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京四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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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京四时歌-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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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各自为政?此番我若答应你解救齐纬,就不得不违心在这奏章上签名,否则与庆阳侯撕破了脸面,这仗还如何打得下去?”

“玄帅的难处,李允明白。”李允迟疑地道,“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了么?”

“官场险恶,哪里能两全其美?毕竟我和庆阳侯失和,影响的就不仅仅是疯子齐纬一人,乃是千万将士的性命!”玄咨无奈地看着李允,“保齐纬还是保刘平,你说了算吧。”

李允站在当地,只觉一颗心如在油锅中煎熬,半晌方道:“自然还是刘老将军重要。”

“既然你放弃齐纬,就不要因为他得罪庆阳侯。”玄咨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允,“此番出兵白石浦,庆阳侯可是看中了你的武艺,点名要你作他的随身副将。你和他素有嫌隙,可要仔细了,否则再出什么岔子,我也保不了你。”

“末将定当竭尽所能。”李允见事已至此,无力再争,只好告辞离开了宣抚使衙门。

看着李允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玄咨俯身走回自己的书房,从带锁的抽屉中取出一道奏章来。这道奏章与他先前给李允看的抄本没有多大不同,唯一的差异便是在所有刘平的名字后都加上了“李允”二字。

拿起桌案上的笔,玄咨俯身在联名奏章正本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封好了交给身边的侍卫:“八百里加急送往越京,直呈兵部。”

“等这个朝廷背弃了你,你还会为它卖命吗?”玄咨望着虚空,浅笑着低声自语。

三日后,大军集结的鼓声响彻了整个忻州。

辛悦还是穿着那身敝旧的靛蓝布裙,站在忻州东南嘉岭山上,仿佛一株荏弱单薄的芦苇,虽然被风压得弯下腰去,却仍然有不绝如缕的坚韧,清冷冷地不肯摧折。

面朝西方,可以隐约望见五色的旌旗在城头飘扬。

三声炮响,如远处的雷声,慢慢散尽。辛悦知道,追魂炮响过,齐纬的人头已经被盛进了托盘,祭奠描金绣银的帅旗。可是这经年来充塞难消的怨气,指天骂地的愤懑,当真能佑护朝廷军队的胜利吗?

跪在岭山寺塔前,辛悦点燃了一束线香,也不知道死不瞑目的齐纬是否能看得见。

“阿悦,走吧。”一个声音从她身后温和地传过来,“管营答应我们去给齐参军收尸。”

辛悦暗暗地苦笑了一下。徐涧城不会知道,为了让方秦能够答应他们去为齐纬料理后事,她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先生,难道齐参军就白死了吗?”辛悦强抑着泪水,忽然叫了出来,却分明看到一种悲愤的神情在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慢慢蔓延开。

“我们是没有办法救他的。”徐涧城的口气甚是沉重,却忽然冷笑道,“不过我见了刘平,他会想办法为他儿子和齐参军报仇。”

“让朝廷治兆晋的罪吗?”辛悦道,“可是上次兵败,兆晋却把罪状都推到了刘粼身上……”

“这次不一样。”徐涧城慢慢朝山下走去,脖颈一如既往地昂扬着,腿脚却似乎有些不便,显得背影更为落拓,“刘平已经有所安排了,只可惜那些枉死的士兵……不过,这世上无辜而死的人太多,多得已经没人会顾及了。”

辛悦默默地扶住他,走下山去。

“李允到底还是没有救齐参军。”走着走着,徐涧城忽然道,“我就知道,他们李家都是冷心冷血之人。”

“允少爷或许有他的苦衷。”辛悦低声道,“他本来从不酗酒的,昨夜却醉了伏在桌上哭泣。”

“假仁假义。”徐涧城一声冷笑。

辛悦没有回应徐涧城的话,继续说下去:“允少爷喝醉了就开始叠纸船,也没注意我还在一边。他一边叠一边叫着清越郡主的名字,然后打开一个箱子将叠好的纸船放了进去。我看了一下,那个箱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纸船,少说也有两三百只。我猜这是他为清越郡主叠的吧。”

“你好像说过那个郡主正是苍梧王彦照的女儿?”徐涧城仿佛捕捉到什么信息,转头看向辛悦。

“是的,听允少爷说,清越郡主现在被困在越京,他只有打完了仗才能回去见她。”辛悦毫无保留地道。

“看来李允对你很信任啊,这些话都告诉了你。”徐涧城微微一笑,眯起眼睛望了望远处湛蓝的天空,“看来这个清越郡主,正是可以从李允身上打开的缺口,李家最终会被这个叛王的女儿拖垮的。”

“先生,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辛悦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口,只搀扶着徐涧城朝忻州城内走去。作为一个鲛奴,尽管内心对徐涧城将报复的种子撒在李允身上有些不忍,辛悦还是选择了乖顺的沉默。毕竟此刻,徐涧城才是她的主人,她的爱人,她的天神。

帅字旗下,李允松松挽着马缰,默默地跟在庆阳侯兆晋与巡检谦易的身后。此番出师白石浦正面迎战苍梧军,刘平率前部一万人已星夜启程,偏偏中军主力却走得不急不徐,让李允心中暗暗着急,却又不能开口催促。

