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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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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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同道交流是一件让人很愉快的事情,至少比读道藏有意思多了。不过,孙淡有时候也觉得尴尬,特别是陈榕神秘地掏出一本书出来说这书是当世有名才子所写的八股范文,若能读通,并融会贯通,进了考场也多了几分把握。这书在坊间已被炒到二钱银子一本,如今,京城士子几乎人手一本,都在细心揣摩,孙兄你若想要,只怕还买不到呢!这样,我把这书借给你读几天,若觉得好,可以抄下来,反正也没多少字。

孙淡一看,却是自己所写的那本《传清小集》,里面除了自己所做的几首诗词外,还有十来篇以前抄袭的八股文。

他只得苦笑着道了声谢,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看自己写的文章跟无趣的事情呢?

陈榕天天过来找孙淡讨教学问,日子过得倒不寂寞,就是学道一事毫无进展。

看来,还真得要找个大行家请教一下,看究竟该如何入门。

世间万物都有一定规律,只要入了门,只要肯下工夫,又掌握到一定的学习方法,要想有所收获,应该不难。

这一日,孙淡正在藏书楼中读经,而陈榕也正捧着孙淡所写的范文读得眉飞舌舞,就听到楼下的院子中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

其中一个声音正是铁监院,他语气中满是抱怨:“住持,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看他举止谈吐,应该有些身份,我也是被小杨学士的名头震住了,这才允许他进藏书楼看书。可谁曾想,这人做事实在可恶。他本就非常富有,可自从住进我们道观来后,成日要吃要喝,硬是不肯出一文钱,我又不好同他翻脸,又因为有杨学士的关系,只能等你回来再做定夺。”

他说话时故意压低了声音,可因为藏书楼所在的院子实在太安静,加上孙淡耳朵又尖,却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他心中也是好笑,这个铁道人市侩之气太甚,自从那日见自己掏出一大叠银票之后,时不时过来骚扰,在他这里常常是一坐就是大半天,说些世道艰难,日子难过之类的话,眼珠子也不住转动。

铁道人想什么,孙淡自然是知道的,不外乎是想让他掏点钱出来随喜。

孙淡本就瞧不起这种市侩,自然是置之不理,可天天被他这么骚扰还是不胜其烦。

此刻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孙淡心中一震:难道是王漓王道人回来了?这可是全真的掌教啊,放在后世,起码是道教协会会长,全国政协委员一级的大人物。用他来忽悠未来的嘉靖自然是最好不过,而且,马上就有件大事需要让王真人帮忙,这也是孙淡到白云观来的主要目的。至于结识陈皇后的远亲陈榕,只不过是一个意外收获。

他忙站起身来,同陈榕一道来到走廊,低头看下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秉烛深宵话玄机

早就听到过全真的威名,一说起全真,除了想起丘处机、王重阳,就会想起金庸先生的小说。在金先生的射雕三部曲中,全真已经被他神话成天下武林的正宗,藏龙卧虎之地。

可眼前这间不大的道观和市侩的道士,还是让孙淡大觉失望。可是,人家王真人好歹也是全真掌教,怎么说也是道教的两大宗师之一,在没看到他之前,孙淡还是有些敬畏的。

但眼前这个高大的中年道士还是让他大跌眼镜,如果他有眼镜的话。

估计是常年在外云游,身体锻炼得极好的缘故,王真人看起来相当之壮实,身体的健壮程度比起冯镇比不逊色多少,走在楼提上,踩得楼板咯吱做响。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楼上走来。

他五官端正,皮肤显出一种健康的红润,下颌有一丛漂亮的长须,如果能够精心打理,倒也是一把美髯,风一吹,自然有“用飘柔就是这么自信”的感觉。只可惜这个王真人实在太邋遢了,下颌的那把漂亮的胡须里面又是油渍又是泥垢,都裹成一团打结了,看得人心中发麻。

不但胡须如此,他那一头乌发也搅成一团,年糕一样顶在头上,若不是插了一支黄杨木簪子,还真以为他头上顶着的是顶帽子。

至于他身上的道袍,也看不出什么什么料子,本来又是什么颜色。相比起他身边的铁道人,王真人倒像是一个乞丐,半点仙风道骨也谈不上。

同铁道人压低声音不同,王漓说话的声音很大,中气也足,又或者他本就是一个心胸开阔之人,事无不可人对言,也不怕被人听到自己说些什么。听到铁道人的抱怨,王漓哈哈一笑:“小杨学士乃海内第一名士,他的朋友自然也是一个出色的人物。人家肯赏光在我们道观盘恒一段日子,也算是我们白云观的荣幸。没准这个士子在我们这里写出什么锦绣文章,传了出去也是一段士林佳话,对提振我教的名声也大有好处。铁监院,你乃是修行中人,依你这种心性,只怕要与大道无缘了。”

