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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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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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背后有人高声道,“不可!万万不可!” 
  众人回头望去,却是敖少秋陪着几个人快步走来,前面那个西装革履、头戴白色凉帽的,正是周名伦。又有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小胡子,却是花六千大洋买去酒窖的那个胡林。他们身后,又跟着几个男女随从,各穿黑白两色的中山装。 
  人群一阵骚动,马上让出一条道来,周名伦带着随从从中穿过,一边向众人拱手致意,周雨童惊喜地叫了声,“爸爸!”沈芸起先听到有人出声阻拦,心中也是一凛,待见是周名伦和敖少秋到了,心才放下。 
  子书已经搀着敖老太爷走上前,大奶奶冲敖少广使个眼色,示意他赶快放了周雨童。沈芸走过去,正要给他们作介绍,敖老太爷已拱手道,“不知周先生驾到,老朽有失远迎。” 
  周名伦却恭敬地朝他鞠了一躬,才道:“敖老先生,鄙人这次登门拜访有两个目的。我深知敖家乃方圆百里的大户,风满楼是天下闻名的藏书之地。近几日小女在此多有烦扰,她天性玩劣,在西洋学了些东西就不知天高地厚,鄙人代小女向敖家谢罪。” 
  老太爷忙道:“不敢,不敢!周先生能光临本府,是敖家的荣幸。只是这周姑娘……”转头看周雨童已被松绑,蝴蝶似的扑到周名伦的怀里,也就住口不说了。 
  周名伦摸了摸女儿的头,问道:“雨童,你犯了什么错?” 
  周雨童撅起了嘴巴,抱怨说:“爸爸,我就是进楼看看,也没怎么着,他们就把我绑起来……” 
  不料话还没完,“啪!”周名伦便给了她一巴掌。众人都是一凛。雨童也吃惊地看着父亲,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动手打她,当下哭也不是,撒赖也不是,捂住脸向后退去,缩到了子轩的后边。 
  周名伦铁青着脸,训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楼是你登的吗!” 
  沈芸心知他不过是做做样子,赶忙安慰周雨童几句,却见周名伦的脸色一派郑重,眼光随后射在她的身上:“请问三奶奶,你扔在地上的可是风满楼百年的禁牌?” 
  沈芸适才听他远远地高喊不可时,还没太放在心上,现在又听这一说,不禁一愣,点头道:“是周先生,我敖家正想破这个禁牌。” 
  周名伦连连摇头,大声道:“不可不可。风满楼之所以数百年岿然不倒,自是因为敖家的传承得法,更是因为这禁牌上的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天地何以立,大道何以行?周某自外乡来,都听闻风满楼禁牌的名声,不敢造次,今日岂可因小女的疏忽就毁了祖宗的规矩!百年风满楼将来何以拒他人登楼?此禁牌是保风满楼百年无恙的一把大锁,委实是不能破的。”   
  4、家规与人情(3)   
  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老太爷、敖少广夫妇、敖子书都频频点头,心里不觉长舒了口气,皆认为这周先生不愧是位贤明人士,识大体,有操守。而就在昨天晚上,他们听了沈芸和子书讲叙去周府的所见所闻,却都认定周名伦使尽手段收罗三大楼主,居心叵测。子书甚至也当场表示,别说《落花残卷》的有无尚难断定,即便周名伦真有此书奉送,他也不会因此改了风满楼的百年规矩。 
  周名伦已走到场中,弯腰把地上的禁牌拾起来,交给敖子书,敖子轩和周雨童则被他这一番举动搞糊涂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向以开明著称的实业家,一转眼居然变成个封建的卫道士。更为震惊的则是沈芸,在她的印象里,周名伦风度迷人,胸襟宽阔,是一位优雅的绅士。 
  他经年来往国内外,见多识广,万万不是守旧之人,怎么可能还赞成风满楼的这一套陋规畸矩。除非他别有用心。 
  她看到周名伦朝着敖子书一拱手,道:“俗话说子不孝,父之过,小女既然触犯了禁规,子书先生乃一楼之主,周某愿听任楼主处罚。” 
  敖子书手足无措,连连退得几步,结巴地说:“这……这……” 
  沈芸仔细端量周名伦的神色,倒也不似作伪,心想:“难道他此举是不想因雨童的事,而惹得两家有芥蒂?还是我今天的作为有些卤莽了?以老头子那顽固的性子,是很难改变规矩的,何况嫂子一家又眼巴巴盯着风满楼,早视它为自家产业,岂能轻易撒手?”正自翻江倒海,忽听茹月尖声叫道,“既然规矩不得改,那就快把我们斩了,还费什么话!” 
  敖子轩正烦心周名伦冲出来插这一杠子,又听茹月不知死活地在一旁乱嚷乱叫,随口压上句,“嫂子,你就少说两句成不成?” 
  茹月冷笑道:“反正这风满楼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敖谢天那个贼不就藏在里面吗?为何我们这些清白的人就不能去?” 
  沈芸听了这话心里一跳,所幸其他人都以为茹月是在说疯话,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敖少广听茹月居然敢说谢天藏在上边,却气得七荤八素,这不是笑话他看护不力吗? 
