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明春- 第36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王启年到底是累世的锦衣卫家族出来的,虽然愣了愣神,却随即就明白了,要稳定局面,这似乎还真是个主意。

要知道,目前街面上虽然谣言纷起,但关键还在于商人罢市,老百姓买不着东西了,这能不出问题么,尤其又是京师这样儿的纯消费型城市,事实上,商人若罢市超过半个月,到时候连朝廷也得妥协,这是有前科的,成化年间就出过这样的事儿,正德年也有小规模的罢市出现过,最后的结果都是朝廷无可奈何对商人阶层妥协。

此时大明朝的风俗是'家无担石之储,耻穿布素',甭管什么身份什么人,有钱的时时刻刻穿绸缎,没钱的逢年过节也要穿绸缎,商人们有钱,更是要穿绸缎,可是,大明朝的律法,却又限制商人穿绫罗绸缎,'本用布绢而用绫丝绸纱罗,严惩不贷','服色等第,严谨僭越,违者,决五十七下,有司禁冶不严,从监察御史究治'……

商人们那么有钱,可能真的遵守么?明朝开国初期,朱元璋那么大的杀性,都有商人敢于僭制穿绫罗绸缎,何况这已经是明季,商人们谁还买朝廷和皇上的账?商人们又有哪个不是穿绫罗绸缎的?

这个'耻穿布素',布和素,还是两回事,譬如大明说某某女子打扮漂亮,往往是'遍地撒金花的蜀锦裙',又或者是'杂色十二叠裙门,合色鞋',很显然前者是绫罗绸缎的有钱人家,后者则是普通家境但又爱美,要是再次,那就是'素布',也就是没染色的布,那非得穷到一定的地步才会穿,这就像是以前的郑乖官,身上穿个月白色儒衫,大抵家境好的往往穿道袍,差些的也得穿个青色儒衫,像是所谓月白色,就是明清小说里头的'元色',也就是没染色的素布,那真真是穷酸了,不是窘迫到一定的地步,大明人是耻穿布素的。

而大明办事,向来讲究一个师出有名,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连锦衣卫这样凶名赫赫的衙门,抓人都要刑部的驾帖,皇帝的圣旨若没内阁盖章就叫做矫诏,怎么可能胡搞一气呢!

当下王启年脸上顿时就露出一丝喜色来,这的确是一个安稳局面的好法子,律法没规定商人不许罢市,但是律法规定商人不许穿'绫丝绸纱罗',我师出有名,打你五十七大板,你要上访,要喊冤,对不起,我这个是太祖皇帝的皇明大诰,上哪儿都说得通,如此一来就师出有名了。

五十七大板打在人身上,任你精铁浇筑的汉子,也要打死了,何况还是锦衣卫的板子,那是好挨的么?不消五十七大板,锦衣卫刑侦高手手上,五板子都能要了你的小命儿。

唐三在旁边冲着高夫子一挑大拇指就赞道:“还是叔你这个主意妙……真真妙。”高夫子刚喊出来他还没太明白,不过他是个肯动脑子的泼皮,也是认得字的,仔细一寻思之下,就恍然大悟了,哦!原来如此,想来也是,那些商家,谁吃得消五十七大板子,不消我们张口,有眼色的,到时候乖乖地就开张做买卖了,若不然,就是活活被打死的下场。

王启年诚心就给高夫子拱了一礼,高夫子却是纹丝不动,生受了,别看王启年如今已经是千户,按说也是正五品的官了,可到底文贵武贱,高夫子再怎么说那也是有功名在身的,又给对方出了个好主意,自觉可以生受对方一礼。

两人都认为,市面上安定了,国舅爷就不会带兵入京了。

大明朝锦衣卫千户多的是,指挥使也不稀罕,但那些大多数是由勋戚们世袭来的位份,说白了就是挂个名头拿份俸禄,不干活的,连锦衣卫衙门的大门冲哪边开都不一定知道,而这实权千户,天下拢共十四个,这北京城也就六个,如今王启年就是其中一个,尤其他还是亲自被叫进宫里头被当今万岁温言嘉勉点拨上来的,可谓一时间炙手可热的。

这种事情,他王启年王千户不来,谁来?

一个实权千户,手底下大抵有八百号左右的人,这点人,听起来不多,但实际上,在冷兵器时代的太平年间,这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

只消举一例,明英宗在土木堡之变被释放后,被尊为太上皇,幽禁在南宫,景泰八年的时候,徐有贞、石亨、曹吉祥等人,亦不过是千把人发动宫变,请太上皇复位,史称夺门之变。

故此这八百人的人手,那是着实不少了,加上唐三这种原本街面上的大泼皮,实际人手足有上千人,原本王启年觉得锦衣卫直接出面怕是会把事情越搞越糟,反而坏了国舅爷的大事,但高夫子却是一言点醒梦中人,有太祖皇帝大诰,那还怕个甚,即便是天下士林纷扰,我师出有名,却也不惧。

