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京四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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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京四时歌-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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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现在的主人便是他了。”李允指了指一旁沉默不语的徐涧城,将已然标明了转让关系的卖身契约递到徐涧城手中,“所以,无论她的主人到哪里,她都要一路跟从。”

两个解差听了,抱怨两句,却也无法拒绝。天祈王朝与历代空桑王朝一样,历来强调对鲛人的奴役权利,天祈的律令便明文规定,不存在无主的鲛人,而无论鲛人的主人是什么身份,在转让所有权之前,他都可以合法地拥有鲛奴。

“你们……一路保重,我走了。”李允眼见辛仍未从悲痛中醒来,而徐涧城也只冷冷地盯着自己不发一言,便跟两个解差抱了抱拳,打算离开。

第一卷  春之甦醒 三  李况

“允少爷……”然而就在李允转身之时,一直僵直淡漠的徐涧城忽然嘶哑地开了口,“为什么要把辛送来?”

“是她自己希望……”李允不愿直视徐涧城伤痕累累的脸,侧开视线回答道。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送她来?”徐涧城用力挥手想将那张卖身契约扔回给李允,可被枷住的双手却无法使力,那张薄薄的纸片顿时被风一刮,贴在厚重的木枷上,被辛及时抓在了手中。

“辛,还给他,跟他回去!”徐涧城蓦地满脸怒意,“有你这么傻的人么?你可知道军中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一个女子可以呆得的?听我的话,跟他回去!”

“不,先生,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会好好伺候先生,照顾先生,陪先生一起等到沉冤昭雪的那一天……”辛紧紧地握住那张契约,跪在徐涧城脚下苦苦哀求。

徐涧城低头看了看辛,蓦地转头盯着一旁尴尬的李允,忽而笑道:“允少爷,你这样屈尊去满足一个鲛人的心愿,难道是因为你心里有愧吗?”

李允一惊,抬头正见徐涧城的眼神犀利如刀,直要把他心底的真相剖出,连忙摇了摇头:“徐先生,你误会了……”

然而徐涧城却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愣了片刻,忽然双膝一屈,抬头直望着李允,语声悲愤地道:“允少爷,你知道我是冤枉的是不是?求你说出真相,为我洗清冤屈!我一个人受苦不打紧,可我断不能让辛跟我一起去军中受罪啊!徐某一无所有,无法报答允少爷,只能请允少爷凭着‘天地良心’几个字,让死去的七爷瞑目,让真正的凶手伏法……”

李允措不及防地听着徐涧城山洪爆发一般的申诉,没有料到一向沉静自敛的徐涧城也会如此仓惶地哀求自己。有一瞬间,他几乎忍受不住良心的谴责而点头答应帮助徐涧城申冤,然而一想起祖父李况那颗白发苍然的头,他就绷紧了神经,一步步地向后退去——那是自小养他教他,他最亲近也最尊敬的嫡亲祖父啊,他如何能够亲口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终于,李允转身,大步穿越万井码头上越来越密集的人群,消失在城门的拐角处。而他身后跪在地上的徐涧城,眼中的神色也越来越黯淡。他吃力地用木枷撑地站直身子,忍着身上伤口绽裂的痛楚,淡淡说道:“辛,我们走吧。”

第一卷  春之甦醒 四  不弃

无可否认,徐涧城一事给原本亲密的李家祖孙造成了无形的隔膜。李允始终没有问祖父七叔李甚的谋逆之举究竟为何,竟逼得李况非杀他不可,而李况也更加频繁地出入于宫廷之间,极少在家中露面,似乎在办着某种极隐秘的事情。

李允在家中也越来越沉默寡言起来,除了每日照例给寡嫂请安,陪她聊一会儿天解闷,他几乎把自己在家里的所有时间都用在刻苦练武上。

唯一的幸福,是每天走到太仓寺卿府的后院处,看那一株高过院墙、顶满了一梢金黄花朵的月亮树。因为清越碍于祖父和父亲的限制,无法预知自己可以偷偷溜出玩耍的时间,只好和李允约定:如果哪一天李允看见月亮树上挂了一条手绢,当天晚上就来接她出府游湖。

为了实现那个娇俏无邪的女孩在晔临湖放船的愿望,李允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纸船,还在船舱里放置了各种小小的蜡烛,实在把自己这唯一的特长发挥到了极致。此时对于初尝人世险恶的少年来说,只有清越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可以驱散他心底忧郁的阴霾。

心中忐忑地等了许久,连将近一个月的新皇登基大典都到了尾声,李允才终于在那株月亮树的树梢上看见了一缕随风飘扬的丝绢。

“这些天每天都被祖王父王拉着到各个贵族府上相亲,可闷死我了!”眼见李允如约出现在墙头,放下一截绳子,清越伸出双臂握住绳尾,口中忍不住抱怨,“可盼着他们今天晚上又进宫去,我才找了机会叫你来。要不过两天我们回去了,都没办法跟你打个招呼。”

相亲?李允仿佛当头挨了一棒,愣愣地听清越说了半晌,才愕然抓住了她的话尾:“你们要回去了?”

