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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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 第2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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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本华道:“哥儿就推说不知何故,让我来回答就可以了。”

朱由校喜道:“谢谢钟师傅。”

没了讲官,朱由校就随便写了几页大字,看看午时已近,就回慈庆宫用午餐去了。

按惯例,中午光禄寺会在奉天门内的东庑下设宴款待两位进讲的东宫讲官,詹士府少詹事钱龙锡给皇太子讲了《易经》“履卦”之后,来奉天门东庑准备享用宫廷美食,等了好一会不见周延儒来,便让内侍去主敬殿问,那内侍回来说主敬殿已经空无一人,钱龙锡就吃独食。午后开讲时才对皇太子朱常洛说起这事。朱常洛就让王安回慈庆宫询问,钟本华对王安说了实话,王安摇着头道:“胡闹。胡闹。”

钟本华道:“若能换个讲官最好,哥儿的确无心再听那位周先生讲课,公公你是知道的。哥儿颇为任xìng,而且周先生与张先生有了嫌隙,讲官不和对教导哥儿也不利。”

王安道:“周讲官当时愤然离宫,事后定会有个说法的,且看他怎么说。”

回到文华殿,王安向朱常洛禀道:“千岁爷,周先生上午进讲时偶感身体不适,就先出宫休息了。”

朱常洛点点头,也没在意。继续听钱龙锡讲《易经》。

……

周延儒羞愤出宫后并未回翰林院,因为张原就在翰林院,若问起他为何这么早就出宫了他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七月下旬的午前阳光灿烂。天高气朗。金风送爽,京师之秋是最好的季节。但在周延儒看来,简直是天昏地暗,他雇了一辆马车回大明门外棋盘街寓所,午饭也不吃,闷头便睡,过了一会又起床磨墨写辞呈,说自己感了风寒,暂不能入宫进讲,为了不要耽误皇长孙的教育,请翰林院、国子监、詹士府另选贤才教导皇长孙,辞呈写好后,正待叫仆人送到翰林院交给郭学士,门房来报说姚老爷来访——

周延儒心知姚宗文是来探听他弹劾张原的结果,只是今rì文华殿和主敬殿发生的事实在让他羞于启齿,太屈辱了,他少年成名,会元、状元连捷,心高气傲,这回却栽得如此之惨,一时间连向人诉说的勇气都没有了,也不想听别人安慰的话,他要托养病来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情,说道:“就说我染了重病,暂不能见客。”

姚宗文吃了闭门羹,极为纳闷,昨rì黄昏周延儒来见他时意气风发说要让张原仕途就此终结,怎么今rì进宫这么早就出来了,还一出来就病倒了,周延儒才二十出头,年轻体健,又不是吴道南那样的老朽,怎能说病就病,这定是托词,想必是弹劾张原失败了——

姚宗文很是懊丧,但又不知道事情经过究竟是怎样的,心里七上八下,极不舒坦。

……

翌rì,轮到张原入宫进讲,给皇太子进讲的是郭淐,二人一道进宫,郭淐边走边问:“张修撰昨rì何事应召入宫?”

张原道:“关于皇长孙教育之事,周侍讲对我有些误会,已在太子殿下面前说清楚了。”

郭淐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书帖,说道:“这是周侍讲昨rì下午遣人送来的辞呈,请求辞去东宫讲官,说是染病暂不能胜任——这是何故?”

张原心道:“周延儒昨rì不是忍气吞声向我道歉了吗,后来又去主敬殿讲课了,怎么突然就告病辞职了?”答道:“我亦不知何故,周侍讲既染病,那我们还得去探望探望。”

郭淐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入文华殿向皇太子禀明此事,将周延儒的辞呈递上。

朱常洛道:“周讲官染病,那就待病好后再入宫进讲嘛,何必辞职。”

王安心道:“周延儒与哥儿已经无法相处,托病辞职最好。”说道:“奴婢明rì代千岁爷去探望周侍讲,问问病情如何,何时能入宫进讲,若拖延时rì长,那还是依周侍讲所言另选讲官为好,免得耽误了哥儿的学业。”

朱常洛对王安是言听计从,点头道:“那就备些礼品去探望一下,也备一份礼品给张修撰送去,昨rì差点冤屈了他,也须慰问。”

王安躬身道:“千岁爷仁慈,奴婢遵命。”

……

因为今rì是张原进讲,朱由校早早就端端正正在主敬殿等着了,心里还有着昨rì气走周延儒的忐忑,见小高领着张原进来,朱由校立即鞠躬道:“张先生安好。”

张原还礼:“殿下安好。”眼光在朱由校脸上一转,问:“殿下所忧何事?”