铁监院有些汗颜:“掌教师兄教训得是,不过,若满京城的士子都跑我们这里白吃白住,只怕为弟这里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王漓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如果真有那一天,当是我教声威大振之时,又怎么会为柴米油盐这种小事而操心。师弟,你在修行上没有天分,为兄这才让你掌管俗务,却不想你在俗务上也没有襟怀没有眼光,格局不够,成就也有限得很。”

孙淡在楼上听得心中一阵赞叹,这个王漓果然不是凡品,能够做到全真掌教的,无论是在做人做事还是眼光气量上都颇为宏大,倒是一个值得结交之人。如此说来,这次白云观是来对了,只不知道他是否愿意答应帮自己那个忙,或者说做自己未来的盟友。不管怎么说,都得要试上一试。

王真人又教训了铁道人几句,直说得那铁道人开不了腔,这才问:“来的那人是小杨学士推荐的,可有信?”

孙淡就听见铁道人忙道:“有封信……”这个时候,二人已经拐进楼道口拐角处,孙淡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可王漓的声音依旧清晰传来,很富于穿透力:“哦,果然是杨慎的字迹,记得前年去拜访他的时候,他正在临摹解缙的字,你看这一钩,这个字的间架结构,就是借鉴解学士的。对了,这人叫什么名字?”

说话间,二人从楼梯拐角转了过来,上了二楼,出现在孙淡和陈榕面前。

陈榕慌忙行礼:“见过王真人,见过铁道长。”

铁监院自然不会理睬王秀才。

王漓手中正捧着杨慎所写的那封信,铁监院指了指孙淡,介绍说:“这为就是杨学士介绍过来的,名字不知道,他只说姓孙。”

听到这句话,王漓猛地抬头,眼睛一亮,突然大笑起来,一步走到孙淡面前,就大声道:“孙淡孙静远,王道人我可算见到你了。贫道正在云游天下,本打算过两月才回白云观的,可上月,贫道突然心血来潮,知道观中要来贵客,就提前结束旅程。现在好了,总算见到了孙大才子。”

听到王漓喊出孙淡的名字,不但铁道人吓得神色大变,连孙淡身边的陈榕也惊得一脸地激动,禁不住叫出声来:“什么,孙兄就是孙静远?”

这二人的震惊各有不同,孙淡是年轻一辈读书人中最优秀的人物,有坊间传言,孙淡将是小杨学士的衣钵传人,是接替小杨学士的新一代士林领袖;而铁道人则听说孙淡是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红人,正德的智囊,不是帝师胜似帝师。

在以前,他们都认为孙淡这么大名气,肯定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儒雅之士,自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相貌普通的青年就是大名鼎鼎的孙大才子,这太让人意外了。

孙淡嘴角微微一翘,拱了拱手:“见过王真人,还请教真人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王漓将那封信折了,递给铁道人,大声道:“小杨学士什么样的人物,他的朋友能是普通人物吗?寻常人要求他一副墨宝,虽千金而不可得。能够让他写这么长一封信的人,又姓孙,孙静远的名字已呼之欲出了。”

孙淡也大笑起来,点点头:“在下正是孙淡,叨扰白云观这么长时间,白吃白住,又在这里看白书,倒让真人笑话。”

“里面聊。”王漓一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一边随着孙淡进屋,一边道:“静远先生在我在这里白吃白住看白书的时间越长,我白云观的名气越响亮。你这样的贵客平日间请都请不来,你能过来,乃是我白云观的一大幸事。不过,听小杨学士说,你的书法造诣颇深。这样,你离开白云观的时候就留一副墨宝给我观做镇观之宝吧,将来你一旦入阁为相,老道也可以拿出来向人炫耀。”

孙淡倒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孙淡倒也能写几个字,虽不怎么精妙,却也算工整。”

“过谦了,你那字若只算工整,这世上其他人写的字都算是涂鸦。休说别的,择日不如撞日,老道我也能画些花鸟虫鱼。这样,我画点玩意儿,你来题字。”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孙淡就到了书桌前,铺了纸,沾了墨就要落笔。

可大概是因为太急,竟落了一滴墨汁在纸上。

“咳,出师不利,换一张纸来。”王漓烦恼地叫了一声。

孙淡笑道,“别换,这么大一张上好宣纸,若丢了也怪可惜的,真人不妨就着这一个墨点画几个蝌蚪上去。”

王漓眼睛一亮:“好想法。”也不迟疑,提起笔就着那个黑点画了一个蝌蚪。

他在书画上本有高深造诣,这一笔落下,那只蝌蚪就像是活过来一样在纸上摆着尾巴,圆润地游动。

一口气画了十几个蝌蚪,王漓这才将笔放下:“静远,该你来题字了。”