“是啊,要回苍梧去了——再用力一点!”清越说了一半,眼见李允拉绳子的手僵了一僵,赶紧催促。

“哦。”李允猛地一拽,已将清越拉到墙头坐下,压制住自己满心的怆然,低低重复了一句,“相亲了便要回苍梧去了。”

清越侧着头打量着李允,见他只是怅然地低头不语,便道:“祖王看中了兵部尚书的儿子,说他有帅才。父王好像也没有意见。”

“是玄大人的大公子吧,确实是文武全才。”李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听说他使一手好刀,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见清越没反应,李允说得越发心虚起来,“他家叔祖是空桑六部之一的玄王,郡主跟他是挺般配的……”

“哼,玄王有什么了不起,在我们天祈朝,最有实力的还是高祖亲封的九大诸侯王!”清越冷笑了一声,“再说那个玄咨一双眼睛只会咕噜噜乱转,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李允听到这里,眼前蓦地闪过清越的一双眼睛在珠翳下转来转去的神情,不由轻轻一笑,掠过了自己的失落:“郡主不是要去晔临湖么,我先跳下墙,在下面接你。”

“这么高的墙,我怎么跳啊。”清越伸手把刚才的绳子远远抛开,侧目向李允一笑,“抱我一起跳下去。”

李允吃惊地看向她,却见月光下这坐在墙头的少女如同花魅一样妖娆,掩映在珠翳周围淡紫色绢花中的眼眸如同宝石一般闪光,让他不忍也不敢拒绝。于是他伸出双臂,轻轻搂住清越的腰肢,恍如一片落叶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立时放开她,远远站开。

“好俊的功夫,怪不得不怕巡夜的士兵呢。”清越见李允礼貌性地笑了笑,脸上却殊无喜色,眨了眨眼笑道,“我看那个玄咨号称文武双全,功夫一定比不上你。若是我祖王见了你,说不定也觉得你比玄咨强呢。”

“郡主谬赞了。”李允避开视线,强笑道,“我只是中州移民,门楣寒微,断然是无缘得见苍梧王的。”

“是啊,我也觉得祖王父王挺势利的,带我去的全是身份显赫的王公府邸。”清越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在说长辈的坏话,连忙吐了吐舌头,“反正……反正不管他们看上了谁,只要我自己看不上,我就不嫁!”

“越京四面临湖,不知郡主想去晔临湖的哪一头?”李允不敢接她的话,只好装作不曾听见,自顾问道。

“那次游湖的时候,远远看见湖中建有白色高台,听说是皇上祭祀用的。我看那祭台的材料都是落虹山的流水玉,想必晚上很是好看,不如我们就到那里去放船吧。”清越兴致勃勃地说着,显见心里早打好了主意。

李允知道清越所说的凌波坛乃是皇家禁地,四周的湖堤轻易不放闲人行走,然而一思及清越方才的一席话,知道自己跟这位身份尊贵的空桑郡主终究是别如云泥,或许以后再无相见之机,便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满足她的心愿。于是李允点了点头,带着清越便往凌波坛方向而去。

清越见他走得迅疾,不由道:“我走路慢,这样走不知几时才能到。何况若是碰上巡夜士兵,我也躲不了——所以,你还是得背我过去。”

李允方才抱她下地已是勉力克制才不至失态,此刻如何敢答应?他转回身,为难地看着清越,低低道:“郡主……”

“早说了不叫郡主,叫我清越。”清越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看着面前羞赧的少年,只觉自己爱极了他这纯真的窘态。她伸手招了招,哂道:“顶多我不看你好啦——哼,我不喜欢的人,我才不让他背。”说完果真闭上了双眼。

等了一会,果然李允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引她伏在了他的肩上。清越偷偷睁开眼,正想把他耳边的碎发吹开,冷不防李允纵身一跃,已带着她隐入一角飞檐的阴影里。

与此同时,巡夜士兵的马蹄声从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一路脆响从他们身下掠过。

感觉到背上清越贴得离自己更紧了一些,李允轻声道:“别怕,他们发现不了我们。”

“我才不怕,有你在,我放心得很。”清越伸手拈起李允几根散落的发丝,缠回他的头巾中去,低低一笑,“是你在怕吧,看你都在发抖。”

李允一笑,没有辩解,他如何能告诉清越,他的颤抖不是因为巡夜的士兵,而是因为她而按捺不住心头的激荡。他勉力压下自己的绮思,负着清越一路向晔临湖凌波台方向奔去。≮我们备用网址:≯

虽说自小生长在越京,李允却和越京城内大部分安分守己的人一样,从未在夜晚来到晔临湖边。此刻他和清越走在湖畔大堤上,望着烟波浩淼的晔临湖,只觉一阵心旷神怡,让窒塞了多日的心灵也通透起来。

“看,就是那个祭台!”清越兴奋地指着远处一片白光,“果然是流水玉建造的,《种玉谱》上的记载真是不错!”

