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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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2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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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手跑到了长枪手身后,为数不多的弩弓手站在了弓箭手身后。然后是仅有一把单刀的轻甲步兵,手持短剑的督战队。还有千余骑兵,簌拥着王薄站立于方阵最后方。

敌军虽然来得都是骑兵,却并未打算偷袭。无论王薄这边如何动作,他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慢慢向隋昌迫近。仿佛既没看到严阵以待的长白军,也没看到乱哄哄像没头苍蝇一般的其他流寇。这种有我无敌的态度令人感觉很难受,也非常之屈辱。几股规模不大的山贼们停止了观望,试探着在长白军的两翼组成方阵。孙宣雅、刘春生二人也各自带着本部喽啰接在了阵地的最边缘,试图寻找机会偷袭敌人的侧翼。

官军人数不多,随着烟尘的临近,众豪杰们越看越清楚。“也就五千来人!”刘春生开始撇嘴。他曾经与前来剿匪的郡兵交过手,五千骑兵,顶多能击败两万左右的义军。今天在隋昌城下的义军有四万余,未必真就不是官兵的对手。

“应该是李仲坚麾下的博陵军!”与刘春生这愣头青不同,敌人距离自己越近,王薄越感到心惊。以前与他作战的郡兵,包括张须陀麾下的齐郡精锐身上也没有如此重的杀气。那是百战精锐才能露出的萧杀,自从大隋三十万府兵丧身辽东后,这股杀气已经多年不见,谁也没想到它今天居然在洠显傧终�

与杀气极不相称的是眼前这支队伍行动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沉静。你可以看到马蹄溅起的滚滚烟尘,你可以看到槊锋上越来越亮的寒光,你甚至可以慢慢看清楚士兵和战马身上黑色的铁甲。但你听不到士兵们理应发出来的喧嚣。他们都紧闭着嘴巴,胯下的战马也和背上的主人一样沉默。与马蹄击打地面的隆隆声、铁甲相撞的铿锵声相比,这种沉默更令人压抑。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罩在人的心头,让人无法直腰,无法用力,甚至无法呼吸。

“嗷,嗷,哦——啊!”一些其他寨主麾下的喽啰并们受不了战场上越来越压抑的氛围,开始向远在三百步外的官军挑战。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骂着花样百出的脏话,甚至脱下裤子,向敌军露出脏兮兮的屁股。让大伙难堪的是,对方不像他们互相火并时那样,立刻进行报复。官军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推进速度,慢慢前行。没有人搭腔,鼓声的节奏也没有因为喽啰们的叫嚷声而做出丝毫改变。

“吹角,吹角!把他们的气势压下去!”王薄知道如果继续由着官军耀武扬威的话,自己今天必败无疑,立刻做出了最恰当的决定。“呜——呜呜——呜呜呜呜”角声猛然从军阵中响起,穿云裂帛。喽啰兵们身上的血液立刻变得炙热,仿佛有一把火在心中烧。敌人很强大,那又能怎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稀稀落落的羽箭从王薄的两翼射出,射向两百五十步以外的官军。这个距离很难射准,即便射中了目标,也无法穿透对方身上的铁甲。官军不理睬半空中的“蚊蚋”,继续向前推进,直到推进到两百步距离,才缓缓收住了脚步。

自始至终,他们没还一箭。个别人不幸流矢射中了,也带着白羽继续跨在马上。喽啰兵们又羞又怒,跳着脚大骂。官军却依旧不理不睬,从容不迫地将阵型拉展,横向的战马与战马之间隔开五步左右的距离。

“弩手,预备——-!”王薄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重甲骑兵抒展之后便会发动冲击,他麾下的弩手们必须在战马进入一百五十步到一百步范围内,把手中的弩箭射出去。然后的远程打击便由弓箭手来进行,一百步到十步之间,男人心跳十次,好弓手可以放三箭。

对方的战马却没有立刻前进,随着一声号角,第一、第二、第三排所有骑兵同时做了两个动作,下拉面甲,将长槊在战马的脊背上放平。就在王薄被撩拨得火烧火燎的时候,连绵的鼓声突然一滞,然后如冰河开裂,峭壁倒崩,激扬的号角声猛然响了起来,穿透烟尘,撕裂乌云,从头顶扯下万道阳光。

万道阳光之下,那伙官军动了。重甲骑兵向正前方冲击,从重甲骑兵身后,又分出两队轻骑,每队两千人左右,旋风般卷向流寇的两翼。“弩手,拦射!”王薄声嘶力竭地喊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千余支弩箭飞出本阵,毫不章法地射向半空,偏离目标,跌落尘埃。

人马皆披铁甲,做势欲扑重骑兵居然只向前扑了丈许,便立刻刹住了脚步。他们的攻击只是一个幌子,为的是掩护那四千轻骑。那些轻骑兵才是真正的杀招,王薄意识到了,可他麾下的弩手已经把攻击力最强的弩箭射飞。“弓箭手,弓箭手漫射,拦住那些轻骑!”王薄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被大风扯破了的窗纱,看到羽箭如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飞,却无一命中。

