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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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 第2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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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倒水声,方尚祖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上。睢宁之所以取名为睢宁县,是取“睢水安宁”之意,实际上,这里并不安宁。从古到今,这里都是十年九涝,睢水更是从战国起就隔三差五地冲进城来,将睢宁县一扫而空。

好在宋朝时,官府年年修葺河堤,倒也将水患控制住了。可元时天下大乱,也没人治水。到明初,黄河夺淮入海,更是流经此处。于是,睢宁不发水还罢,一但发生洪灾,其患比起从前,烈度也大了许多。隆庆四年八月,黄河大决,南北横溃,大势自睢宁白浪浅至宿迁小河即古睢水入泗处,正河淤一百八十里,运船千余只不得进,县城毁没。

到如今,睢宁县的城墙都还来得及重建。

今年的天气很是古怪,自去年冬天到今年三月,滴雨未下,地里干的可以扬起灰尘,裂开的缝隙足组足有一只手宽。

古人云,久旱之后必有大涝。

果然,自进入四月以来,这雨一落就经旬不息,黄河水也涨得快要谩过堤坝来了。

方知县知道这黄河不决口还罢,一决口,对整个睢宁县的三万多口人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因此,他日日派人去堤上看水,丝毫也不敢放松。

这雨究竟什么时候才停啊?若再不停,一但决口,那……

方尚祖摸了摸额头,摸到了一手冷汗。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衙门里传来一阵哄闹声,有十几个衙役同时大喊:“方大老爷,方大老爷,方师爷不成了!”

话音刚落,只见十几个衙役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冲了进来。

第四百二十四章 清江浦(二)

这十几个衙役身上都穿着蓑衣,在屋中一站,身上的雨水瀑布一样流下来,顷刻就在屋中淌了一地。

方唯方小姐喜欢干净,又是女孩儿家,见这么多粗壮汉子冲进屋来,脸先红了,正要朝里屋躲去,可她在转身一刹那目光突然落到那个血肉模糊的人身上,禁不住尖叫出声:“七叔公!”

听到女儿的尖叫,方尚祖忙蹲下去,却见那个伤员不是方用却又是谁?

只见方用头上破了一个四寸长伤口,那伤口看起来甚是狰狞,翻开的肉皮下露出白森森的头骨,如同一张婴儿的嘴巴,热血泉水一样涌出,淋了一身。大概是失血过多,他一张脸如纸一样白,躺在地上,好象没有了知觉。

方知县顾不得问众人方用这是怎么了,忙叫道:“女儿,快快快,去把李先生给我的金疮药拿来给你七叔公包扎伤口,还有,那谁,去给他烧口热汤来。”

“是,爹爹。”方小姐忙跑回里屋拿了金疮药和干净不纱布,等她出来时,众人已经将方用抬到桌子上。

等止了血包扎好伤口,又将一口热汤灌下去,那方用这才悠悠醒过来,“哎哟!”一声,就要从桌上下来。

方知县伸手在方用的胸口按了一下,问:“七叔,你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可是摔着了?”

方用还没说话,一个衙役就忿忿地说:“回大老爷的话,师爷这伤像是摔着了的吗?”

方知县心中也是奇怪,方用的伤口也非常可疑,看起来像是锐器所伤,难道是被人打了。可是,方用乃是本官的师爷,又上堤看水,代表的可是朝廷,又有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打他?

方尚祖沉着脸问:“七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堤坝上吗?”

方用总算回过神来,听方知县这么问,一用力,从桌上跳了下来。可因为他身体实在太虚,刚一落地,脚一软,险先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方用叫道:“大老爷大事不好了,有人要炸河堤,快带兵过去抓人!”

因为刚才下地的时候实在太用力,他头上的伤口又绷开了,鲜血从纱布里沁了出来,滴答地落带地上。

听到这个消息,屋里的人都是一呆,皆安静下来。只剩热血落地的声音,和屋外无边的雨声。

“有人要炸堤坝?”听方用这么一说,方知县面上失去了血色:“是谁?”

“我也不知道。”方用沙哑着声音回答:“方面我带了两个衙役去河堤上看水,刚一上堤就看到黑压压一片人正挥着锄头挖堤坝。我当时还很奇怪,以为是河道衙门派来维修堤坝的河工,可是,等一走近,我却发现不对……”

睢宁是河防要地,自来就是河道衙门关注的重点,从去年夏天到现在,河道还派了一千多民夫过来加固过这里的堤坝,一口气干了半年,到春节前才完工。从桃花汛下来之后,方知县还是觉得有些不塌实,给河道衙门去信,请他们派人过来看看。

从写信那天到现在已经快六天了,睢宁离淮安也不远,按理河道的人应该要到了。

方用喘了一口气,接着说:“我一走过去,却发现不对,这些人都是一身短打扮,腰上都插着兵器,那里像是河工?而且,那些人已经在堤坝上挖出了一个大窟窿,正将一个个用猪尿鳔包扎好的小包裹往里面填,却不是火药包子又是什么?于是,我就冲上去喊了一声,你们是谁,我乃睢宁礼房师爷方用。是谁让你们上堤来了,你们想做什么?”