“谦易兄请看,那就是忻州有名的岭山寺塔了。”兆晋持鞭指向远方,悠然道,“等偷得半日清闲,定邀谦易兄前往游玩。”

“既得侯爷如此推崇,想必风景是绝佳的。”谦易虽是戎装打扮,神态潇洒却如闲庭信步一般,风度丝毫不输于兆晋。

“谦易兄不知,这岭山寺塔还有个来历呢。”兆晋笑道。

“愿闻其详。”

“嘉泰朝时忻州有一妇人,甚有姿色,与忻州少年狎游荐枕,来者不拒,不料几年后竟突然死了。忻州人大是悲痛,就集资把她葬了。谁知数年后西荒来了个苦行术士,对这坟墓大加礼赞。忻州人不明,纷纷询问,这术士方才言道这妇人慈悲善舍,乃是创造神身边侍女仁护女神的转世,遍身骨骼相连。众人不信,开棺验之,果然不错。于是便建了这塔,专奉仁护女神,那里面的女神塑像体态,眉目妖娆,可是一绝啊……”

李允听他们到现在还在说笑这些无聊话语,不由心中暗暗叹息。猛可里看见一个前方探子飞也似纵马过来,性急之下走上数步,尽量谦恭地道:“大人,前方战报!”打断了那二人的谈兴。

“报!我军前锋在白石浦南岸与苍梧军开战,敌众败走!……”

“苍梧军败走了?”兆晋大喜,“我就知道这次重振我朝廷军威,苍梧的乌合之众定然溃败。”

“刘平将军当先追击,被敌兵飞矢射中面颊,裹创退还。前军现已在白石浦安营!”探子继续奏报。

兆晋本欲传令刘平加紧追击,却不料刘平已然负伤。正在犹豫,旁边李允拱手道:“侯爷,末将愿带一哨人马,赶往白石浦接应刘老将军。”

“这个……”兆晋特地留了李允在身边,又派人好言抚慰,本就是为了让他拼死保护自己的安全,怎肯就此放了他去?却不便明言,只道:“先就地扎营,明日再说。”

李允还待再说,却见旁边巡检谦易不住朝自己摇头,只好应了声“是”,带领士兵造饭扎营去了。

夜深之时,李允躺在帐中,耳听帐外金柝声响,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朦胧之间,仿佛看到一年多前的自己翻进太仓寺卿府的后墙,和清越偷偷地躲在后花园的池塘边,一起放叠好的纸船。

“真是好漂亮,我都舍不得放到水里去了!”那时清越摩挲着纸船,憨态可掬,“你还会叠别的样子,对吗?”

“是。只要郡主喜欢,我以后还可以叠其他的船样送给郡主。”那时的自己,是这样谦卑地回答吧。

“别郡主郡主的,就叫我清越好啦。”记忆中的女孩转头对李允灿然一笑,眼睛就如同她步摇上颤巍巍的珍珠,晶莹透亮。

李允微微地挂出了笑容,那个时候也真是胆大,若是被太仓寺卿府的巡夜人抓住,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祖父的家法自己肯定是逃不掉的,可说不定倒真能逼清越的父亲答应这门婚事呢。李允心中忽有了些莫名的遗憾,轻叹了一声,与其现在这样苦苦挣扎,还不如当初破釜沉舟地试一试。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和今天一样。

忽然,一种纷乱的声音从远处渐渐传来,似乎狂风卷带着沙丘一步步推进。李允蓦地坐起,提了腾渊枪抢出帐外。

“前军败退了!”不知是谁带头这么一呼,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卒们忍不住跟着号呼奔跑,霎时营中人影杂沓,都乱了心神。

“胡言乱语!”李允一枪杆击打在一个大声叫嚷的士兵脸上,厉声大喝,“惑乱军心者,斩!”众人方才略微安静下来。

快步走到中军大帐前,李允看见兆晋披着外衣,正惊惶失措地望着前方。一见李允,兆晋赶紧一把抓住:“小李将军,刘平溃败了,苍梧大军转瞬及至,这可如何是好?”

“侯爷莫急,我这就率兵前去接应!”李允正说着,一个小校忽然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哭丧着脸道:“禀侯爷,巡检谦易、郭遵等已率本部军马逃向忻县去了!”

“无耻小人,只顾保存本部实力……”兆晋恨恨地骂了一声,忽然将李允叫住,“四部人马已去其二,我看不如暂回忻州,待他日重振旗鼓吧。”

“侯爷,前部败绩不知真假,怎可轻易退却?”李允看着军营大乱,心急如焚,“请侯爷赶快传令辟谣,安抚军心!”

“谁说不知真假,前方散兵亲口说刘平已经败了,苍梧大军立刻就要追到!”兆晋翻身骑上马背,发令道:“传令三军,速返忻州!李允,你保护本爵安全,不可乱走!”