  而大奶奶的心境此时却两样了,紧急关头,没想到却是这位文明的周先生出来解围,不禁对他大有好感,又见周名伦对儿子这般重看,谈吐举止都文雅得体,更是可心,暗道,这周先生倒有当年方文镜的几分风采。便道:“周先生说的不错,禁牌虽有严规,但我敖家自己人登楼,惩罚倒也有所变通。”冲着敖少广使了个眼色,“进三道门可按禁牌的一道门规矩处置,是不是?” 
  沈芸听大奶奶这一说,心里也自一宽,规矩是人定的,也自该有人来改,大妯娌这一变通不显山露水的,目前看来倒是比她连根拔除更稳妥些。那敖少广愣了下,也点头附和说:“对,重责五十杖!” 
  周名伦笑眯眯地看向老太爷和敖子书,问道:“果有此规?”子书自是唯唯诺诺,敖老太爷则叹息一声,闭目不语,老大媳妇这个台阶搭得毕竟还算圆通。 
  周名伦瞧在眼里,便自当是都无异议,笑道:“那就好。今日周某就临时抱佛脚,攀个亲戚,老太爷,三奶奶,雨童是我女儿,和您家三公子子轩一同留学海外,情真意切,本都有心,今日既有此事成全,我们便结个亲家如何?” 
  眼看着是皆大欢喜,沈芸自然没什么说的,老太爷已是连连点头,子轩面露喜色,朝着母亲和爷爷跪倒,大声道:“爷爷,妈妈,儿子愿意娶雨童,更愿替她受罚。” 
  敖老太爷脸上今天还是头次露出笑容,连声说好。沈芸把儿子拉起来,感慨地说:“轩儿,日后可要好待着雨童呢!”子轩喜滋滋地连声答应。 
  大奶奶啪的两个巴掌一拍,叫起来,“哎呀,没想到坏事变成好事,真真的应了鼓词书里说的了!我敖家今日与周先生联姻定亲,老天爷也照应着,大喜的日子,这重责五十杖倒可推后,择日再打。各位说呢?” 
  众人纷纷赞称,场中的气氛顿时活泛了,便像热锅里煮冰块,火候到了,终于化开,咕嘟咕嘟地腾沸了。一时间,夸誉之词漫天乱飞,个个红光满面,喜上眉梢,便好像不曾发生那桩祸事一样。突然,一边传出刺耳的笑声,众人转头看时,却是犹自绑在石柱上的茹月所发。 
  大奶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心里骂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贱婢,看我过会儿怎么修理你!” 
  嘴上大声张罗着,“我说,咱们就别在这儿呆着了,子轩和周姑娘这边可是大事,都到正堂里去好生议议!” 
  周名伦微笑着冲众人拱手,“我们周家能和敖家结成联姻,是周家之幸耀,周某这里尚有一份薄礼送给我的亲家——敖府的三奶奶。” 
  众人的眼光都聚在三奶奶的身上,沈芸也是十分惊奇,心说这位周先生又有什么新花样?只见他冲站在一旁的“酒商”胡林一点头,那人赶忙掏出一张纸递给沈芸,她心中一动,隐约猜到这其中的挂连,果然,那纸面上写的正是典当酒窖的合同。 
  听胡林道:“我家主人说了,那六千大洋原是报答三奶奶当年对孔家的恩情,现将文书一并奉还,酒窖依旧是敖家的。” 
  沈芸听得心里一热,一时间竟不知该推却还是受接。众人纷纷慨叹周名伦的仁义,大奶奶则用异样的眼光重新打量着沈芸。敖少秋走过来,从沈芸手里拿过合同看了看,叹道:“弟妹,咱们可是欠了人家周先生好大的人情呢!”   
  4、家规与人情(4)   
  沈芸抬头看向周名伦,见他冲自己笑着点头,莫名地脸竟是一烫,心下一慌,忙把脸儿转开,复一想这么做未免有些露骨,忙借跟敖少秋说话来掩饰,“二哥,我看这文书便收在你那儿吧!” 
  敖少秋一笑,把合同塞给了她,“我看还是你收着好,毕竟人家全是瞧着你的面子。”又朝周名伦和胡林一拱手,“虽然承周先生的美意,将我敖家的酒窖赐还,可那份子红利总是要给的,虽入不得眼,到底是一点心意,还望莫要推辞。” 
  胡林还了一礼,笑嘻嘻地道:“我还正想着跟二老爷搭伴,把这敖家老酒卖旺火了,只怕到时候咱们口袋里的钱数都数不清了!”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当下,请了周名伦一行到正堂用茶叙话,大奶奶跟沈芸则张罗着置办酒席,下人们知道府里新结的这门姻亲是尊财神,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伺候,个个手脚麻利。午宴要摆开时,沈芸才发现少了茹月,便问起大奶奶,说这场合家里有人缺席总是不好。大奶奶反倒怪怨她糊涂,说那惹祸的精要是在场,这席上还能清闲了? 
