并非必须首先出兵。上总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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