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楚颜无所谓,随便挑一匹就好。”我低声作答。
“随便?哼!”他好象有些不以为然,“李德全,把朕的胭脂马牵给楚颜!”
一众人等,神色大变。
那是君王的胯下宝驹,他不加忌讳地让我驱使,是要昭示恩宠,还是要惹人非议?
“此马纯善无比,你不擅骑术,便让它助你一臂之力。”康熙说道。
“多谢皇上厚爱。”我躲避着他人眼里射来的飞刀冷箭,叩首谢恩。
一帮女眷向跑马场而去。我翻身上马,和十三福晋走在最后。
“楚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感觉如何?只是皇上对你的额外关照,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十三福晋对我说。
“皇上此举,的确破例。”我强笑道。
被人视为众矢之的,并不是一件愉快的好事。
“皇上的良苦用心,你又如何知道?”她忽道。
“十三福晋此话何意?”我大惑不解。
“因为…只有天子的坐骑,才无人敢动手脚。不然,三年前的追风,为何狂性大发,无故妨主?”她犹疑片刻,终于说道。
“你是说…”我吃惊不小。
“我只是说,人心难测,不可不防。否则我家那位,怎么特地嘱咐我对你加倍关照,形影不离?”她淡定地说。
什么?十三爷也叮咛她保护我?难道今日的比赛真有蹊跷?
“所以,我便是撑着身子,也定要护你周全。”她又说。
“什么?您有喜了?您疯了吗?十三爷知道吗?”情急之下,我口不择言。
“他不知道。他对我,恩大于爱,义大于情。他一门心思,只在你身上。昨日得悉你要赛马,急得一宿没睡。”她轻声说道。
我从马上跃下,跪在地上。
“十三福晋请回。您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请为腹中血脉着想。您和十三爷的浓情厚意,楚颜已经心领。若是您执意赛马,楚颜宁可被人嘲弄,受人耻笑,也要放弃比赛,绝不上场!”
“楚颜…”她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我不肯起来。
“好吧,你…一定要小心。”她终于勒马转身,向来处而去。
赛马场上,八福晋和九福晋是两朵自得意满的姐妹花。没有十三福晋的从旁照应,我在她们眼中,成了单飞的孤燕,败局已定,无力回天。
鸣锣为号,马蹄声起,红装素裹的娘子军们齐齐向目标挺进。万树园边界的石碑上,放了一柄玉如意,既是赢家的标志,也是胜者的奖赏。
真的很奇http://。345wx。怪,我对骑马毫无印象,可是这会儿却挥马扬鞭,颇为自如,竟然毫不怯场。康熙的那匹胭脂马,也的确让我借光,果真不愧良驹,疾如劲风,快似闪电,我几乎没用全力,已然遥遥领先。
前面有个岔路口,一直和我并肩而行的九福晋,忽然奔小路而去。我该去往何处呢?正在犹豫间,八福晋已冲在前面去了。我好胜心顿起,紧紧在她身后跟随。
石碑在望,我俩不相上下。
我拍打坐骑,拼命冲刺。
天哪,如意拿到了!
成功的感觉真好。喜悦在心中洋溢,我快速向来路跑去。
我是什么时候踏上那根树桩的,至今也是一片茫然。
就在我跌落下来的刹那,有人在前方绝望地惊呼。
“小心啊,楚颜!”
眼冒金星,头痛欲裂,我努力捕捉这熟悉的声音。
他用力把我抱在怀中,我清楚地感觉到他火热的呼吸,剧烈的心跳。
“如果你决心惩罚我,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我的懊悔和痛心,你一点都看不见吗?你可以离开我,可以放弃我,但你…必须活着!”
他双手颤动,情绪失控。
好疲倦,我睁不开眼睛。
“你是谁?”我无力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脸上。
“…楚颜,你是上天派给我的吗?”
“我是真心喜http://。345wx。欢你……”
“……以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到底是谁负了心?”
我几乎没有什么外伤,但内伤却令我痛彻心肺。是谁的温柔誓言,在我脑海中反复萦绕?是谁的无奈叹息,在我耳畔边轻声呢喃?
如何抑制我无边的伤痛?爱似海深,恨比天长。
希文,你在哪里?请带我回去!我不要偿还孽债,我不要了结前缘,我不要留在这里!
