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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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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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桥在烈火照耀下稳步向前延伸,最边缘的那根巨木,又一次搭在了辽水东岸的河滩上。

注1:及笄(ji),古代女子满十五岁,把头发绾起来,戴上簪子,叫及笄,意味着成年,可嫁人。

注2:麦铁杖等人的事迹见于《隋书·麦铁杖传》。原文如下:及济,桥未成,去东岸尚数丈,贼大至。铁杖跳上岸,与贼战,死。武贲郎将钱士雄、孟金叉亦死之,左右更无及者。帝为之流涕,购得其尸……

第一百零九章 国殇(8)

浮桥接岸,左武卫的士卒率先在王仁恭的率领下呼啸过河。四日前一战,左武卫高级将领大部分随麦铁杖战死,主帅后继无人。王仁恭因为护桥有功,昨日才从右翊卫将军的位置升迁到左武卫大将军之职,所以,他急着立新功以酬皇帝陛下之信任。而左武卫的士卒亦以当日主将被杀为耻,奋勇拼命。将士们上下齐心,硬将前来夺桥的高句丽人硬生生顶离了河岸。

河水瞬间再赤。

王仁恭手持一根丈八步槊,直插高句丽军阵。在他身后,百余名长矛兵和千余名刀盾手排成了一个锥型,大步向前移动。这是标准的攻击阵列,王仁恭不喜欢防守,身后的桥面过窄,死守河岸只会让自己一方施展不开。而冲到敌军中去厮杀,则刚好减轻浮桥两侧的压力。只要能坚持半柱香时间的攻势,源源不断过河的大隋将士们则可以从容地在河滩上组成第二道军阵。第二道军阵既成,高句丽人就难逃一败。

跟在他身后的俱是些在左武卫当差多年的老府兵,战斗经验和格斗能力皆非高句丽士卒能比。大隋国力鼎盛,府兵们配备的铠甲和兵器都极其精良。高丽人的羽箭射到身上,只要不射中关键部位,府兵们往往身中三箭后仍可呼喝酣战。而高句丽人只要被府兵们手里的大横刀砍中一下,就会筋骨分离。

片刻之间,王仁恭已经戳了四员高句丽武将下马。一名不知道何民族的渠帅挥舞着铁蒺藜骨朵冲来,试图凭借战马的速度和兵器重量将王仁恭撞翻,二人接近的瞬间,王仁恭突然蹲身,槊尖向前,槊尾及地。那名渠帅收势不及,战马重重地撞上了槊尖,瞬间,马死,槊折,骑手整个人高高地飞起来,落到了王仁恭脚下。

没等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渠帅从地上爬起,王仁恭弃槊,拔刀,一刀砍下了敌人的首级,将头发向手中一挽,高高地举向半空。

“左武卫,报仇!”王仁恭手举一颗血葫芦,仰天长啸。

“报仇!”千余死士齐声呼喝,大踏步上前,将高句丽人再次逼退数步。

王仁恭将敌将人头当作暗器丢出,脚尖同时一勾,居然将四十余斤重的铁蒺藜骨朵踢了起来。单手一抄,他抄住铁蒺藜骨朵柄,一手持刀,一手持铁蒺藜骨朵,左右配合着再次踏入敌阵。

几个高句丽悍卒试图夹击他,却被王仁恭身后的府兵舍命截下。数息过后,锥型阵列又深入高句丽军中三十余步,庞大的“锥尾”追随“锥头”向前,已经在高句丽军阵中挤出了十余丈宽的大口子。

面对面硬撼,大隋府兵近二十年内还未曾遇到过对手。锥阵两侧,高句丽士兵纷纷退避,尽力躲开这个嗜血的怪物。有聪明的高句丽士兵试图迂回包抄,攻击锥形阵列的背后,却发现不断有过河的左武卫士兵在校尉、旅率们的带领下,自动补到锥阵最后。

