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3炮击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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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3炮击金门-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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桩洪建才脑瓜里都是留下了烙印的:
  1949年,国民党飞机狂炸围头,村里一片火海,邻居洪上一大家十几口人死得干净, 老者小小在路边横躺着排成一队;1955年渔民被国民党水雷炸死5个,只有两具肢离破碎的尸体漂了回来;1957年,堂哥洪圆头被金门一粒蚕豆大小的弹片在胸部凿一小洞,人倒在房前表情安详如睡熟一样;在海上被抓的叔伯总有好几十,有的挨一顿好打放回来,有的就此没了音讯,留下孤儿寡母好不凄凉……
  人们挥拳头呼口号,愤恨激烈得像一群怒狮。洪建才亦情绪激动按捺不住,鬼使神差站到了民兵队伍的排尾。谁说的,满16就理所当然算是民兵了。他上月初五过的16岁生日,吃完外婆擀的长寿面便不再把自己当小人儿看待。
  当然,上级一眼便把他从队伍里剔出,要疏散到后方去。急得他哭。有人不耐烦,拿话刺他:哭啥,把裤子退下来,叫大伙瞧瞧,毛长齐了自然不会叫你走。
  他真的不哭了,用袖子揩一把鼻涕眼泪,伸手抓住裤腰带:退就退。你他妈要是说话不算话,今天也得给我退一回,不然看我放过你!
  吓得一帮看热闹女人急急转过身去用手捂住脸。
  这一幕刚好让个过路的“上级”瞧见,他一把按住洪建才瘦削单薄的肩头:莫胡闹!我批准,你留下吧。
  留下的民兵分为两队。身强力壮牛高马大的编在了火力队,肩背钢枪腰挎手榴弹,威风足足,配属摆在炮兵阵地后边的解放军步兵,准备反击敌人可能发动的针对围头的登陆。拣剩下的老弱少小编在担架运输队,配属炮兵担负各项运补任务。洪建才十分自然被拨拉到了运输队。他觉得矮人一头不光彩,又“蘑菇”上级,非去火力队不可。上级对他的脾性多少知道些了,拿话激试他:你这个小鬼是不是怕运输队的活计太重吃不消啊?他哼一声,把汗衫脱下,拍拍排骨胸脯,鼓鼓胳膊上还不值得展览的几块肉疙瘩:他妈的我怕?龟孙才怕哩!大步走进了运输队。背后的人们全都抿紧了嘴皮笑。
  实战表明,由于预想中的敌人登陆并未发生,火力队只不过陪步兵在后边观了一通风景热闹,倒是运输队跟着炮兵在最前线闯刀山过火海经受了考验出了大力。庆功会上,担架运输队人人有功个个戴花,火力队的灰头土脸闷不吱声。洪建才那份美气呀,心说万幸没入倒霉的火力队,这一遭到运输队可是干对喽。此是后话。
  洪建才他们是8月23日上午进入的阵地。 可看清楚了,海岸炮和以前见过的陆军炮就是不一样, 炮管特长,炮身虽沉重,电动底盘仍可灵活地承载它原地360°打转转,工事无盖,整门炮像一只伸脖灰鹤趴在窝中。炮兵介绍,海岸炮的优点是“炮身稳打得准,炮管长打得远,射速快打得猛”。缺点是“没有轮子不长‘脚’,遇到情况别想跑”,平行移动转换阵地相当困难,加之掩体裸露,对敌方而言等放是一个不戴钢盔的固定目标,因此伤亡率高危险性大。难怪,炮长见面后的第一句不是什么感谢赞扬的话,而是:“凡丢不下老爹老妈的,舍不得婆娘守寡的,经不起胳膊腿搬家的,统统向后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没有人向后转。是不是有人这么想不知道。但这会儿再向后转,那可是秃头虱子明摆的事,在村里永远得掖着脑袋走路别想抬脸见人了。
  有人悄悄捅捅洪建才:唉,趁早回吧,要是叫炮弹皮把卵子敲掉了,你小子今生今世可就知不道女人的滋味啦。
  洪建才说:×你娘,要回你回!我卵子没了大不了作女人。不像你,白长个卵蛋,再没人把你当男人老爷们看待。
  炮打响。
  田头像被放在烈焰上一遍遍过火烧烤。战斗至为酷烈。
  敌人一发炮弹击中二炮, 10名炮手当场阵亡6个,人被弹片撕裂,完全没了形状。
  敌人还打凝固汽油弹。那药剂着实厉害。未燃尽的弹片在水中浸泡几天,拿起来一摩擦仍会着火。一位战士被烧焦,洪建才流着眼泪把他搬运出来。
  一位奔前跑后的医助不幸被击中,好大一块狰狞的弹片斜插在有响,背后露出尖锐的弹片头。洪建才要为他拔出来,医助摆摆手,淡然一笑:不必了,拔出来完蛋更快。于是,眼睁睁看那医助挣扎了30分钟,一直到死。