他可是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这时候有了决断,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下,王启年急招手下,通通穿起锦衣,他自己更是穿上了万历亲赐的斗牛袍,这斗牛袍是朝廷赐予一品官职所着的官袍,不过明朝中后期,朝野以奢华为美,不像是明前期,官员不过前后两块禽兽补子,官员穿官袍,也相互攀比,你要是个五品翰林,不穿个三品袍色,都不好意思跟同僚打招呼。

像是这斗牛袍,非但前后有虬兽斗牛的补子,肩膀上也有,叫做斗牛过肩,如果一直延伸到袖子的,叫斗牛过肩妆花,精美繁复之极,虽然袍服整体是红色的,但穿在身上,那真真是威严之极(建议看看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很多人说里头服装太华丽太假,但明朝中后期,官袍的确是很繁复精美的,不像是前期,朝廷就给发个补子,官员自己拿回家去往衣服上缝,片子虽然是5年前的,不过现在看来,依然精美)。

穿上斗牛,俨然便是一个威严的锦衣卫千户老爷,腰间再佩上一把倭滚刀,一股子杀气,顿时扑面而来。

这倭滚刀,说它是倭刀,它并非倭刀,乃是朝廷监造局打造,锦衣卫执行的任务,大抵都是在街头里巷,故此要重量轻,拔刀快,倭滚刀刀背前半截如剑,但并非两面开刃而只是单面开刃,后半截则开着两条血槽,这血槽顾名思义好像是放血用的,实际上却不是,主要是减轻重量,另外一个是因为刀锋破空会割破空气发出厉啸,很有威慑力。

这种刀通体连鞘,加起来也没两斤重,最是适合街头巷尾所用,它实际上就相当于后世警用左轮的意思,在街头巷尾短兵交接战中显然比大型武器好使。

一群武装到牙齿的锦衣卫就迈着整齐的步子出了衙门,有别的千户瞧了冷笑,自以为这是指挥使大人找的替死鬼,自然也有那些觉得扬眉吐气的,自从张居正张阁老开始,锦衣卫就没在北京城这么嚣张出门的,顶多也就七八个相伴出门,还要担心被弹劾,哪儿如眼前这般,整齐、威严,不可一世,这才是天子亲军应该有的风光嘛!

流水般出了衙门,街上众人侧目,王启年却是目不斜视,引着人直往前去,一路上有些五城兵马司的人瞧见这阵容,吓得赶紧躲到一边。

五城兵马司听起来很威风,但实际上也就是街头巡捕的意思,尤其是若有人家家中着火,喊一声,兵马司的人必须赶紧过去灭火,要是家中下水道堵塞了,也喊五城兵马司,因为他们也管疏通沟渠,若不然就是失职,其实是比较脏苦累的活儿,跟锦衣卫不可同日而语,瞧见这等威风的,自然羡慕嫉妒恨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王启年这一个千户的人马,有序上街,甚至他们都不需要割裂开去一家家商户威胁人家开门做买卖,只消寻那大头,一番整治下来,一传十十传百,杀鸡骇猴,到时候这街面上商人罢市,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大抵商人,都是有联合的,天朝称之为'行',扶桑那边则叫'座',无非就是一个垄断,外人若非允许,也进不了这个行当,你再有钱,有香找不着庙那也没辙,你要不顾行业规则,自然也就会被行业封杀。

在天朝,乡土情份浓厚,凡事讲究亲不亲故乡人,这些行会大抵就会以某某会馆的名义出现,像是北京城最多的商人是徽州的,那么,他们的老巢就是徽州会馆,这种情况,数百年后都没有改变,像是民国上海滩闻人虞洽卿,只消在宁波会馆一声号召,几十万宁波人都要听他的,可谓跺一跺脚地面要颤三分。

这时候的大明也是如此,徽州商人们有个老大,内阁阁老许国,时人乡土观念之重,后世可谓无法想象,自从徽州出了个许国许阁老,徽州商人们出钱给许阁老修了个八脚牌坊,可谓僭越了君臣界限,但架不住徽州商人有钱,最终也没起什么波澜,八脚牌楼矗立了数百年,几百年后都还矗立在安徽歙县。

既然是杀鸡骇猴,自然要挑一只健壮的猴子,徽商便不错。

双手一背,脚下不丁不八,王启年就冷笑看着徽州会馆的大门,旁边唐三不等招呼,率先就跳了出来,“弟兄们,砸烂它这大门。”说罢,首先就冲了上去,后头人一拥而上,只看见一股明黄色的人流就涌了上去,如惊涛拍岸。

“你……你们……你们要干什么?”里头的惊呼,像是一群弱女子瞧见膀大腰圆的壮汉一般,唐三嘿嘿笑着,“卧槽泥马,一个商户贱民,也敢穿着绫罗绸缎,来啊!给我扒了他的衣裳,打上五十七大板……”