朱由校心想:“张先生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我的心事。”老老实实道:“我昨rì言语言语不慎,惹恼了周先生,周先生当时就出宫去了。”

张原道:“殿下误会了,周讲官并非因你惹恼了他才出宫的,周讲官突发疾病,已托郭学士送来辞呈,暂不担任东宫讲官。”

朱由校瞪大了眼睛,看看身边的魏进忠、钟本华和高起潜,脱口道:“好极了。”赶忙又改口道:“周先生没有恼我,那好极了。”

张原笑了笑,不知这个皇长孙是怎么把周延儒气跑的,说道:“闲话休提,开始读书,今rì开讲《论语》,北宋初年的宰相赵普曾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朱圣人说论语是入道之门、积德之基,望殿下认真学习。”

朱由校恭恭敬敬道:“是。”

张原讲了半个多时辰论语,便让朱由校休息一刻时,这时谈话就zì yóu得多,朱由校还在后悔不该把什么话都对周讲官说,差点害了张先生——

张原微笑道:“殿下无须自责,是周讲官心机太深,论起来周讲官也是出于忠心,担心我教导得不对。”

“唉。”朱由校长叹一声,说道:“张先生真是太仁厚了,周讲官那么对付你,你却还为他说好话,连我都为周讲官感到惭愧呢。”

十二岁的皇长孙这时说话的口气象成年人一般,一边的钟本华暗暗点头,心道:“还得出阁读书啊,我们内侍只是皇帝家奴,如何教导得了哥儿,哥儿经孙承宗、张原教导不到一月,就已明理了许多,哥儿是很聪明的,只是一向失学,又整rì担惊受怕,不知怎么就爱上了木工活——”

张原见皇长孙夸他仁厚,惭愧之念一闪而逝,说道:“当时我亦很气愤,但事后想想,做人总要诚心和气,要多想想别人的优点和好处。”对这位未来的天启帝就得这么教育,要教得仁厚些才好。

这时听得客印月在殿外说道:“哥儿,现在是休息时候吗?”

朱由校喜道:“张先生,客嬷嬷给我送点心来了,张先生也一起吃些吧。”

张原跟着朱由校走到殿廊上,就见客印月捧着一个小漆盒在前,身后跟着一个宫女,那宫女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却是上回万历皇帝召见众官时吓得失禁了的小公主朱徽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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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四百零六章 酥油泡螺

客印月手捧漆盒,腰肢微扭向张原见礼,六岁的朱徽嫙也跟样向张原行了一礼,张原赶忙还礼,心想这小女孩与他初次在觞涛园见到的小景徽差不多大,但没有景徽灵秀活泼,身子骨也弱,不过神态倒也憨稚可爱。

朱由校眉开眼笑介绍道:“张先生,这是客嬷嬷,客嬷嬷去年就见过张先生,张先生还记得吗?”

客印月算是老相识了,张原微笑道:“朝阳门外东岳庙,怎不记得,那rì殿下何故大笑?”

朱由校那天在马车里仗着张原不认识他故意笑得很疯,这时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道:“就是见到张先生心开嘛,三位讲官就张先生和我有缘,其他两位此前都没见过。”见张原注目他妹妹朱徽嫙,便道:“张先生,这是我妹妹朱徽嫙,今年六岁。”对妹妹朱徽嫙道:“小嫙,你怎么跟到这里来了,这可是我读书之处,你不能在这里捉迷藏。”朱徽嫙最爱玩的游戏就是捉迷藏,而且是喜欢躲起来,让哥哥们找她。

“不捉迷藏。”朱徽嫙摇头,看着客印月手里的漆盒。

朱由校大笑起来,说道:“我知道了,这漆盒里装的是酥油泡螺对不对?”

朱徽嫙nǎi声nǎi气地“嗯”了一声,她最爱吃酥油泡螺,但太医院的医官说不能多吃,多食会拉肚子,所以朱徽嫙虽生在皇家,也还是一副很馋的样子,和寻常人家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朱由校道:“小嫙都跟到这里来了,总得让小嫙吃一个,张先生也一起吃些。”觉得应该征求一下客嬷嬷的意见,便对客印月道:“嬷嬷,好不好。让张先生也一起吃?”

客印月不知为什么脸泛红cháo。好似三月桃花,含嗔道:“你是主子,当然你作主。问我一个nǎi娘做什么。”捧着漆盒向偏殿行去,朱徽嫙赶紧跟上,酥油泡螺在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张原对朱由校道:“殿下吃点心去吧,我不吃,有杯茶即可。”转身走到殿廊另一边与钟本华、魏进忠说话,还没说得几句,朱由校过来了,身后的客印月捧着那个盖子打开了的漆盒,里面盛的就是酥油泡螺,有粉红、纯白两sè,纹路如螺蛳一般。甜香扑鼻——

“张先生、钟师傅、魏伴伴,都请尝尝。”朱由校很是热情。

张原熟读《金瓶梅》,记得西门庆就爱吃这种酥油泡螺。喜好美食的大兄张岱也曾对他说起苏州富贵人家有一种带骨泡螺。以rǔ酪和蔗糖霜熬制而成,乃是天下至味。当即说了声“多谢”,伸手拈起一块酥油泡螺,入口便融,味道香美至极,忍不住赞道:“真是佳味!”