  炮战期间,围头的海岸炮兵牺牲30多人,其他七七八八也死了30多。洪建才大多还记得模样,却叫不上名字。他承认,烈士们悄无声息的壮烈对心灵发生过震撼和感召,但他对自己的勇敢却有着另外一种诠释:
  “看见第一个死人时,有些怕。第二个,恢复平常心。第三个,满不在乎了。真的,打仗就是这样,见过的死人多了,见过的流血多厂,就不再怕见死人和流血了,最后连自己可能也会变成死人也会流血都无所谓不害怕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道理,你写书千万别把事情说得太复杂。”
  我明白,洪老不愿戴高帽,他只能按“洪建才性格逻辑”行事。
  运输队的基本任务是搬运炮弹。海岸炮弹有70多斤。弹药员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搬不动别逞能,再找一个年纪小的两人抬吧。洪建才说:你看我有劲儿没劲儿!把两发炮弹竖立在那儿,蹲下,左肩膀压一发,右肩膀再压一发,站起来,两手扶牢一路小步快走, 不歇脚一口气送到200米外的炮床上,赢得阵地上一片喝采。弹药员不再另外罗嗦,每次给他一发。一发也不容易,交通壕有的地段被打坏,不敢直腰,只能匍匐前进。到处有碎石瓦砾,胳膊肘膝盖很快磨破。撕块擦炮布包扎,爬几下血水又洇过来往下滴。搬到一百多发时,他还记着数数,以后就乱套数不清了。让他欣慰的是,海岸炮1分钟发射10发,他们负责的这门炮从没断过顿。
  同等的重量,扛石头与扛炮弹的感觉又太不一样。特别是棱角分明的石头,肩膀垫一条麻袋,仍被格得生疼,一天扛下来,皮肉青紫,肿起老高。所有的活计中,他最害怕干最不乐意干的就属扛石头, 每次咬紧牙关坚持走上1华里路,把石头往料堆上一扔,都要咒一句:真他娘不是人做的活。然后,回转身又去拣最大的石头扛。那时,他的体重还不到一百斤,肩上的石头最重足有一百挂零,压得他一步三摇扭秧歌。有人劝:搬不动赶快丢了吧!他说:搬不动他×我娘,搬动了我×他娘,今天非看看到底谁×谁娘!事后,他承认,如果不把石头当成对手同它赌气较劲,很可能坚持不到最后。
  战场救护的难处则在于,四面在打炮,运送伤员只能走交通壕。交通壕过于狭窄,不便过担架,伤员便全靠人力往下背。背伤员不像背正常人,动作不能过猛过硬,害怕伤员伤势加重。通过危险地段,身子又必须尽量俯下去,避免伤员二次挂花。姿态别扭,背负者行走相当吃力。那回,他背一个大个头伤号下来,真的有点走不动了,便慢慢蹲下,曲跪着一条腿喘粗气,心里确实想着是不是该把“大个头”放在一边,休息一下再走。而这时,“大个头”也说:小弟弟,我看你走不动了,你把我放下,让我自己爬吧。不劝则已,一劝反而来了精神,他说:除非我死了才会叫你爬着走!一路上,“大个头”不停地劝求,竟成了他继续前行的动力。“大个头”看看说也无用,闭住了嘴。他又有些支撑不住,说:你咋不说啦?“大个头”说:说啥?他说:说我不行了,快把你放下让你自己爬呀。“大个头”说:你就是累得不行了,我早就让你放下我,我自己爬着走。他咬咬牙说:好,说的好!能不能再说一遍?这么着,终于硬挺到了目的地。“大个头”握住他的手说:谢谢你。他握住“大个头”的手说:谢谢你。
  那天,电话线被打断,指导员在小本上写了两页纸,“刷”地处下来,折叠一下高叫:通信员!通信员!通信员没在。指导员说:谁跑一趟指挥所?洪建才晓得,前几天交通壕被敌人打塌了好几处,到指挥所必须越过一片几百米宽的开阔地,现在敌人仍在打炮,要不是事情紧急重要,指导员是不会叫人立即就去的。指导员定定地望了他一下,眼光便挪向了他人。从指导员的瞳仁里,他立即读出了“看不上”。一股血气腾一下直冲脑门,他一把从指导员手中抓过纸条,说了声“我去”,翻身跃出交通壕。跑在开阔地上,敌人的炮弹在远远近近的地方爆炸,炸起一圈圈烟尘。他全然不管不顾,就那么照直挺胸大步快跑。炮弹随时可能在身后炸裂的恐怖幻觉像一条无形的鞭子不停拍打他,他只觉头皮发麻两腿如加满汽油格外有劲,跑出了平生最快的纪录。百米冲刺纵身跃入目的地掩体,四仰八叉平躺在地上,摸摸擂鼓一样咚咚搏跳的心脏,竟傻喝喝笑了。