死亡的尖锥越来越大,越来越锋利。高句丽守将发觉事态不妙,调集重兵试图把这根插入自己心头的钢锥硬生生挤断。在他的指挥下,无数被高句丽重金招募来的不同民族的勇士用不同语言呼叫着,冲向钢锥的尖端,王仁恭面无惧色,左刀右锤,呼喝酣战,力保“钢锥”不弯,片刻功夫,他的浑身上下已经湿得如血池中捞出来的一般,却无人能令他后退半分。

大隋军制,全国常备兵马共分十二卫,每卫有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虽然大将军和将军之间只差一级,但很多武将做了一辈子将军,也看不到成为大将军的希望。三天前,王仁恭还是右翊卫的将军,而昨天上午,他已经踏上了军人生涯的顶峰,成为十二府大将军之一。并且统领的是以骁勇善战为名的左武卫,大隋皇帝陛下最看重的嫡系兵马。

左武卫原来的大将军是麦铁杖,英雄盖世,在士兵中威信甚高。如果接替他的人是个不敢冲锋在前懦夫,根本甭指望能让麦老将军麾下的将士们归心。王仁恭曾经从杨素出征,深知统兵之道,所以,今天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没有退缩的理由。

事实亦正如其所愿,王仁恭今天的英勇赢得了全体左武卫将士的尊敬,每当他身边的护卫倒下,立刻有人主动补上前来,力保主将的两翼不被敌军所乘。转眼间,他的锥形步阵已经深入敌军二百余步,只要再前进数丈,兵锋就可以接触到高句丽帅旗。

护卫在王仁恭左侧老兵突然倒了下去,没有敌人砍中他,而是他先前受的伤过重,捱到此刻已经血尽力竭。一名高句丽士兵看到机会,挺矛从突刺王仁恭左肋,与此同时,王仁恭正前方的高丽士兵突然放弃了防御,用身体硬扛了他当胸一刀,然后整个人张开双臂扑了上来。

“护我!”王仁恭大叫求助,不管侧翼来的长矛,用铁蒺藜骨朵直接将正面敌兵砸飞。一面铁盾应声而来,砸飞那杆志在必得的长矛。紧接着,盾后飞出一把横刀,将来袭者的头颅扫下了脖颈。

长矛落下,被持盾者单手抄住。来人手臂一轮,木矛被当做了铁锤使,硬生生将三名高句丽士兵砸翻在地。随即,矛尖疾刺,捅穿了另一名从正面扑向王仁恭的敌将咽喉。

“好汉子,敢问姓名?”眼前压力瞬间减小的王仁恭大声问道。他看出来人膂力甚大,顺手将铁蒺藜骨朵柄部塞向对方。

“河间刘武周!”来人大声回答,接过铁蒺藜骨朵,单手将杀过来的高句丽士兵逼退,然后顺势将长矛送给了王仁恭。

“我疲,壮士可敢替我为阵首?”王仁恭在接长矛的瞬间追问了一句。

“有何不可!”刘武周大笑着说道,斜跨半步,接替了王仁恭的位置,成为整个锥阵的最尖端。

“护住刘队正,大伙冲阵夺旗!”王仁恭在刘武周身后高举长矛,大声疾呼道。

“夺旗,夺旗!”左武卫将士大声呼喝,在王仁恭的调度下,跟在新的阵首之后向前猛插。

左武卫的英勇让从右翼另一座浮桥上过河的左翊卫将士面临的压力减轻了至少一半。打了小半辈子仗的左翊卫大将军早已过了亲自领军与人博命的年龄,与王仁恭相比,他更在乎诸军的协同。只见一队队左翊卫将士在其调度下陆续过桥,于河滩上排成一个个小方阵。几个方阵互相照应,很快就连接起来,变成了一个大型方阵,牢牢扼住了桥头。