来不及了,只有轻甲护身的骑兵们斜插过百步距离仅需要六息。弓箭手徒劳地追着他们的身影攒射,羽箭却只能追着战马留下的烟尘飞。他们快速拉近与喽啰们之间距离,在对方没来得及逃走之前刺进仓猝组成,号令都无法统一的两翼。然后像两把镰刀一般割了进去,将大小喽啰们砍庄稼一样割倒。

“向中军靠拢,向中军靠拢。长白军,变阵,变圆阵!”王薄的喊声已经带上的哭腔。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两翼那些家伙的战斗力,更没有人比他了解那些人崩溃后的危险性。如果那些家伙先前不留下来,长白军的侧面即便收到突然袭击,也很容易弥补起缺口。但万一那些盟友从侧面冲进他的本阵,无须官军再攻,光是乱跑乱撞的盟友,便可以将长白军冲垮。

老天总是不公平,王薄越担心什么,局势越朝哪个方向发展。冲入两翼的官军迅速回拉,在人群中切出一个暗红色的弧,丢下一地尸体和四散奔逃的喽啰兵,将身侧的其他喽啰兵像赶羊一样赶着,快速向中军挤压。

先前还向对方挑衅的大小喽啰们瞬间便失了方寸,他们羡慕那些被骑兵抛弃在阵外的同伙,却找不到逃离战场的机会。他们互相推搡着,期望同伴可以阻挡住恶鬼一样踩过来的战马,却被其他同伴推出来,送到官军的横刀下。

横刀只是一闪,便将一颗人头扫飞到半空中。血在半空中画出一道诡异的曲面,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跌落,慢慢散开。将恐怖洒入每一双眼睛,告诉他们对手和自己的战斗力不在一个层面上,纵使抵抗也是徒劳。

骑兵们不做任何停顿,手中的横刀舞得如闪电般,刀刀收割着生命。他们不刻意去区分对手职位的高低,也没有收集死尸上人头的习惯。他们只是砍,砍,一刻不停地砍,无论挡在自己面前的是彪形大汉还是老弱病残。没有怜悯,毫不犹豫!

如沸汤泼雪,义军的两翼在数息之间便宣告溃散。自认为无所畏惧的刘春生不见了踪影,义薄云天的孙宣雅大当家也露水般消失。只留下没有人指挥,也没有人救助的喽啰兵们,按照官军事先预设好的方向,争先恐后地闯入长白军的本阵。

“拉住他们,拦住他们。放箭,放箭,无差别射杀!”王薄红了眼睛,大声命令。

此令下后,他永远不可能再收买到河北绿林的人心。

但不下此令,他知道自己连今天都活不过去。

第三百八十七章 背弃(14)

本来面朝正前方的弓箭手们随着阵型的变化很快被挤压成弧形队列,他们手中的木弓不断开合,将数以万计的白羽向阵外射去。无需瞄准,无需分辩敌我,这种漫射的战术目的便是防止乱军冲击本阵,因此所有身处阵外者都可以被看在敌人。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三波羽箭过后,依然活着的溃卒们便硬生生刹住了脚步。他们瞪大的双眼,无法接受数息之前的盟友已经变为仇敌的现实,但颤动的双腿凭着本能转变了方向。或是掉头冲向官军,或是转身溜向长白军本阵的侧后。

哀嚎声和叫骂声在瞬间沉寂后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天杀的王薄!”“不得好死啊,你们这些缺德家伙!”“大哥——”“兄弟——-”

战术虽然残忍,但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没头没脑乱窜的喽啰兵们成功地阻挡了轻骑兵们的推进脚步。他们的战马在人流中上下起伏,宛如一叶叶风暴中的寻找海岸的小舟。他们以横刀为桨,在人群中激起一重重红浪,但已经被恐慌迷失了心智的喽啰兵们太多了,被砍倒一层又逃过来一层。

因为没有人进行组织,失去逃命机会的溃卒并不懂得拼死一博。他们在横刀下翻滚挣扎,在战马前哀哭求乞。但在下一个瞬间,他们或被骑兵们砍翻,或者被来自长白军的乱箭射倒。

地狱般的惨景没赢得王薄的任何同情心。慈不掌兵,战场上只有胜负,没有正邪。多年与官军作战得出来的经验告诉他,此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对方速度优势已失,没有速度的轻甲骑兵战斗力与普通步卒相差无己。“贴上去,长枪手贴上去!”王薄像疯子一样用力挥舞着战旗。他还没有败,他还有机会创造奇迹。

在仓猝中成型的圆阵猛地向外张开,就像一朵已经沉寂了数百年的昙花,一瞬间怒放。白蜡为杆,黑铁为锋的长矛向四下扩散,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挑飞,将人世间最浓烈的颜色洒在蓝色的天和黄色的大地之间。哪怕绽放的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但他们绽放了,挥洒了,无所遗憾,无怨无悔……

手持单刀的轻甲步卒沿着长枪手开出的血路冲杀向前,推倒挡在自己面前的盟友,直扑官军轻骑。他们的训练程度与对方相差甚大,几乎一招之间便分出生死。但第一个倒下,第二个冲上去,第二个倒下,第三个和第四个毫不犹豫,直到把马背上的骑手累垮,直到把敌人从战马上扯下来,一同变为尸体一同混为尘埃。

