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服刑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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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服刑那些年-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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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后半夜,疲倦之极的蛟龙才沉沉睡去。龙飞缓缓地放下他,轻轻地为其盖上被子,那动作就像是一个父亲在半夜里起来,为自己的孩子掖被子。

见我还陪在那里,龙飞想了想,默默地坐到我的身边,掏出烟来给我点上一支,然后彼此就这样默默地坐着。我们都不说话,只是狠狠地抽烟。

一直到一根烟燃尽,龙飞又给我点上一根,看了我一眼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现在你问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如果他不想说,我问什么都是白搭,如果他想告诉我,一定会说的。

果然,龙飞见我不说话,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向我讲述了他和蛟龙之间的故事。

我知道他们关系匪浅,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竟会是如此的复杂曲折。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们这个号子里,竟然发生过那么悲惨的事情……

焦龙本身不是叫这个名字,他原名叫焦军,是L县一个偏远小镇的一个庄稼孩子,他有兄弟二人,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和千千万万农家孩子一样,一个出门打工赚钱,一个在家务农。结果就在他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澳大利亚人在村里发现了金矿矿脉!而且开采量相当可观。

接下来的一切,就是千篇一律了,政府出面做工作,澳大利亚人出钱赔偿,让整个村子整体搬迁,补偿款是很可观的,很多人都选择了欣然接受,但不是每个人都乐意这样做的。眼看最后限期临近,依然还剩下了几家钉子户,而焦军家就恰恰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态度最为坚定的一家。原因很简单,焦军早已去世母亲的坟,就在他们家房子后面的坡上!

连澳大利亚人事后都扼腕叹息,中国的事情,坏就坏在基层具体执行的官员身上。深知外国人一定会严格遵守合同日期的乡长,为了早日达到搬迁的目的,竟然找上了混混流氓!

说到这,龙飞看了我一眼缓缓说道:“那个乡长找的人,我听说李文华很久以前就是跟他混的。那个时侯在咱们县里还是有点小名气的。”

顾不上我的意外,龙飞又接着陷入讲述中。

乡长找的这人名叫王虎,社会上的人都叫他虎哥。他和乡长达成协议后,直接带着他的人就驻进了村里。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上门骚扰,到后来就将死鸡,死狗扔到他们家院子里威胁他们,再后来,他们甚至趁其下地劳作时,将房子拆了。但是这爷三儿就是不为所动,毫不畏惧!房子拆了,就在废墟上搭棚子睡觉做饭,和他们彻底干上了!

按说一般人见到这种情况,就会考虑一下了,但是王虎不这样想,他感觉到自己跌了极大的面子!开玩笑,老子在县城吃馆子都不要钱,还能搞不定你几个乡巴佬?

昏了头的王虎居然想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办法,在一个晚上,王虎和他的手下摸到焦军母亲的坟上,埋下炸药,一声轰隆过后,焦军母亲的坟变成了一个大坑,尸骨荡然无存!

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焦军父子就范,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炸出的这个大坑,竟然成了自掘的坟墓!

那一年我还不满20 岁,虽然也在社会上瞎混过两天,虽然也曾穿着军装,喊过“除恶务尽,扬我警威”的激昂口号。但是我真的还从未真正去了解和认知我身边的这个世界,我单纯的认为,这是个很美好的人间,虽然偶有一些差强人意的事情,但是总的来说,还是令人觉得充满希望和美丽的。可是随着我在看守所呆的时日渐久,我越来越觉得:我错了,我耳闻目睹到的,几乎全是丑恶。我充满了震惊和失望!尤其是龙飞讲述的这件事情,更是将我的这种情绪推向了极致。我真的无法想象,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仅仅是为了一点点微薄的利益,为了是所谓的面子,就能干出毁家炸坟这种断子绝孙,丧心病狂的事来。如果说刘三军之事还能归咎为看守所里没有好人,环境可以使人变得疯狂这类无力的借口的话。那么,这件事,让我看到了这个社会另外的一面,阴暗的,丑恶的一面。

但这远远还不是结束,龙飞还仅仅只是讲了一个开头而已。后来的发展更加骇人听闻,更加悲惨绝伦。

当焦军和他的父亲和哥哥从睡梦中惊醒,闻声赶来的时候,他们惊呆了,爆炸后的烟雾里到处都是泥土和硝烟的味道,焦老爷子呆呆地跪在那个土坑前,仿佛灵魂瞬间被人抽走了。他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的老伴竟然会被人挫骨扬灰!