在古代,丝绸布匹实际上是能当钱使唤的,这就是明着抢钱了,但又师出有名,下面一干校尉力士哪里还不喜笑颜开,呼啦一下就扑了上去,好似一群饥渴了三年的精壮汉子进了丽春院,整个徽州会馆顿时响起无数惊呼。

王启年并未阻止,挑着眉,嘴角冷笑,心里头却在寻思,国舅爷这时候怕是已经收到消息了罢?以国舅爷的脾气,估摸着得带着兵就回转京师,不过……有那位三品诰命在身边,想必会劝上一劝,希望国舅爷这次能慎重才好,若不然,带兵入京这等名声,日后终究会留下大患,被政敌攻讦。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彩,只觉浓云翻滚,似乎要变天的样子。

国舅爷这会子尚未了解到这所谓的'倾覆大天变'的消息,他拒绝王锡爵说国子监祭酒高启愚叔嫂通奸的主意,把王锡爵气得连连骂他'竖子不足与谋',差一点就要拂袖而去,可架不住国舅爷又笑眯眯请他上座,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王阁老本就是要来抱大腿的,只好气呼呼地又留下。

像是这种,只是执政理念有差别,还不至于就翻脸再不认人,乖官也清楚的人,先不说时代的局限性,即便到了后世,这种攀诬的手段,难道就少了?故此也就不会学管宁和华歆断席绝交的故事了,虽然他还做不到王锡爵如今这般腹黑,但是,不得不说,人家能做到阁老的位置上,本事还是有的,人家既然微服而来,自然还是先保持善意,说不准日后就有用得着的地方,何况人家闺女如今还在他手上呢!

王锡爵对他真真是无话可说,好歹也是状元之才,榜眼的出身,骂个人也不过就是竖子、孽障,翻来覆去,连他自己都腻烦了,可对面这小子还是嬉笑着一张脸,弄得他哭笑不得,只得作罢!

实际上乖官心里头一阵腹诽:骂罢!骂罢!回头就睡了你闺女……

他把王锡爵挽留下来,请这位阁老四周瞧了瞧他的玻璃温室,震惊得王锡爵说不出话来,不怪王阁老震惊,任谁瞧见,都要惊掉下巴,这暖洞子北京城不是没有,可如此庞大的、透明琉璃所烧制的暖洞子,即便他堂堂阁老,却也是要大惊失色。

瞧了玻璃温室,又瞧了东印度公司在天津的驻地、仓库,举凡一切,乖官并没有准备瞒着王锡爵,不说王阁老,连王家的管家王五,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作为阁老的管家,很多阁老不方便跑的地方都是他代表而去,真真是巡抚总督座上客,论眼界,怕比王锡爵要胜出一筹。

一天跑下来,王五私底下就对王阁老说了,老爷,我瞧咱们这位姑爷,手上一年进出,怕不要这个数?

瞧着王五把手张开,五根手指参差不齐,王锡爵轻抚下颌胡须就不语,其实心中却也惊涛骇浪一般。

在大明,你要想执好政,你手上得有银子,你有了银子,那么朝政便花团锦簇,便如张江陵那般,日后史书怕不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这时候,张居正实际上已经被清算了,他的长子甚至自尽,一时繁华的首辅张家,可谓烟消云散了。

但是,王锡爵并不看重这些,做官做到他这个地步,说实话,名留青史才是他的追求,何况他也觉得,张江陵为政虽善,到底压迫少帝过甚,颇为亏心,有张江陵前车之鉴,他执政却是会更加温和,总不会落得张江陵的下场。

要知道,历史上如伊尹、霍光这等托孤大臣,掌一国权柄,行皇帝废立,最后往往不得善终,张居正坏就坏在这一点,在王锡爵看来,被清算那简直是必然的。

可是,如今天子已经成年,他若为首辅,未必不能君臣相得,正所谓,生晋太傅,死谥文正,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所以说,对于王五一口一个姑爷,王锡爵虽然也觉得这未免有点太不要颜面,似乎上赶着要去抱对方大腿,可是,话说回来,谁能一年挣个几百万?若有这几百万在手,他顿时就能大显身手,要知道,如今的朝政,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两个字,银子。

他曾经跟人开玩笑说,这朝廷有至关紧要的三件大事:

第一,银子。

第二,银子。

第三,还是银子。

故此,他并不介意在银子面前稍微低下他那阁老的头颅。

而乖官也有点头疼,且先不说身边的事儿,这王阁老,怎么打发?

要知道,虽然双方没什么敌意,但执政理念不同,这是显然的,而天朝官场,对政敌的攻讦,不可谓不可怕。

要想拉拢住这位王阁老,那么,银子是必然的,这不消说,关键是,谁愿意上位以后当一个影子首辅?谁不想坐在那个位置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即便自己当真娶了王锡爵的女儿,难道泰山和姑爷就和谐了?

他倒是想自己王霸之气侧漏,王锡爵纳头便拜,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人家王锡爵好歹也是榜眼出身,凭什么听他一个十五岁小秀才的使唤?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