“我想要离开…”迷朦中我向他伸出双手。
“不,你哪儿也不许去!我要你永远都在我身边!”斩钉截铁的声音,将我从虚幻中惊醒。
熬红的眼睛,掩藏不了他的焦虑和担心。
“胤禛…”我轻声呼唤。
他紧握我的手微微一僵。
“怎么了?不舒服吗?答应我,不准再骑马了!”他难得的温柔。
“别对我太好,我好怕…会辜负你!”我挣扎着说道。
“我也不想,但我的内心,不受意志的驱使,完全迷失了方向。楚颜,不要离开我!”他拉着我的手,捂住自己的双眼。
“那么,请送我回京城!我不想再待在这里!”我哽咽不已。
“好的,明日一早,我便回禀皇阿玛,我和你一道回去。”
“不要!难道你想在皇上眼里,成为一个整日儿女情长的人?我会照顾好自己,听雨轩的清净日子,也许更适合我。”我说道。
“那好,你一定要好生珍重,我会寻找机会,早日回京。”
他强迫自己微笑,但是,笑得如此苦涩,一点也不好看。
逃避可以麻痹回忆吗?逃避可以拯救绝望吗?逃避可以缓解痛楚吗?逃避可以医治伤口吗?如果可以,我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康熙同意了我的辞行。我仓促收拾行装,和菱儿坐上马车,往紫禁城的方向行进。
一路上,菱儿小心翼翼,体贴入微,简直把我当成重病的小孩。不过,我虽然不是小孩,倒的确得了重病,可惜的是,这病无人可治,无药可医。
“菱儿,那天我意外受伤,当时你在马场吗?”我问她。
她神色慌乱,手足无措。
“主子,四爷…”
“但说无妨。我听过便罢,绝不告诉四爷。”我说道。
“是,菱儿在场。”她低声说道。
“是谁发现我的?”我问。
“那个…是八爷。八爷不知怎的赶到赛场,发现主子出事了,立刻抱着主子,弃马而行…”她声音越发细微。
“都有谁瞧见了?”我咬牙问道。
“大家都瞧见了…”
“后来如何?”我追问。
“后来四爷快步上前,把主子从八爷手中抱了过去,两位爷的脸色,都难看极了,十分糁人。皇上的脸色,也不太好。”菱儿小声言道。
“接着说。”心中再痛,也必须弄清来龙去脉,否则日后如何应对?
“皇上命人给主子传了太医,早早结束了围猎和赛马,返回驻地歇息了。”菱儿说。
“那么,你一直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我问她。
“是。除了菱儿,还有四爷。”她点头说道。
我的身上冷汗涔涔,那个最害怕的问题终于宣之于口。
“我昏迷期间,有没有胡言乱语?有没有让四爷听到?”
她略加思索,说道:“主子倒是老念叨一句话,菱儿愚笨,记不清楚了。”
天哪!我到底说了什么?他都知道了吗?
“好象是什么…烟水寒…”她拼命回想。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我淡然说道。
“对,就是这句话!主子,这是什么意思啊?四爷听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她疑惑地问道。
是宿命吗?为何我们之间,总是隔着万水千山?
心如刀割,泪流成河。
听雨轩的池塘成碧,荷花盛开,一派生机盎然。
但我依旧心情低落,满怀失意。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我站在花廊下,想起咏荷诗。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有人在我身后说道。
“十三爷!”我转过头去,轻声喊道。
他一袭浅色束腰长衫,英姿飒爽,气度不凡。
热河之行半月前结束,四爷只回府了两趟,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听雨轩里。而十三爷这段时间频繁地穿梭往来,两兄弟时常闭门详谈,一聊便是半天的光阴,所以只要他一来,我总会嘱咐阮方多备酒菜,留他用饭。
“四爷在午睡。要我去叫醒他吗?”我说道。
“是吗?让他多睡会儿吧,这阵子皇阿玛派遣的差事忒多了,他累得够呛!”
有一个念头在心中滋生蔓延:他们兄弟自小要好,走动密切些本来也不足为怪,但多事之秋就在明年,他们如此意气相投,惺惺相惜,一切是否会遵循轨迹,如实发生呢?如果真有这天,我当如何自处?
“十三爷,楚颜有些话,长久徘徊于心际,可以对你没有顾忌,畅所欲言吗?”我注视着他,轻声说道。
“请讲。”他有些诧异。
“圣人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请问十三爷此话何解?”我问。
“是说人的所作所为应该仿效自然、顺应天时,不可逆势而为。”他思忖道。
“那么,即使心比天高,也不可急功近利,是吗?”我复问。
“正是这个意思。满腔抱负之人何其多,但世上只有水到渠成之事,没有力挽狂澜之法。”
“原来如此。”我点头。
他日面临抉择之时,你能牢记今日之言吗?