李允无奈,骑马护在兆晋身边,一路朝来路奔回。

“连小李将军也逃走了!”消息一传出,官军顿时丧了士气,军心大乱,无不夺路奔逃。黑夜之中,五万大军互相踩踏,死伤数百人,粮草辎重更是抛掷了一路。

狂奔了半夜,直到天色泛明,兆晋才顾得回头看了看凌乱的大军,摸着自己的脖子,长出一口气,放缓了马蹄。

“侯爷——”一个浑身浴血的骑士忽然从后面追了上来,撞开一切挡在身前的士兵,奔到兆晋面前跳下马背,急切叫道,“前军形势危急,请侯爷速速派兵支援!”

“叫刘平撤回忻州!”兆晋催马便欲离开。

“侯爷——”那骑兵一把抓住兆晋的马辔头,苦苦哀求,“白石浦是忻州门户,不可不守!昨夜兵败如山,刘老将军挥剑阻拦,才留下了三千余人。说不定现在白石浦已经失陷,苍梧大军就要追过来了!”

“苍梧军果真追过来了?”兆晋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厉声喝道,“快放了我坐骑辔头,随我撤回忻州!”

那骑兵见兆晋拒绝发兵,哪里肯就此放了他逃跑,死拽着马辔头不肯松手。兆晋大怒,一剑砍去,竟将那骑兵的手指砍下几根,恨声骂道:“你找死吗?”

“你这狗官……”那骑兵冒死突围求援,却不料兆晋如此冷酷,心中恚怒以极。他本是个暴烈的脾气,不顾断指处血如泉涌,拔出佩刀就朝兆晋砍去,“我先杀了你!”

“不可莽撞!”李允深恐事态失控,赶紧一枪挑飞了那骑兵的佩刀,抢身护在兆晋面前。

“小李将军,你居然护着这个狗官?”那骑兵又痛又怒,大声质问。

“杀了他!”兆晋惊怒交集,向李允命令道。

李允望着那骑兵身上的斑斑血迹,显见是与敌军奋勇拼杀过,腾渊枪一时竟提不起来。

“李允——”兆晋见李允迟疑,不满地呵斥了一声,“你敢违抗军令?”

“侯爷,他……”李允才说出这几个字来,兆晋已是大怒,拨马走开几步,用马鞭指着李允道:“你几次三番与我作对,我都未和你计较。今天你若是再违抗官长,我必按军法,将你斩于阵前!”说完,一众贴身护卫围上,将李允和那负伤的骑兵围在当中。

“你若是杀了他,本爵就饶了你的性命!”兆晋见那骑兵惊怒之下已有些神智模糊,干脆再下了一道命令,“你们两人,只有一个得活!”

那骑兵向来听闻李允悍勇,心中对“小李将军”大是敬慕。如今却见这心中战神盔甲不整,发丝凌乱,赫然一副临阵脱逃的狼狈模样,他心思单纯,更是愤恨欲绝。听了兆晋的话,一时乱了神智,捡起地上的佩刀就朝李允砍了过去。

李允没有料到他居然会对自己出手,犹疑之下躲避稍慢,竟被这濒临崩溃的骑兵一刀划中手臂。眼看这骑兵状如疯虎,已是不可理喻,李允没奈何举起腾渊枪勉强招架。

“杀了他!”兆晋见后方士兵仍然不断涌来,仓惶之下也不顾前言后语自相矛盾,朝李允再次叫道,“否则你们两个都死!”

眼看围住自己的侍卫们已纷纷摘弓搭箭,李允心一横,噗地一声把枪尖刺入了那骑兵的胸膛。

“小李将军的神枪……原来是用来杀……自己人的……”那骑兵咬牙奋力说道,喷火的目光直射到李允脸上,恨不得将他烧成灰烬。

李允抽出了枪,看见对方眼睛中的怒火慢慢黯淡下去,终于闭目倒在地上。他只觉胸中如同吞了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地痛,脸颊却已被那怒火烤得滚烫。

兆晋见李允最终奉命,哼了一声,打马而去。过了一会儿,李允方才从后面追上来。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怎么会有胆子忤逆皇上了!”兆晋余怒未消,瞪了李允一眼,“你哪里像是李家的人!”

李允垂目不答,只尽职地尾随在兆晋身后。每个人心脏下方都有一处安全点,即使利刃通过也不会致命,方才那一枪,他是算好了的。而一俟兆晋走远,他立即命亲随士兵将那负伤骑兵上药止血,抬上担架随大军撤回忻州。这一切,兆晋应该是无法知道的。

一口气回到忻州,清点兵马,除了踩踏死伤者外,五万大军几乎分毫未损,还多出许多从白石浦溃退下来的前军。兆晋由此借口刘平作战不力,连累全军败退,把自己的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

“刘老将军还留在白石浦孤军作战,我们须找出一个救援的法子才是。”议事堂上,玄咨商量一般向兆晋道。

“白石浦只是江滩,除了营寨,无险隘可守。何况彦照十多万大军正屯集在上游,被刘平打草惊蛇有了防备,随时可以聚歼我们的援军。现在恐怕没有人有本事救出刘平,增援只是徒费兵力而已。我军的优势,还是在守城上。”兆晋这番话,倒也分析得头头是道。

“有心无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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