  原来,茹月那绑自始自终便没被松开过,如今又给关在了柴房。敖少广夫妇早对这个败坏门风的儿媳妇恨之入骨,从前碍着老头子那边,还只得忍耐,如今抓住了这因由,如何肯轻易罢手,只等客走后整治她了。 
  大奶奶一门心思地只想着料理茹月这“丧门星”,可不知更大的烦心事就要临头。酒席上,那周名伦跟敖家人谈笑风生,并借兴说,此后周家与敖家便是一家,敖家的事便是他周名伦的事。敖家老小听了自是合了心意,大奶奶更是满心欢喜地连敬他几杯,暗想家门有这么尊财神撑着,儿子那书楼便败不掉。 
  正满堂其乐融融时,周名伦突然放下酒杯,长叹了一声,说:“周某却也有一桩心事未了。 
  ” 
  大奶奶正要开口相问时,坐在她旁边的敖子书便轻声道:“该不是登风满楼吧?”大奶奶赶忙转头瞪了儿子一眼,心道这孩子说话就是不知道个遮拦。 
  谁知周名伦却好像已经听到,朗声大笑起来,“没错,周某确是做梦都想一登风满楼。”眼见在座的人脸色都变了,又话锋一转,“可周某又哪里敢登这天下名楼,其他三楼我都可以登,唯独风满楼周某心中充满景仰之情,万万不敢造次。今日三奶奶欲破禁牌,周某都认为万万不可。” 
  沈芸听他旧事重提,不免多看他一眼,这人是她生平见过的城府最深的人,但不可否认,他身上同样有种难以抗拒的魅力。敖老太爷却是自第一眼看到周名伦时,便知道此人正是对手,别人在怀疑周跟孔一白的关系时,老头子倒觉得此人既有方文镜的自信聪慧,又身兼孔一白的阴毒果断,所以在家人一派喜庆时,他却从中嗅到一股森寒之气。现在听周名伦这一说,更加印证了他的预感,眼光猛地变得犀利起来,扫过众人,盯在老大媳妇的脸上。 
  大奶奶会意,忙问:“却不知周先生的心事到底是哪一桩,方便的话,说出来大家也可一起议议。” 
  周名伦笑眯眯又端起了酒杯,“周某亲人都已故去,只有小女一人,疼爱备极,今日收了一个乘龙快婿,我从心底畅快。他学贯中西,一表人才,周某把小女嫁给他,放心称意。我真是要感谢三奶奶的养育,敖家的大家风范方可栽培出如此的人才。” 
  沈芸听他不绝口地只是个夸赞,一笑,自谦了句,“周先生过奖了。”周雨童和敖子轩对视着,眼光里含着甜蜜。 
  周名伦笑着摆手,朗声道:“绝不是过奖,依我看,子轩做起这风满楼的楼主并不为过,反倒是众望所归呢。” 
  他此话一出,满堂顿时鸦雀无声,外面的家人们本也在小声嘀咕,听到堂上无声,也赶忙住口,偷偷地往里面瞅。一时间,空气里静得压抑,敖子书脸色苍白地看着母亲,大奶奶神情僵硬,木然地转向老太爷。老头子却剧烈地咳嗽起来,沈芸赶忙过去给他捶打。 
  周名伦索性站起身来,脸上依旧笑眯眯,端着酒杯说,“大家若同意周某的看法,便请饮此杯。”说完一仰而尽,众人慌忙都站起,却并不举杯,只是尴尬地站在那儿,眼巴巴瞧着老太爷。 
  敖老太爷的那阵子咳嗽终于过去了,挥挥手,示意沈芸走开,抬身嘿嘿笑起来,“子书和子轩都是我的亲孙子,谁登风满楼对老朽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此事牵扯到族人的认同,还要等我敖家闭门再议。” 
  周先生朗声笑道,“那好,周某就等最后的结果了。我们不妨暂且一定,敖家通知周某之日,便是小女嫁来之时。” 
  沈芸转回原位,暗自叹了声,这位周先生何苦如此?猛觉得目光刺人,却是大奶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沈芸从中品咂出太多的意味,不由得苦笑,把头转开了。   
  5、争让与逃离(1)   
  午后送走了客,一家人聚到“德馨庐”,谁都不说话,一片死寂,头上笼罩着愁雾。老太爷斜靠在床榻上,“咕噜、咕噜”的使劲抽着水烟,眉头紧锁着,不时地还抬起眼来瞄瞄众人。 
  大奶奶铁青着脸坐在一旁,敖子书便像丢了魂似的,目光痴呆,敖少广一脸懊恼,担心地看着儿子。 
  沈芸孤零零坐在另一边,她事先已把子轩和周雨童支走了,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着众人都不开口,她还是先表了态,“我的意思是,子轩绝不能作这个楼主。这个周先生未免也太盛气凌人了,谁当风满楼的主,是咱们的家事,委实不该他来掺和的。” 
  大奶奶听了,冷哼一声,表情并没见松动,说:“弟妹,这不是你能作主的。”心道,这不见得是你真心话吧?瞧着那个周名伦跟你眉来眼去的,指不定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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