“这,这,这……”方知县只听得手足冰冷,哑声道:“接着呢?”

“接着……那伙人也不说话,都抽出刀子扑了上来……可怜那,可怜那陈小二和铁中远两人,还没来得及还手,就被人一刀一个砍进了黄河……大人啊!”方用长嘶一声,泪水带着血水滚滚而下:“大人啊,方用因为早有提防,见他们一刀劈来,立即和身一滚,从堤坝上滚了下去。可是,可是为首那人的刀好快,我头上还是中了一刀。”

“啊!”一听到歹徒如此凶残,一言不合就操刀子杀人,屋中众人都惊叫起来。

方用:“我一滚下堤坝,就听到上面一众贼子都在大声喝彩,说什么‘甘老板好刀法,人说韩月乃是当世第一快刀,可比起甘老板来,给你提鞋也不够。’”

“甘老板又是谁?”方知县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忙问。

方用不住喘息,面上有是泪水又是汗水,又是血水:“我如何知道,只听到那个为首的姓甘的突然破口大骂起来,声音又尖又利,直如那夜枭一般‘住口,本公……某的刀法虽然不错,却还比不上那韩月。今日若是那韩月来这里,这一倒定会结果那刚才那人。快,那人还没死,去两个人,砍了他的头过来见我。’说完话,就有两个歹人从堤坝上扑下来。”

“接着呢?”屋中众人都问。

方用:“我那里还敢耽搁,立即爬起来,朝县衙方面一阵狂奔。也合该我命不该绝,正恰在路上遇到各位兄弟,这才拣回来一条命。”

方用这一翻经历说可说是惊心动魄,众人听得一阵面色发白,良久也说不出话来。

“胆大妄为,胆大妄为。青天白日,竟然敢杀官差,想造反了吗?”方知县大叫一声。

方用突然惊叫起来:“大老爷,快快快,他们要炸堤坝,快派兵上堤坝去。若是堤坝被炸了,这几万睢宁百姓都要葬身鱼腹了。”

方尚祖身体一晃,大叫:“对对对,来人,点起所有的人马,带上兵器,随本县杀上河堤去!”

“是!”一众衙役跟着方知县冲进了茫茫雨幕。

方小姐在后面不住大叫:“爹爹,爹爹!”

雨幕中传来方知县的声音:“女儿子,照顾好你七叔公,为父去去就来。”

第四百二十五章 清江浦(三)

雨还在无休止地下着,虽然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可黄河水咆哮的声音还是让人心中发寒。

此刻,一艘大官船正行驶在黄河睢宁段的水面上。船头悬挂的大红灯笼早已经被雨水泼熄灭,只一点微光从船舱里透出。

船在风雨中剧烈颠簸,船工们都惊慌地叫了起来:“抓牢了,抓牢了!”

满船的事物都在摇晃,桌子椅子都在忽左忽右地移动,甲板格致着响,让人担心也许就在下一刻这艘大船就会散做一堆碎片。

船舱里有两个人,一个中一青,中年那人身穿六品官服,年轻那人则是一个七品官。

这样的大风大浪实属罕见,年轻人已经吓得面色发白,伸出手抓着舱壁,口中发出一阵干呕的声音,显是晕得厉害。他不住地叫道:“夏大人,这水涨得厉害,不如靠在堤坝上,等雨小一些再走不迟。”

同年轻官员的惊慌失措不同,那个中年人却一脸平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看书。却见他叉开双腿,整个人就像是钉子一般钉在那里,好象外面的水声和雨声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听到年轻官员这么说,那个姓夏的中年官员着才将头从书本里抬起来,目光落到年轻人身上,朗声道:“付大人真是糊涂了,本官从清江浦来睢宁就是为视察这里的河防的,眼见着这黄河水已经大成这个样子,睢宁那边定然吃紧。此时不去,难道还等风平浪近,大水退去才继续前进。笑话,真是笑话?就算是真遇到危险,那是我等职责所在。我等都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真能死在任上,也得其所哉!付林,你是正德十三年的进士吧?”

那个叫付林的七品官回答道:“回夏大人的话,付林正是正德十三年的同进士出身。”

“大凡能中进士者,无不是饱学之士,读了一辈子圣贤书,难道还不明白着做人做官的道理?”夏大人哼了一声。

付林被夏大人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半天才低头道:“大人说得是,付林羞愧。”

那个夏大人笑着将书放在身边那张摇晃不定的桌子上,温和地说:“其实本官也不是在责怪你,人青年之时,心志未定,心中浩气尚未养成,遇到事自然是有些慌乱。想我夏言当初只怕还不如你呢!”