博陵轻骑第一次遇到这样强悍的对手,一时间居然被逼得不断后退。“拉开距离,拉开距离!”张江和吕钦大声命令,约束着本部兵马放弃与敌方纠缠,到远方重新整队。但此刻战场上的形势太混乱了,官军包裹着喽啰,喽啰们包裹着官军,你挡了我的路,我绊了你的脚,根本不可能轻易分开。

“擂鼓,擂鼓催战!”王薄大声命令。战场上,喽啰们几乎是以三到四个换对方一条命,但按照这个比例互换下去,他的长白军完全可以拼垮对方。只要逃在战场外围的刘春生和孙宣雅等人反应过来,稍稍帮一点忙,今天的胜利将属于义军。

“咕噜噜……”疯狂的战鼓声从王薄的中军响起。伴着鼓点,圆阵扩张得更快,更急,如投石击开的水波,连绵,柔软,却很难阻挡。

“隆隆、隆隆、隆隆……”官军中也有鼓声响了起来,短促、激越,先如猛兽扑击前的咆哮,进而像山洪突然决堤。闻此鼓声,正在指挥着长白军扩大战果的王薄突然像被蜜蜂蛰了一般楞了楞,然后仰面朝天,厉声大叫,“骑兵,出击,正前方,出击——”

“出击,拦住他们。出击——”传令兵没有余暇再四处跑动,直接在军阵中以最大的力气狂喊。祸事来了,他们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味。在两次仓猝的变阵过程中,长白军的防御阵型已经松懈,而敌军的具装甲骑正在一旁虎视眈眈。

他们先前沉静如山岳,此刻却如浅龙出渊。迅捷,灵活,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杀向王薄的中军,试图一剑封喉。

无须王薄命令,反应过来的弓箭手、弩手一同转身,尽最大可能,将最多最密的羽箭射向西方天空。这才是敌军的真正杀招,先前的侧翼突破,趋溃卒冲阵,不过是敌军主将玩的一个花样。此人太狡猾了,简直比狐狸还奸诈,比毒蛇还阴狠。长白军大当家王薄已经识破了他的计谋,只可惜稍稍慢了半拍……

半拍已经可以决定生死。

仓猝射来的羽箭根本无法给予人马皆披重铠的铁骑以重创。大部分羽箭错失了近在咫尺的目标,极少几支命中,但力道却明显不足,被生皮和薄铁编就的甲叶轻轻松松地挡在了身体之外。即便受伤,具装甲骑也不敢主动放慢速度脚步。连人带马的重量已经超过千斤,一旦被身后的同伴撞上,结果肯定是彼此都尸骨无存。

“端槊——”李旭吼声穿透面甲,传进几个亲兵的耳朵。紧跟在他身边,唯一手中没有长兵器的周大牛举起号角,奋力猛吹,“嘟——嘟——呜呜呜呜呜呜”死亡之声喷涌而出。他兴奋得浑身战栗,没有被面甲掩盖的面孔被热血涨得通红。很多年了,他终于又找到了这种酣畅的感觉,令人如饮醇酒,只求一醉。

醉卧沙场是多少马背上谋求功名者的梦想。要么衣锦还乡,要么埋骨荒野,生命不是花,却如盛开的春花一样绚丽壮烈。生也罢,死也罢,梦也罢,醒也罢,这一瞬便是一生,这一生有此一瞬已足够精彩!

踏着角声,骑兵们将千余支长槊端成了三道横线。他们穿过利箭之幕,以坚定而沉稳的步伐向前推进。他们带起滚滚烟尘,向怒龙般扑进了王薄的中军。

仓猝转换目标的弓箭手们只来得及射出两矢,仓猝转身的长矛手们还来不及为矛尾找到支撑,仓猝迎战的长白军轻骑就像碰到了菜刀的豆腐般,四分五裂!只有一件薄甲护身的流寇轻骑被三尺槊锋毫不费力的刺穿,整个人从马鞍上被挑飞起来,于半空中洒下一股股热血。

没有惨叫声,没有呻吟声,甚至也听不见失去主人的战马所发出的哀鸣。所有声音在一瞬间被沉重的马蹄声和铠甲铿锵声吞没,天地间仿佛失去了颜色,只剩简单冰冷的黑与白。黑色的铁甲、白色的槊锋、黑色的身体、黑色的战马,还有暗黑色的血液水一般在灰白色的大地上汇流成河……

王薄从没见过如此犀利的攻击,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实。数息之间,他没有发布任何应对命令,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看着麾下的喽啰们前仆后继地倒于对方马蹄下。他像一个刚刚上战场的新丁,大腿小腿同时发抖。他像一个已经脱离了躯壳的灵魂,望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无喜无悲,无哀无乐。突然,他的灵魂又回到了身体里,嗓子眼发甜,一股滚烫咸腥的东西只冲脑门。“全扑上去,跟他们拼了!”他喷出一口血,喊得声嘶力竭,满脸是泪。

泪眼朦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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