孙淡也不推辞,提笔在上面上道:“蛙声十里出山泉。”

“妙,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单几个蝌蚪,本不算什么,也没什么趣味。可静远这字一题,却赋于这副画一种悠远气韵,倒颇有几分道气。”

二人都抚掌大笑起来,竟有知己之感。

铁道人和陈榕心中早就被孙淡的名气震慑住了,皆恭敬地站在二人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孙淡一把将陈榕拉到椅子上:“树志,坐下说话,同为读书人,这几日你我相得甚欢,相交莫逆,也不需分你我彼此。”

“这个这个……”陈榕见孙淡如此细心,怕自己受窘,心中又是景仰又是感激,却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坐在孙淡身边,只觉得口干舌燥,一颗心蓬蓬跳个不停,心中不住道:孙静远是我朋友,孙静远是我朋友……陈榕何德何能,这几日竟然能得到他的指点!

“都坐下说话吧。”王漓也坐了,又让铁监院给孙淡上茶。

孙淡接过茶杯,笑着问铁道人:“道长,若现在请我画那副壁画,二十两银子可以不?”

铁监院大窘:“在静远先生面前提钱,那不是污了先生的耳朵吗?”

“壁画?”王漓大觉奇怪,忙问怎么回事。

等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王真人这才道:“静远还真是,竟然捉弄起我铁师弟了,传出去,又是一桩雅事。对了,我看信上小杨学士说你来白云观是来读道藏的,也不知这十来日下来,静远先生读得如何了,可有何心得?”

孙淡本就被这浩如烟海的道家经典给弄得焦头烂额,听王漓问。心道,王漓可是一道学大师,有他在这里,正可请教一番。

于是,就说:“不怕真人笑话,你这里的道经实在太多,看不胜看,孙淡看了这么多天书,竟然不得其门而入,惭愧,惭愧。”

王漓摸了摸脏得像破布一样的胡子,道:“丹经道藏自成体系,静远先生以前没接触过,看不懂也很正常。再说,这么多书,若要一一读了,换任何一个人,一辈子都读不完。就算是贫道,也不过读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真要弄懂读透道藏,一般应从版本目录入手,《道藏提要》应该找来看一看,或是先从《云笈七籖》入手,有些门道以后,再去碰道藏。学道的顺序也很重要,先灵图,而后神符,再众术。当然,静远先确定自己要看道教的那方面,内丹?符录?外丹?还是一些别的门类,然后在寻找,毕竟我藏书楼里道藏是一个道教经典的总汇,没必要全看。”

王漓说了半天,这才捂嘴微笑:“在旁人看来,孙静远乃是年轻一代的士林领袖,可怎么一学起道来就怎么也入不了门了。不明真相的人,估计也要大惊小怪了。其实,像你这样自己摸索,就算换杨慎甚至百年前的解大学士来,一样看得一头雾水。你们都是当世大儒,可却没有修行体验。没有道家修炼体会,没有师傅的指点把持,再多的道书摆在你们面前,看也是白看。儒家解释道家,除了歪批,曲解,附会以外,没有什么用的。”

孙淡这太恍然大悟:“孙淡承教了。”的确,事实正如王漓所说的那样,没有内行指导,自己摸索,根本就不知道里面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再说了,一部道藏实在太多,可以说是包罗万象。就他所知,后世道教协会编辑出版的道藏大全,林林总总几百册,要一万多块钱,就算你狠心掏钱买回去,也没办法看,只能当藏书摆着好看。

于是,孙淡便静下心来,虚心向王漓请教起其中的学问来,就算听不懂,长长见识也好,将来见了未来领导嘉靖,也多一点共同语言。

王漓是一个不错的老师,从他口中,那些深奥的道教典籍逐步被他解说得条理清晰起来,也容易被人听懂。

陈榕本对道家兴趣缺缺,可听了半天,却也听入了巷,不觉入了神。

时间一点点流逝,很快就到了晚上。吃过饭后,点了蜡烛,又说了半天,王漓突然转头对陈榕和铁监院道:“铁师弟,夜深了,你带陈先生回房休息吧,我再同静远先生说会话。”

陈榕很不情愿,道:“怎么这就走了,我还不累,还想听听。”

孙淡早就想打发掉陈榕了,故意诈唬道:“树志兄,接下来王真人大概是要讲实修了,这可是全真的不传之秘。”

陈榕这才恍然大悟:“那……我就告辞了。静远先生,明日我还过来向你请教文章学问。”

“好,大家相互切磋吧。”孙淡微笑着点了点头。

等铁道人和陈榕离去。

外面已是一团漆黑,斗室中,只一点烛光轻轻摇曳。

王漓突然沉声道:“静远先生,此间再无他人。我想,你不会无缘无故来我这里,说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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