一伙高句丽人见己方将士撼不动左武卫,试图先将左翊卫击破,此举正中宇文述下怀。只见老将军一挥手,河对岸的千余辆弩车同时发威,“哄”地一声,万弩腾空,硬生生将来攻的高句丽的兵马射“塌”了数尺。

“重甲兵,向前推进!”宇文述站在桥端大声喝道。他的命令立刻被变成号角声,准确地传达到了最前方将士的耳朵里。

方阵最前方的重甲步兵大踏步向前,死死顶住最外层的高句丽兵马。双方士卒在彼此能看得清对面敌手表情的距离上,以钢刀和短矛互捅。一层层人倒下去,一层层人踏着同伴或敌人的尸体贴向对手。

没有呐喊声,也很少有人呼喝,方阵前方,只有兵器互相碰撞的“乒”、“乒”声和肉体被刺穿的“噗!”“噗!”声。偶尔响起的呻吟,很快被这沉闷的“乒”、“乒”、“噗”、“噗”声盖住,士兵们一个个铁青着脸坚持,看哪一方的阵列先垮塌掉。有人在没死之前已经精神崩溃,屎尿顺着战靴边缘淌了下来。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粪便味道交织在一起,熏得人直想作呕。

“长矛手,前冲补位!”宇文述见惯了死亡,空气中的血腥和粪便味道根本干扰不了他的指挥。轻轻挥动角旗,方阵后列的轻甲长矛手大步冲上前去。他们是大隋军中最便宜的兵种,每人只有一根木杆铁头长矛可用,身上的短皮甲也仅仅能遮住要害不被流矢所伤。但他们的跑动速度却是军中最快,快速跑动中形成的杀伤力也是除骑兵外诸军最强。一丈八尺多长的步兵长矛高速自前方同伴刻意留出的空挡刺了出去,将高句丽人直接串在了矛尖上。

一轮攒刺结束,右翼的高句丽前军几欲崩溃。大批士卒丢下兵器逃走,被督战队迎面射杀。右翼主将的亲卫试图上前反冲,对着刺猬一样的长矛重甲混编阵列,却找不到可以下手之处,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敌军重甲兵彼此之间再度拉来半步距离,慢慢地向己方大阵挤压。

“弓箭手,准备——”宇文述高高举起另一面红色号旗。凄厉的角声在浮桥两侧回荡。听到角声,刚刚在河滩上调整好队形的弓箭手们立刻弯弓,将羽箭斜斜地指向前上方的天空。

“放!”宇文述令旗一挥,瞬间,飞蝗般的羽箭升空,越过自己一方士卒,越过高句丽人的前锋,在敌军的前锋和后续部队之间,制造了一场箭雨。

羽箭齐射,要的不是准确程度,而是单位面积上的打击密度。训练有素的左翊卫府兵高效地完成了这一目标。三轮急射过后,右翼高句丽兵马的前锋和中军之前出现了一条死亡地带,担任前锋的士卒失去了支援,顿时背后发虚,愈发止不住溃势。

“给我冲上去,你们要亡国灭种么?”远处观战的高句丽主帅大声咆哮。河东岸,自己一方士兵数量是对方五倍,却被敌军逼得节节后退。再这样退下去,今天这仗必输无疑。

“后退者,当场格杀!”有高句丽武将大声喊道。带着自己的亲卫大步向前。每见到一个迎面跑来的人,不管是谁的麾下,兜头就是一刀。

血腥的杀戮止住了全军的溃势,逃跑的士兵们不得不转过身,再次面对敌军的刀锋。高句丽主帅见到情势危急,挥动令旗,把身边所有兵马都调了上去。四万多高句丽士兵与不足一万大隋前锋将士在河滩鏖战,战场上升腾的血雾遮住了头顶上的阳光。

“如果我再有一万兵马……”高句丽主帅乙支文慧绝望地想。全军压上后,凭借人数的优势,高句丽士卒稍稍稳住了脚跟。大隋军的攻势已经慢慢减缓,胶着时刻,任何一根稻草都可以压死整头骆驼。

