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囚徒到省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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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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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主任三十多岁,头发梳在耳后整齐溜光。身穿家织的蓝格子布棉袄,干净利落。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胸前戴着很大的毛主席像章,一看就知道是农村里那种能说能干的女尖子。她叫柳翠花。头一次见吴玉萍,听说是工作组的副组长,就左一个同志右一个同志的叫着,问寒问暖。接着又去摸摸炕头,又摸摸炕脚,惊讶地说:“好凉!真是对不住同志们了,我去抱柴火烧烧,这还行?”说着就去院里抱柴火烧炕。吴玉萍急等着开会,便说:“让黎娟烧炕,你去赶紧叫叫人吧!太晚了。”

柳翠花去了老半天,才领来了个几个妇女,说还有几个人也答应来。这几个人上炕以后,就各自从胳肢窝里、毛巾包里拿出自己的东西,挤到灯跟前做起了活计。有纳鞋底子的,有纳鞋帮子的,还有垫着袜板补袜子的。那年头农民没人买鞋穿,线袜子那么薄的底也架不住干活揉搓,补好了也是三天两头地坏,所以为了这一家子的鞋脚,也够妇女们忙活的了。而且妇女还要下地做饭,一天天的哪有整工夫?所以遇到这种炕头会,她们总是开会做活两不误,还省了家里的灯油。吴玉萍一面和她们聊天,一面想再等几个人来。等到九点多了,按农村习惯都该睡觉了,见不会有人来了便让大家坐好,先把活计放下,宣布开会。

一说开会人们的困劲就上来了,一点点地往后挪蹭,都离开了煤油灯躲到黑影里,靠在了被垛上。为了抓紧时间吴玉萍简单讲了讲国内外形势,最后拉到两条路线斗争上。吴玉萍知道说这些,妇女们不会感兴趣也根本听不进去,可是作为斗批改工作组副组长,又不得不说,要搞批斗,政策又不能不讲,不得不说违心的话。

黎娟却十分认真,而且说话直截了当,让大家说五类分子有没有不老实的,村里有没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有没有搞修正主义的。屋里一片沉寂没人说话,好像人们根本听不懂她说的是啥,正像人们平常说的洋鬼子看京戏——傻眼啦!

她急了,干脆说有没有卖羊肉养羊公子的。这回人们听懂了,屋里也热闹了起来。人们毫不避讳根本不觉得是个问题,七嘴八舌地乱嚷嚷开了:“生活这么困难,连个点灯熬油的钱都没有,哪家不养一两只羊弄个零花钱啊!”“俺们村祖祖辈辈都养羊。”“俺村家家户户会剥羊,外村想学还学不会呢!”

黎娟解释了什么是自由经营的资本主义和修正主义黑货以后,人们更炸了营啦!啥?卖个羊弄个买油打盐的钱就是资本主义?有个妇女说:“俺家祖祖辈辈卖羊肉,还是个穷,咋就成了资本主义啦!”有一个妇女没说话倒先笑开了,然后一边笑,一边说:“要说资本主义,头年俺也资本主义了一回,嘻嘻!你到俺家看看去,穷得丁当响。不怕你们笑话,俺那小子过年还穿着露脚趾头的鞋。这是头年卖了个羊,一家子才凑和过了个年,还扯了几尺鞋面子。”说着把手里的鞋帮子一举,“这不,急着给他们爷儿俩一人做双鞋。”半天没有发言的妇女主任,好像懂得一点政策,这会儿也解释说:“俺村宰羊是宰羊,可都是自家养的,没有一户敢长途贩运,自繁自养不是允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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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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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人们有说有笑好像拉家常,吴玉萍心里却如刀绞。她虽生在城市长在城市,但参加工作以后便经常下乡。近几年到农业局工作,全县的村几乎跑遍了,她知道农民的纯朴敦厚,也知道他们的困苦艰难,尤其是白刚回农村以后,一个壮劳力尚难维持一个人的生活,买黑市粮食还要她从微薄的工资中给点补贴,何况许多农民是要靠一个劳力养活一家人啊!她对农民的困苦有了更切身的体会。

这么半天她没说话,只黎娟在维持着,好像她十分深沉。实际是听了妇女们那直朴的语言,那对她们信任的真诚,心中充满同情,她是有口难言哪!可是当了工作组,又不能永远沉默,听到妇女主任的提问以后,她便解释说:“你说的那是以前的政策了,贩运算投机倒把,要是自繁自养……”说到这里吴玉萍犯斟酌了,以前好像猪羊也不允许自己宰了上市吧?