“夏大人胸有浩气静气,付林佩服。”付林由衷地说:“大人不愧是做过给事中的,一遇到大事,比起普通人来,却要沉稳许多。”

没错,这人就是明朝的一代名臣夏言,他本是兵部给事中,如今刚得了朝廷任命,来淮安任南河总理河道。几日前,他接到睢宁知县方尚祖的公函说睢宁的黄河堤坝有不稳的迹象,心中不安,决定亲自过来看看。

听到付林的恭维,夏言只笑了笑。他做了十多年官,又一直做言官,成日干得都是教训人给人挑错的活儿,说起话来也很难听。这次下到地方上来做官,自己的行事风格难免同地方官员们有些格格不入。

说起来,这个付林在河道衙门中还算是一个清官,执身也正。要知道,河道衙门在外人看来,可是堆着金山银山的,只要你想,不需多说,一个眼神过去,就有人将大把银子送上门来。可偏偏就是这个付林,手握派工派料的大权,却是一毫不取,到如今,除了一身官服,连见象样的袍子也没置办。

夏言摸了摸额头,心道:自己大概是对付林期望过高,对他也难免苛刻了些。却没想到付林毕竟是个年轻人,有的时候也需要鼓励。

想到这里,夏言神色缓和下来,问:“付林你可是晕船了?”

付林白着一张脸点点头:“是,下官本是河北人,一上船只觉得天旋地转,早就晕得找不到北了。”

夏言失笑:“却也是啊!你在河道衙门做官,若不会坐船将来还如何办差。对了,我教你一个法子可防晕船。”

付林奇道:“什么法子,还请教。”

夏言笑着指了指桌上的书,说:“看书,一看书,心静了,自然就不晕了。还有,这本书很不错,你平日里可要多读,上面有治河的好法子。”

付林拿起那本书一看,正是孙淡所著的《日知录》,便回答道:“夏大人,孙静远这书中是有一篇关于治河的方略,我们河道衙门的人几乎人手一本。”

夏言倒有些意外:“如何?”

付林:“孙静远孙大人的书自然是极好的,尤其是以坝束水,以水淘沙的法子发前人之所未见,很能为人启发。譬如这黄河水吧,一瓢河水半瓢沙。以前我等治河,一味筑吧,却不想这一带地势平坦,河水一到这里就缓了下来,水中的沙子也淤积下来。于是,以前的堤坝就不能用了,逼不得以只能不断加高河堤。如此一来,堤坝越修越高,黄河也逐渐变成了地上河。若遇到水大一些,若溃了堤,河水顺流而下,就不可收拾了。孙大人说得好呀,与其驻堤,还不如让水流加速,将沙子冲到大海里去。哎,我们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他的话刚说完,一个船工满身是水地走进舱来,跪在甲板上:“小人见过二位大老爷。”

夏言问:“船工,可到睢宁了,我们好象已经在水上行了一天一夜了吧?”

船工回答道:“禀大人,我们从清江浦到这里已经行了一日一夜,如今已经到了睢宁地头,距离县城还有十四里地,若是在往常,顺风的话,半个时辰就到了。可是现在……”

所位清江浦其实就是南河河道衙门的所在,位于淮安城中。

这地方是南河河道衙门、南河漕运衙门所在,因此,在官场和航运界中,一说起清江浦,大家都明白是特指南河河、漕衙门。

明朝的河道和漕运同清朝有所区别,清朝为了加强中央极权,将各地河道和漕运都统一起来变成单独的两个衙门,总督都是二品大员,经常由一省的总督或者朝中的六部尚书兼任。而明朝的则将大运河的漕运和淮河和黄河的河道分成三段,北方段从北京到山东济宁,衙门先是设置在天津,后来转移至通州,称之为北河;济宁至郑州段称之为中河,衙门设置在济宁。而从济宁到镇江则被称之为南河衙门设置在淮安清江浦。

听船工的语气有些犹豫,夏言问:“可是什么?”

船工道:“前面一段的河道有些狭窄,水流太快,若勉强行船,只怕会有危险。小人的命不值钱,丢了也是丢了,可若大人出了事,却……”

正说着话,一股浪头涌来,船剧烈地晃了一下,付林再也忍不住,身体一低“哇!”一声将一口黄疸水吐了出来。

夏言心中叹息一声:“罢了,靠岸停船吧,走了一日一夜船,大家也累了,歇息片刻。”

“遵命。”船工大概也是被这河上的风浪给吓住了,见夏言点头,心中欢喜,忙退出去,落了锚将船靠在北岸。

说来也怪,船刚一靠岸,刚才那真暴雨却停了,抬头一看,天上竟出现了一轮弯月。

大概也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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