至于后来他们是如何商议的,没有人知道。只是从这件事儿后,焦老爷子的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他们显得很害怕,不但没有去找王虎讨个说法,反而在王虎又一次上门督促时,战战兢兢地表示能不能请王虎和他的手下吃顿饭。

王虎大意了,他被焦家几个男人老实憨厚的外表所麻痹,洋洋自得的想: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刚刚给他们动点真格的就害怕了,早知道何必费那么大工夫呢?于是他丝毫没有起疑,欣然地同意留下吃饭。他也根本不害怕,因为无论他和他的小兄弟无论走到哪里身上总会带着一把自制的火枪,有了这个,他们认为自己很安全。

在那顿饭上,焦家爷三拼命地给王虎和他的两个手下敬酒,道歉服软的话有如长江之水,一波接着一波。王虎虚荣心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最后一丝戒心也彻底瓦解

几个人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来者不拒,道上混的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都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酒是山里自酿的包谷酒,入口温和,但是后劲却很足,瞬间而至的醉意几乎是一下子就将他们击倒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像一个粽子一样被扔到了那个土坑前。

没有什么过多语言,沉默老实了一辈子的焦老爷子爆发了!他们先将王虎几个人的四肢用12磅的大锤一一砸断,又将他们的下身砸了个稀巴烂。在这个过程中,王虎和他手下不断地发出惨叫声,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附近唯一几家钉子户都被他们用各种手段驱赶了,再没有一个人会听到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呢?

最后,这几个恶棍的嘴里被塞进了炸药,然后点火……一阵烟雾过后,他们残缺的肢体和泥土混在一起,被爷三埋进了那个大坑里。王虎他们能躺在自己奠基的坟墓里,也算得上是自给自足,应该瞑目了。

他们并没有打算隐瞒这件事儿,报了仇的他们浑然觉得的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乱。于是他们自己走进了派出所。

一个月以后,那个乡长被免职了,工程却如期开动,又有几人会知道,在那轰轰的机器声中,隐藏着如此血腥的故事?

王虎的家属也都不是善男信女,他们四处奔走扬言要是不将焦家爷三置于死地,他们誓不为人!这句话甚至传进了看守所,传进了当事人的耳中!

这个时候焦老爷子才清醒过来,他的内心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焦家不能绝后啊!可是如果真如王虎家要求的那样,几个人都判了死刑,那么谁来传宗接代?

焦老爷子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为了更好地安抚她,所里将他的大儿子和他调到了一个号里,反正这个案子他们在派出所都已经交代的已经很清楚,不存在串供的问题。呆一起就呆一起吧!顶多是给一铺交代一下看紧点,只要不出事儿就行了。

所里本身是好意,当时这一下却惹出了大祸!

“当时,他们就关在咱们这间号子里。”说到这,龙飞抬眼看看我,幽幽地说了一句。

“啊?你怎么知道的?”我大惊。

“因为……”龙飞眼神很暗淡:“那个时候的一铺,就是我。”

“你……”我指着他,有点难以置信。

他缓缓地点点头:“没错,就是我。你先别问,听我说。”

龙飞领受了所长的指示后,对爷俩关怀备至。时间一长,发现这爷俩很好相处,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也就不再防备他们,慢慢的关系就越来越融洽,说实话,当时很多人也挺佩服同情他们的。

大意失荆州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这爷俩老实憨厚的外表迷惑了很多人。要不然王虎这样的老江湖也不会中招了。当时龙飞并不知道,这爷俩已经下定决心,要用他们两条命来保住焦军,好为他们老焦家传宗接代!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

龙飞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咱们号子床下面那里的水泥墙是松动的吗?”

不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追问:“你知道看守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夜间安排值班的吗?”

见我一脸茫然,龙飞弹掉烟灰:“这都是很和蛟龙的哥哥父亲有关,他们就死在这间号子里,死在我的眼前……”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每当我想起来,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龙飞语气低沉,好像是电影的背景解说,整个号子的空气都在他的这种情绪中更加压抑了。

“你没经历过,不会明白的,那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看着活生生的两个人变成尸体的感觉,你是不会懂得。”龙飞的眼角有些湿润,回头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蛟龙,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爷俩见对方闹得如此厉害,又加上看守所里这帮人一天胡说八道。心里更加担忧了,他们坚定地认为,这个案子,最少会有两个人来抵命。那年月,懂法的人少啊!老汉认为自己的大儿子因为是犯罪的主要实施者,肯定是难逃一死,而自己和小儿子只要有一个人为王虎抵命,另外一个就肯定会保住一条命的。所以他选择了牺牲自己,保全焦军。

那个时候的看守所管理上还是很松散的的,晚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值班的人。所以,还真被他们找到了一个机会!