“楚颜还听闻:所谓舍得,因舍而得。是吗?”我又问。
“正是。佛法之精髓,此乃大智慧。”他笑道。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有异曲同工的意思吗?”我继续发问。
“然也,这是古人的感悟,《后汉书&8226;冯异传》中记载:“始虽垂翅回奚,终能奋翼黾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人生在世,有得有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方能心境豁达,笑傲红尘。”他温柔地微笑。
“楚颜明白了。”我也对他微笑。
有朝一日,倘若你觉得身心俱疲,了无生趣,会将一切视作天将大任吗?
因舍而得,有得有失,你一定要切记在心啊!
“楚颜,你想要对我说什么?”他目光灼灼。
“我…”我犹豫着如何开口。
“怎么?在谈佛论道吗?”四爷笑着走过来。
“我在向十三爷请教圣人之言。”我说道。
“是吗?是什么呢?洗耳恭听,愿闻其详。”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前日翻书,看见孔子曾说:知其不可而为之,楚颜心中有些不明。”我笑着说。
“有何不明?”四爷道。
“既然知其不可,偏要以卵击石,难道是明智之举吗?”我问。
“若没有锲而不舍的执着,孜孜不倦的追求,你以为所谓的理想,所谓的抱负,可以凭空而降,唾手可得吗?人生何处不是——置于死地而后生?”他语气平淡如水,却听得我心惊胆颤。
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一点不假。
他和十三爷,注定要走向那条崎岖之路。
(十四)美人如花隔云端
从那以后,我刻意禁锢了自己的脚步,情愿与世隔绝,假想时间停滞。
康熙四十七年三月,四处传来春天的讯息。
一切似乎没有改变,抬头是春花,望眼有绿荫,空气中飘忽着青草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
梅香的到来,打破了我苦心经营的平静。
“楚颜,还记得良妃娘娘吗?”她匆匆跑来,喘息未定,便立刻问道。
“怎么了?我…不记得了。”我心中一凛。
“唉,亏得娘娘对你百般疼爱,你倒全都忘个干净!这些年来,娘娘的身子大不如前,这也罢了,她还每日劳神费思,弄得自己心力憔悴,我和小喜子常在私下说:如果有你在,一定可以开解娘娘,逗她开心。虽说皇上少有驾临储秀宫,但是一应吃穿用度,从不拖欠短缺,而且,若论八爷的才干本事,那可是阿哥里头最出挑的,着实给娘娘长脸。人生一世,还有何求呢?但是娘娘总是不太开心,前些日子受了凉,至今咳嗽不止,她也不肯好生将息,按时服药。昨儿娘娘跟我说:真是想念楚颜弹曲唱歌的日子!我见娘娘神色悲伤,心中实在不忍,这才自作主张打听你的住处,特地请你去储秀宫一趟,以慰娘娘思念之苦。”梅香说道。
我心中一阵酸痛。
锦衣玉食,富贵荣华,怎么能抵挡心灵的失落和空虚?人生最大的痛苦,是永远追逐自己的痴念,明知没有结果,依然不愿放手。
我的未来,是否会步她后尘,重蹈覆辙?
不,我要自己掌控我的人生。
储秀宫里清冷无比,主人的寂寞心境可想而知。
“姑娘,是你吗?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打门口蹦出个欢天喜地的小太监。
“他是小喜子,你不会记得了。”梅香说道。
“小喜子,娘娘呢?”梅香转而问他。
“娘娘在西厢。”他不能置信地打量我。
刚至门口,便听见琴声。
再熟悉不过——那是《长相思》。
是她。那个带我走进皇宫,尝尽爱恨的女人。她容颜未改,美丽如初,也依旧惆怅满怀。她也看到了我,脸上忽现惊喜之色。
“楚颜,过来坐在我身边。”她向我招手。
我依言坐下。
她抬起手来,轻抚我的长发。
“他们都说,你意外坠马,丧失了记忆,是真的吗?”她温柔地问道。
“是的。”我低声回答。
她点点头:“那么连我也忘记了?还有…不过,这样的结果,对你也许是最好的。”
真的,那也许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天意何其弄人!
“娘娘之前对楚颜十分照拂,楚颜感激不尽。娘娘千金之躯,应该加倍顾惜,感伤的曲子,不宜多弹。”我对她说道。
“我一直对两个人心存眷念,难以割舍,如若不然,我当效仿暮云寺的开山主持,削发为尼,遁迹空门。什么千金之躯?什么加倍顾惜?我自己的一切,早就抛在脑后,不以为意了。”
“娘娘何出此言?”我大惊。
“这两个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