钟本华恪守本分,不品尝这美味,魏进忠也就不敢伸手,朱由校请张原再食一块,这才回偏殿享用去。

钟本华含笑道:“张修撰教哥儿不到一个月,哥儿就对你既尊敬又亲密,杂家教了他一年多——”自己先笑了起来。

张原笑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嘛。”

魏进忠奉承道:“我等下人如何比得张先生,张先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闲话一回,一个甲字库的内侍来找魏进忠有事,魏进忠便去偏殿向朱由校说了一声,匆匆去了。

钟本华这才对张原说些机密事,压低声音道:“自上回梃击案后,郑贵妃对千岁爷的态度从冷淡和挑剔变为热情奉承,甚至是巴结,不时派人给小爷送来金银珠宝和jīng食美馔,这酥油泡螺就是郑贵妃的长chūn宫内侍制作的,比慈庆宫做的更美味,当然,长chūn宫送来的食物和用具我们都会仔细检查,但数rì前郑贵妃选了她长chūn宫的八名美貌宫女送给小爷,说是让小爷广育子嗣,这个麻烦可就大了。”

张原眉头微皱,点头道:“是麻烦,枕边人最是难防。”

“就是啊。”钟太监道:“小爷呢,说实话,这些年提心吊胆过rì子,一向受着冷落,供奉也淡薄,近来突然受万岁爷看重,郑贵妃又这般奉承,宫中大小执役对小爷更是毕恭毕敬,小爷就有些飘飘然了,简直忘了郑贵妃此前对他的种种谗言和刁难,对郑贵妃敬重得很,而且小爷于女sè方面不知节制,郑贵妃送来的八个美女每夜临幸,王公公对此甚感忧虑。”

张原轻声道:“郑氏已知太子地位无法撼动,所以前倨后恭转而交好太子,这也很正常,公公做好自己本分照顾好皇长孙就好。”

钟太监听张原这么说,点头道:“张修撰说得是,这是王公公该cāo心的事,杂家不应多管。”说到这里,陡然灵光一闪,心道:“小爷好sè贪欢,不知养生,只恐损寿,但这样哥儿岂不是就能提前即位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是万万要不得的,钟太监赶紧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觑眼看张原,张原神情恬淡,一派温文尔雅,似乎完全没有他刚才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但钟太监知道张原定然是有想法的,不然也不会在杭州时就建议他侍奉皇长孙,张原这才是真正的高瞻远瞩、处心积虑啊,杭州西子湖楼船上计陷邱乘云、金陵玄武湖献计助邢隆脱困,还有这次的梃击案,张原可谓心计深沉、算无遗策,还好他与张原是友非敌,不然有这么个敌人那夜里都要睡不安枕,张原对朋友还是很仗义的,有经世致用之志,并非那种不择手段纯为利己求富贵之人——

这个秋rì的午后,站在主敬殿廊墀边的钟太监不禁这么想:“张原如此才智,现在以翰林修撰为哥儿的老师,他rì哥儿登基,张原入阁为辅是完全可以想见的,张原象是张居正,那杂家岂不就是冯保,四十年前这两个人掌内阁、一个掌司礼监,权倾一时,但最终都没好下场,冯保倒没什么,孤家寡人一个,显赫风光过,死亦无撼,张居正却是累及老母和子孙,不过从张原对哥儿的态度看,比张居正给万岁爷当老师时温和得多,当年万岁爷年幼,读《论语》时,将‘sè勃如也’的‘勃’字读‘背’字音,张居正厉声纠正,声震屋瓦,把在场的其他讲官和内侍都吓了一跳,万岁爷小有过错,慈圣皇太后就说‘倘使张先生闻,奈何?’万岁爷对张居正是害怕多于尊敬,后来万岁爷长大chéng rén,张居正依然大权独揽,不知进退,视万岁爷如傀儡,这才导致张居正死后被论罪清算,张原熟知史事,应当不会重蹈覆辙吧,不管怎样,杂家是一定要要内臣中出人头地一回的,让邱乘云、宋晋这些平rì讥笑杂家的看看——”

客印月出来了,向张原施了一礼,带着朱徽嫙回慈庆宫。

进讲继续,张原讲得深入浅出、生动有趣,朱由校听得也认真,午时,张原到奉天门东庑用餐,郭淐对他说起太子对周延儒辞去东宫讲官的态度,并说他傍晚要陪王安公公一起去探望周侍讲,问张原是否同去?

郭淐既然问了,张原当然说那就一起去,申时末进讲完毕,张原便随同王安和郭淐去大明门外棋盘街周延儒寓所,王安是代表东宫来探望的,周延儒当然不能推托不见,只有躺在床上额头敷着湿布巾,装作高热不退的样子,眯缝着的眼睛盯着张原,张原没说什么话,没必要再刺激周延儒,这个人基本半废了,除非崇祯帝还有机会即位——

周延儒对王安表示他病得不轻,不能因他的病耽误了皇长孙的学业,请另择贤士任讲官,王安宽慰了几句,留下礼物便告辞了,又与张原同车到东四牌楼商氏四合院喝了半盏茶,留下东宫送的礼物,婉辞商周祚和张原的宴请,回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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