没等吴玉萍说完,嘴快的黎娟马上把话茬接了过去:“自繁自养也得自吃才行!文件说得很清楚:农副产品到集市自由买卖就是修正主义黑货。”她把文件上这几句重要的话都背下来了。柳翠花半信半疑:“。电子书下载文件上真是这么说的?”她是多年的妇女主任了,对党的政策是真诚拥护的,什么工作下来都积极完成,没讲过价钱。今天这个卖羊肉的问题,她可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

吴玉萍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再争论下去。她觉得该怎么办还没研究,现在就下定论会引起群众恐慌,便转换了话题:“我们只是了解了解情况,这个问题就不谈了。今天来的都是贫下中农基本群众,大家说五类分子中有不老实的吗?”黎娟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当中有卖羊肉的吗?”她是急着要找出批斗对象来,要不工作怎么开展啊!又是一片沉寂,妇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不涉及自家的问题,就没人愿意出头了。

柳翠花觉得自己是干部,不能让会议冷场,便不紧不慢地说:“要说五类分子,我们这村有个特殊情况,吴同志初到可能不清楚。这村小又穷,土改时定成分没地主。只有两户富农,如今老的都死了,剩下几个可教育好的子女。说起卖羊肉来,还真都是贫下中农,富农子女也不敢上集去卖。同志们不知道,卖点肉也不容易,集上又赶又逮的,逮住了成分好的说说好话就许放回来,成分不好的打骂不说肉没收,弄不好还许关个十天八天的谁敢去。贫下中农卖肉也是偷着,半夜出去天刚亮就卖完了,赶的是鬼市辛苦着咧。”

听主任提到辛苦二字,妇女们又一个个诉起苦来:这个说家里缺米少柴,干一年还得向队里交钱,自己再不想点法咋办?那个说担惊受怕卖点羊肉不过换点油盐,能顶啥事?也有人说人还吃不饱,哪有粮食给羊吃,暖和天有青草,天冷了就是靠涮锅水、烂菜帮子和干草喂羊了。羊瘦得光剩几根骨头,剥不了几斤肉,能卖几个钱?说到这里有个妇女突然尖着嗓子喊了一声:“赚钱?还有赔钱的呢!”

“赔钱,谁赔钱了?”大伙儿纷纷追问。那个妇女说:“孙绍安家呗,你们不知道?”有几个人同时说:“人家那人深沉有啥事不爱往外说,我们怎么知道?”有人却要刨根问底儿:“自家养的羊贵点贱点都是收入,他怎么就赔了?”尖嗓子妇女说:“这可不敢说就没赔。”然后看了吴玉萍一眼:“人家吴同志让说这些事儿吗?”吴玉萍听说是孙绍安家卖羊肉赔钱,这孙绍安,不就是昨天吃派饭的那家吗?便很想听听:“你说吧!咱们拉家常啥话都可以说。”

那个妇女便说开了,别人有时也插几句。她们说孙绍安原先是学校老师,教得可好了,就知道看书老实巴交的又是个近视眼,回村务农以后生活就困难了。看人家养羊他也养了俩羊,前个晚上他请人给他剥了羊,昨天天不亮就到集上去卖。他一个人没个照应,又是头一回上集卖肉没有经验心太实。他为了好卖,把在家约好秤,扎成一嘟噜一嘟噜的羊肉,全拿出来摆在了一块塑料布上,让人家挑着买。

卖了几嘟噜以后人们看他卖得实惠,买的人越来越多,正这时市管会的人来了,有的买主认识扔下肉就跑,他也慌了忙着收肉又忙着收钱,有些人没给钱提着肉跑了,他也顾不得要钱赶紧把肉收起来就跑。结果有一半的钱没收回来,只剩了五嘟噜被挑剩下的肉。还幸亏没让人家逮住,要是逮住肉没收不说,卖的肉钱也得给搜去,还许不饶他。

原来偷着卖肉也是有诀窍的。根本不能带秤,都是在家里一斤一嘟噜一嘟噜地分好,把肉装在提包里或是一个口袋里。不能把肉都拿出来摆摊,顶多拿出一嘟噜来放在提包上做个样子,好让人知道是卖羊肉的。有人买了你才给他拿出一嘟噜来,他不满意可以给他换换,绝不能让人们随便挑,卖一份收一份的钱然后再卖。

一边卖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有情况提起提包就跑,等市管会的人走了你再找个地方卖。孙绍安心实一下摆出来让人家挑,有人要买半斤他还解开捆给人家分匀,不仅费时间耽误了收钱,而且毫无防备之心,结果市管会的人一来,有些人不给钱就把肉拿跑了,他不赔钱往哪儿跑。

吴玉萍听了一阵心酸,这么一个老实人竟被人家抢了。她们昨天吃的,竟是被人抢剩下的羊肉,给工作组包饽饽吃了,不但没人说好还有人怀疑他心怀鬼胎。她对孙绍安充满了同情,但作为工作组当然不能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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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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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天的摸底,这村别的问题没有,只有卖羊肉是普遍性的历史性的。祖祖辈辈卖羊肉,家家户户卖羊肉,以前只有孙绍安没卖过最近也卖了。可是这村一直穷得丁当响,好过的没几家,要把这问题硬拉到走资本主义道路上来,实在说不过去。要找出典型批斗就更是个难事。工作组的几个人心里都清清楚楚,可是人们心照不宣,谁也不敢说出来。他们虽然出身、经历、文化程度各不相同,但面对现实他们认识却基本一致。

吴玉萍不用说,挨斗了半辈子,都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在这种人为的阶级斗争中,她哪能忍心给别人随便戴上资本主义帽子?组长老郝是党员,出身也好,但家在农村老婆还是农民,对农民生活的艰难他能不清楚吗?要在这些老实的农民身上找典型批斗,让人怎么下手?