看守所每年夏天都会买一些即将过季的水果,发给犯人降暑,每天每人都能发放一个。能想象的到,看守所能买回来大面积分发的水果肯定不怎么样。龙飞有一把铁皮做成小刀,每次他会用这把刀将水果上坏掉的部分剜掉,说是刀,其实就一块磨得很锋利的小铁皮。平时这把刀,就藏在床下的那个墙缝里。整个号子的人都知道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结果天长日久,这把刀就被焦家爷俩惦记上了。

那个时候的龙飞,心思远没有现在这么细腻,对于这把刀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于是,在一天早上起床之后,大家惊骇的发现,鲜血已经浸湿了爷俩的被褥。两个割腕自杀的人留下了遗书,大意就是自知命不久矣,希望政府能够放过焦军。

“这两个法盲!”龙飞恨恨地说:“他们就根本不知道,即使他们不这样做,就凭蛟龙在整个案子当中发挥的作用也不会判死刑的。他就根本没有动手,顶多就是埋了个尸体。再说蛟龙那个时候还是未成年。他们要是早问问我,我一定会跟他们讲清楚的!”

龙飞告诉我,最令他感到愧疚和感动的是,为了不连累龙飞,他们竟然将这块铁皮吃进了肚子里。但就是徒劳的,看守所很快就调查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龙飞还是受到了牵连,按他自己说的,本来他那个案子就是个判3年的样,结果就因为这件事儿,法院很生气,所以就给他判了5年。

“中国的法律就是这个样,伸缩性很大的,就像是根弹簧。”龙飞无奈地说道。ЩΧξ点С℃。

“不过不管怎么说,最起码还活着。所以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抱怨,反而我觉得很内疚,如果不是我,他们一定还能活一点时间,哪怕是很短的时间,说不定按照当时的情况。蛟龙的父亲也不一定会判死刑。都是我的那把刀害死了他们。”在袅袅的烟雾中,龙飞的眼泪终于悄悄地流了出来,声音也有些哽咽:“那爷俩人很不错的,比我见过道上的很多人强多了。自己都了断了,还想着不连累我,还把刀吃了……他们咋就恁傻啊!”

我一时无语,深深地为这件事里所包含的残酷和情感而嗟叹。

“估计是想赶紧平息这件事产生的影响,所以后来没多久判决就下来了,不出我的所料,蛟龙只判了7年,他很多事儿知道的不清楚,包括他的哥哥父亲为什么自杀,那个时候他还小,为了不影响他的改造情绪,所里什么都没跟他讲。再过了不长时间就和我一起送到农场服刑去了。看守所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有值班的规矩的。”龙飞稍稍平静了一下,才又缓缓地继续说起。

“那后来呢?”

“后来在农场我和蛟龙不是一个中队,但是我一直尽可能地照顾她,我一想起他的父亲哥哥都是因为我的疏忽自杀的,心里就难受的和猫抓一样,我唯有拼命对他好,心里才稍微好受一些。在农场我们一共呆了四年多,说是兄弟,其实我就像他爹一样,不过蛟龙也很听我的话,那个时候他很腼腆,虽然话不多,但是我也很喜欢他。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龙飞看样子今晚有很强的倾诉欲望,而我恰恰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后来怎么变了?”我见龙飞不说了,就急急地追问道。

龙飞左右看看,确认大家都已经睡着了,才低声音说:“本来这事儿知道的人没有几个,但是我就想跟你说说,我放心你。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我这双眼睛看人是不会有错的。”

我连忙点头:“飞哥,您就放心吧!但是您要是觉得不合适,那就还是不要讲了。”

“没事儿,反正谁也没有什么证据,能把我蛋咬一口?”龙飞摆摆手。

“后来我先出狱,接下来的有些事儿你知道的,我的情况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忙,但是我每个月都要去看他,整个刑期由于我的原因他也没吃到什么苦。又过了一年多,他也出来了。我接他回来后,他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改名字,他说为了报答我,一辈子记着我的好,所以要把焦军改成焦龙,我想改就改吧!又不是改姓,这名字也不错,就算是告别过去重新开始。所以我就一直叫他绞龙,听着也威风。我一看这孩子挺重情义,就把当年所有的事儿都跟他讲了,结果这下这完了!”龙飞一脸的后悔,好想依然在为这件事而后悔。

“他知道真相后像变了个人似的,脑瓜子好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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