李允不知她口中《种玉谱》是本什么书,只是随着她的手望过去。果然,夜里的凌波台与白日所见大是不同,白天那朴实的灰白的祭台此刻笼罩在一片柔和珠光中,而那珠光仿佛正如水流一般扩散溢动,晶莹神奇如同天河坠落,让人目眩神迷,只疑置身仙境。

“能不能上去啊?”清越盯着凌波台,艳羡地说。

“那是皇家禁地,我们最多只能在这里看看了。”李允说到这里,警觉地望了望四周,若是被人发现站在这里窥视凌波台,恐怕就不是一个区区违反宵禁的罪名了。可是看到清越兴高采烈捧了自己折的一堆纸船蹲在湖边,李允根本狠不下心来催促她离开。

“叠得好漂亮,我又舍不得放了。”清越托起一艘纸船,借着月光端详了半天,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不行驶在水中,还叫做船么?我若不放你入水,你是不是也会怪我呢?”

“点上船舱里的蜡烛,放起来更漂亮。”李允深恨自己无法揣测到女孩儿家的心思,不知说什么话才能讨得她的欢喜,只好凑趣地从怀里取出火绒,点燃了纸船里的烛芯。

“好,放吧。”清越双手捧了纸船,弯下腰将其轻轻地放上了湖面。

忽然,一道黑色的水波闪电一般从湖心涌来,在两人近前蓦地与水面分离,如同一只突然探出的手臂将水面上的纸船一攫而去!眼看那诡异的水波就要溅上清越的脸,李允下意识地将清越一把推开,让那几滴水珠尽数溅洒在自己身上,顿时便是一阵灼痛,仿佛那不是湖水,而是烧红的铁水一般。

“怎么回事?”清越一时没弄清眼前的一切,迷迷糊糊地问道。

“这湖水有古怪。”李允答了一句,转头去看自己的肩背处。说来也怪,方才那阵灼痛已随着水珠的干涸而消散,他的衣服上除了几个浅浅的水印,什么破损也不曾留下,倒仿佛刚才切肤刻骨的灼痛只是一场幻境。

“是啊,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水面下。”饶是清越胆大,此刻也不禁有些瑟缩,可仍然好奇地朝水面斜睨过去。

李允不愿在清越面前失了胆气,用火绒重新点燃了一艘纸船中的蜡烛,大着胆子走回湖边。烛光虽然微弱,却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照见湖水中一道道纵横的黑气,仿佛争夺食饵的鱼儿一般在水面下涌动挣扎,绵延到李允目力所及的边缘也不见消散。这诡异而鲜活的场景,让白日里见惯晔临湖盈盈碧水的李允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意——怪不得朝廷要明令禁止民众夜间来到湖边,否则越京城里将引起多大的恐慌实在无法估计。

“看这个样子,倒像是水里潜藏着恶灵。”清越不知何时站在李允身边,惊奇地道,“可是它们好像被什么力量钳制住了,无法脱离湖水的束缚……”

话音未落,仿佛在讽刺清越的判断一般,湖中心忽然升起了巨大的黑色水柱,如同一枚枚从泥土中钻出又蓦然绽放的毒蘑菇,将它们的躯体散成万千毒液砸向黑夜中光芒莹然的凌波台。与此同时,奔马一般的浪花也不断从晔临湖的四面八方向那圆形的祭台涌去,与凌空而出的水柱一起,直欲将那屹立在湖水中的凌波台砸成碎片。

“我们快走吧。”李允见清越看得出神,不由自主地朝凌波台越走越近,连忙拦阻她。

“看看没关系呀,伤不到我们。”清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奇异的场景,兴奋地道。

“不,是有人来了……”虽然周围是涌动的水声,李允还是凭借习武之人敏捷的耳力察觉到大队人马的到来。心中迅速判断无法顺利离开,李允只得拉了清越伏在湖堤边的灌木丛中,屏住呼吸听那辘辘的车轮声、切切的马蹄声在越演越烈的水声中渐渐逼近。

“臣等恭迎陛下!”随着一片整齐的朝拜声,一路明灯从远处的黑暗里一直亮到了凌波台的边缘,隐藏在暗影中的人群顷刻如同皮影戏一般登台亮相。在他们摇曳的身影簇拥中,一个背影挺拔的人缓步从灯光中走上了凌波台。

这个人,想必就是新登基的盛宁帝不弃了吧。想到自己居然可以一睹圣颜,李允不由兴奋地转头看了清越一眼,却见她正朝自己调皮地眨了眨眼,不由咧嘴一笑。

伸手轻轻拨开面前的草叶,李允和清越都专心地朝那屹立在凌波台上的人影望去。而守候在凌波台下的群臣,也以无比肃穆的目光注视着新帝的一举一动。

此刻凌波台上的盛宁帝不弃完全置身于祭台白色的光芒中,而一直激荡的浪花和水柱却似乎觉察到宿敌的到来一般,越发肆虐,一阵阵水花溅上了堤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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