那两个农村小青年,虽然政治积极性很高,一听说是毛主席指示,恨不得马上就去找典型批斗,尤其是那个成强,一想起批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绝不会手下留情。可是他们毕竟是农民,面前这种现实,这些农民就是他们的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他们的家里也这么生活着,虽不一定卖羊肉,可是谁家没偷偷到集上卖粮食或是买粮食,他们的妈妈奶奶就没有到集上去卖过鸡蛋?怎么好给这村这么多的人定走资本主义道路呢?成强讨论文件时可以从炕上跳起来,说孙绍安给他们羊肉吃是心里有鬼,真到定性批斗上,他也难开口难下手了。

可是他们干的就是这种活,不开口不下手能行吗?还是老郝有主意,讨论到最后他终于说出了这村群众觉悟太低,主要问题是要好好上两条路线斗争这堂课,把卖羊肉这股资本主义歪风狠刹下去。一听这个吴玉萍这心里算是轻松了。那两个青年也拥护组长这英明决策,接着又简单议了几条措施。可是他们一致同意并不算完,还得向上级汇报啊!最后组长意味深长地对吴玉萍说:“写材料这可是你的拿手好戏了,县里有名的大写家,你就给上面写个汇报吧!”

吴玉萍苦笑了笑,她也知道自己责无旁贷。都知道她是笔杆子,写这样的小汇报,还不是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掐吗?所以她没说什么应承下来了。老郝安排完这阶段工作也就松心了,说到底就是个开展教育将来再展开大批判,这一段就没什么紧任务了。他的家就在附近,部署完工作就骑车子回家了,剩下的任务不用说都是吴玉萍的事了。

最大的任务是写汇报,人们都知道,做得再好不如说得好,说得好还不如写得好。刚一接受这任务时,吴玉萍没有拿这当回事,可是坐下来一写她可就发愁了。本来他们了解的情况是符合实际的,他们研究的意见也正确合情合理。可是如实写不上纲上线能交差吗?他们这个组马上就得挨批,甚至成为全县一个右倾的典型,不仅自己受不了也害了全组的人。上纲上线说这村资本主义泛滥干部不觉悟,两条路线的斗争十分尖锐,这倒是符合上级意图,可是那样就得大批大斗,不是害了干部群众吗?这真使她为难了,左思右想不好下笔。她琢磨的结果是先拖它几天再说,反正也没规定期限,又何必那么积极呢?

多次下乡的经验告诉她,工作组实际是个三不管地带。抽到工作组,原机关就不再管你。县委统一领导,那么多队分散到各村,交通不便电话没有,离县城少则三五十里多则百八十里,县里怎么管得过来?说是委托公社代管,实际公社没人过问。下来的都是县里各部门的干部,每个组还都有个不小的头头,公社干部哪能管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又何必多管呢?只要不犯大错,年底从公社转到县里的鉴定书都会写上工作积极,能完成工作任务等等,大家都能交差。

这次情况不同了,阶级斗争喊得震天响,不能不使她担着一份心。不过她想情况还会大同小异,这么多工作组,县里怎么会照顾得过来?汇报不好写就先不写了,先到户里转转去,也许会摸到什么新情况。她是记者出身,以前也多是上农村采访,有事没事她倒愿意和群众闲聊。现在更有一种新的需要,就是只有和群众在一起时,才能消除自己的孤寂和苦恼,忘却许多忧愁。她首先想到了卖羊肉被人抢了的孙绍安,便信步向他家走去。

栅栏门关着,她在门外头喊了两声:“有人吗?”起初没有人答应,过了一会儿,孙绍安媳妇才匆匆跑出来,见是吴玉萍连忙道歉:“唉哟!我当是谁呢,是吴同志啊!快进来坐吧!”话说得很热情,可是吴玉萍从她的表情上却察觉似乎有些惊慌。吴玉萍说了声没啥事,到你家来看看,说着便随她进了屋。

屋里黑咕隆咚的看不清东西,原来是窗户外面挡上了秫秸帘子。这帘子本是挡雨雪用的,大晴天为啥放下了帘子呢?往里一走模模糊糊看见炕上躺着一个人,分不清是男是女,吴玉萍以为是他家老人病了,仔细一看却是孙绍安。炕头上还放着一碗水和药瓶,看来刚才他媳妇正在侍候他吃药,听见有人喊,才匆匆忙忙出去的。

孙绍安见是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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