“呜——呜-呜”

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有凄厉的号角声自辽河下游逆风而上。

第一百一十章 国殇(9)

李婉儿站在李旭身边,又跳又叫。看了她那兴奋的模样,刘弘基真的不明白昨晚那个刺猬一般的女子是谁家千金。才过了一夜,她就把所有的不快全忘了,穿着一身偷来的小兵号衣,与百万大军一道为过河的勇士摇旗呐喊。

站在李世民姐弟身边的李旭则一脸庄重,自从今天的战斗一开始,他的目光就没从河对岸离开过。这种姿态让刘弘基愈发愧疚自己的多疑,同时,也隐隐感觉到了李旭身上的与众不同。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李旭的状态,唯一合适的词就是沉静,非常地沉静。这是一种与其年龄不相趁的早熟,刘弘基看在眼里,甚至有些怀疑现在的李旭和草原上初见那个少年是不是同一个人。

此刻,李旭眼中看到的不止是血与火。经历最初的紧张与激动过后,他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越公杨素的用兵记录、铜匠师父的讲解还有徐大眼平时跟总结的练兵纲要交融在一起,以前的种种模糊之处,此刻对照着辽河东岸的战场,一下子变得分外清晰。

“百炼之兵,进退有序。以一当十,融汤泼雪……”当初在霫部演武,徐大眼曾经这样总结他不断操练士卒的原因。而辽河对岸,府兵与高句丽军的战斗场景正是此语的生动写照。第一波过河的大隋士卒都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府兵,他们彼此之间的战斗配合超出了对手不止一个档次。眼下战场上的隋军人数远远少于对手,但牢牢地控制了战场的主动。没有合适的谋略相辅助的高句丽人在隋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只有被动挨打的资格。

过了河的两位将军宇文述和王仁恭则遥相呼应,以各自擅长的方式展现着大隋军威。李旭发现,两位大将军的作战风格截然不同。用越公战记上的话来形容,王仁恭用兵侧重于取势,一过河,左武卫将士的攻击就一波接着一波,犹如巨石压卵,根本不给对手喘息和调整战术的机会。而宇文述将军的用兵侧重于形,在他的调度下,诸兵种之间配合十分默契,远远看去,几千兵马就像同一个人,一招一式都做得有条不紊。

以王仁恭的打法,将士需要有敢战之心,百死而不旋踵。以宇文述的打法,士兵平时要加倍训练,非百炼老兵不可完成如此娴熟的配合。看着两位将军的英姿,李旭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念头,如果自己处在王仁恭或者宇文述的位置上,自己会怎样做?这种想法烧得他舌头发干,心中像有把火烤着般难受。但同时又有一个冷冷地声音告诉他自己,“省省吧,你只是个草民之子,无凭无依,这辈子也不可能做大将军!”

“有朝一日,我当与万马军中,展此雄姿!”有人在李旭耳边小声嘀咕,仿佛在读着他的心事。李旭惊诧地侧了一下头,看见李世民拳头捏得紧紧的,双眼死盯着河对岸王仁恭的将旗。

感觉到被人注视,李世民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讪讪笑了笑,对着李旭问道:“仲坚兄,高句丽支撑不住了,你说是么?”

“如果他们不能像上次一样毁掉浮桥,肯定溃败!”刘弘基抢先替李旭点评。他对用兵打仗的痴迷程度不亚于李世民,扫了一眼被自己的话吸引过来的耳朵,低声解释道:“你们看高句丽的那些将旗,已经开始乱了。这说明各部将领对胜利已经失去了信心。虽然他们都在往前移动,但彼此之间却没有呼应配合。一旦局部失败,肯定全盘被动,根本无法挽回残局!”

“桥毁了也没用,过河的将士已经又展开了一个大阵,至少是一万兵马!”秦子婴也走过来凑热闹。自从妻子失踪后,他在武功、兵法上没少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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