  一炮炮床燃起大火。方向手安业民烧成重伤昏倒在炮位上。洪建才扶他下来。安业民微微睁开眼,眼球瞥一瞥炮位,嘴角轻轻蠕动。洪建才理解了,他希望救护他的人继续投入战斗。奔上炮位,站在了安业民的位置。炮长拍拍他的肩膀:你不行!他脖一梗,头一扬,喊:我行!我行!炮长坚定的目光中没有半点通融:你不行!他沮丧地低下了头。是的,方向手是个技术活,自己没学过,确实不行。这是炮战中他唯一一次承认自己不行,承认自己并非万能。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他恨自己笨蛋,泪水在眼圈里打晃。装填手斜跨一步,站在了安业民的位置,空出了自己的位置。炮长向那空位努努嘴:干这个行吗?他咧嘴笑了:行!一发炮弹咣当上了膛。其实他从来没有装填过炮弹,但他看过别人装填。猛力中加一点点巧劲,他竟一次成功无师自通了。这一仗,从下午3点一直打到傍晚7点,也不知到底装填了多少发炮弹,反正下来后胳膊酸疼肿胀连自己的衣服都脱不下。此次经历在一生中最难忘,因为自己接替大英雄安业民正经当了一回打过仗的炮兵。
  洪建才立了功,出了名,又被推选到北京去,同好几个老帅握过手,和毛主席合了影。
  洪老说:咱打娘胎里出来就是小人物,没想过出名。我最感高兴的,是外面世界通过我们,知道了福建前线还有一处打不垮的地面,叫围头。
  围头已经巨变。
  不知哪一天,一艘胆子稍大一些的金门渔船悄悄靠到围头又安然离去,从此,金门、澎湖以至台湾的船队便接踵而至,其势如山洪奔泄,非外力所能遏阻。我从五竿头望出去,港湾里密匝匝一片彼岸船,恍然间,竟忘却究竟置身大陆抑或台湾。
  船,送来了这边所匮乏的,拉走了那边所需要的。有靠岸交易,更多的则是在海上成交。不乏坦坦荡荡的买卖,也有鬼祟的行为。有关部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与不管都说得出堂皇的道理。管——你走私。不管——促进两岸经济交流。不论咋样说,货物的往来总比炮弹的往来好得多,弊端难免,利在双方。于是,围头红红火火地步向发达。如雨后春笋般钻冒出来的小楼新馆掩埋了大战的遗痕;歌厅舞厅餐厅的密度超过了泉州厦门;随便碰到个张三李四,递上名片都有“董事长”、“总经理”之类的头衔,笑出了腰缠几十万几百万的老板模样。伴随繁荣而来的是追赶港台的消费,来自全国各地的舞女歌女温柔俏丽,组成新时代的“杨门女将”,将敢来登陆的台湾客商钱袋掏得空空。辛苦忙碌的人们实现了从一切为了战备到拼命努力发财的观念转换,就连民兵营观察站也把站后空地开辟为灯光早冰场,卖票营业,以场养站。现在不同以往,民兵上岗是要拿补贴的,观察站苦无收入,三十载连续观察的纪录是否要就此打住?
  那个尚勇崇武的围头在哪里?我很有些惶惑。
  洪建才如今承包了一个大鱼塘,生活比以前提高了几多,但他的牢骚话也不知比以前增加了几多:
  “现在什么老革命老干部,出身红五类,都没有用,如果你的房子不如别人,口袋里没有钞票,就没有地位,没人看得起……镇里工作三大难题,计划生育、征兵和民兵,愿意参军的人很少啦,民兵也要付费才有人来上哨……我们这一代。脑子里多少还有一点保家卫国为人民服务思想,年轻人可不管这一套,只想赚钱多生活好……”
  最让洪建才感到伤心和不解的是,省里两次民兵工作会议居然都没有通知他去参加。论资格,他是1960年全国民兵代表大会代表,围头唯一和毛主席照过相的老民兵;论工作,他还是现职围头民兵营的营长。他非常认真地认为,不被邀请,这绝不仅仅是个人的脸面问题,还反映了上面某些人对传统的不太尊重和对围头的不太重视。他不能不忿忿然悻悻然,烟也抽得多了,酒也喝得多了。喝过酒,一拍桌子站起来,按照他的脾气个性,他想找上面说:我应该参加我要参加!前脚刚迈过门槛便站住了,这种事又不是执行战斗任务,是个人好争好抢的么?于是,又缩回坐下接着喝闷酒。
  于是,他问我:你说这小民兵营长还当得当不得?
  我语塞……
         6
  岸线如链,阵地如珠,大陆方面半月形火力圈的东北端点是围头,西南端点为浯屿。
  浯屿岛面积0。96平方公里,距厦门渡口12公里,距大、二担岛4000米。由于它刚好眠卧于厦门通向外海的航道上,自古为兵家所看重,曾在长达数百年的抗倭战事中充任重要角色。明嘉靖年间编纂的军事地理书籍《筹海图编》专列一节详述浯屿水寨的功用,称其“外有以控大、二担岛之险,内可以绝海门、月港(今福建海澄一带)之奸,诚要区也”。
  浯屿在地利上还具备两个优势,一是自产淡水,二是台风从不光顾。渔民视为风水宝地,传说有妈祖娘娘在冥中保佑,纷纷在此栖息停靠,故炊烟香火代代兴旺,1958年时,人口已经逾千。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悟屿孤悬海隅,居民以捕鱼为业,祖祖辈辈向大海讨生活,风里来浪中行,数不尽的危难艰辛磨炼出天不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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