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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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传-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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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慢慢地呷饮着酸味的红酒。店堂里人不多,对面坐着一个劳工模样的人。酒柜近旁的角落里坐着一对男女,女的衣饰俗而。隔壁桌上一个女人单独坐着。他没朝她看。
  传者走过来,粗鲁地对那女人说:“还要酒吗?”
  “一个钱也没有了。”她答道。
  文森特转过身去。“和我一起喝一杯好吗?”他问。
  那女人对他看看:“行。”
  侍者送来一杯酒,拿了二十生丁,走开了。两张桌子并了起来。
  “多谢。”那女人说。
  文森特仔细地端详着她,她并不年轻,也并不美,有点憔悴,一个生活已经完了的人。她、身材瘦削,但是匀称。他注意到她那握着酒杯的手,不象既那样,是贵妇人的手,而是一个辛苦劳动人的手。她使他模糊地想起了夏尔丹或扬·斯蒂思所画的一些奇妙的人物。她的脸当中挺着一根钧鼻,嘴唇上隐约可见些许须毛。她的眼睛忧郁,但很有生气
  “没什么,”他回答。“多谢你作陪。”
  “我叫克里斯廷,”她说。“什么?”
  “文森特。”
  “你在这儿海牙工作?”
  “对。”
  “你干什么?”
  “我是画家。”
  “哦,那也是一个鬼差使,对吗?”
  “有时候。”
  “我是洗衣服的。我有足够气力的时候就脱不过并不是经常有气力的。”
  “那你又干什么呢?”
  “我在街上漂泊好久了。当我没有气力干活的时候,我就回到街上去。”
  “洗衣服是很辛苦的吧?”
  “对。一天要干十二个小时。他们的钱不是白给的。有时候,洗了一花天以后,我还得找个男人为孩子们挣点吃的。”
  “你有几个孩子,克里斯廷?”
  “五个。我肚里又有一个了。”
  “你丈夫死了?”
  “孩子的爸爸都是陌生人。”
  “生活不好过把。是吗?”
  她耸耸肩。“他妈的。矿工不能因为可能送命而拒绝下井,他能吗?”
  “不能。你可知道其中有一个的父亲是谁吗?”
  “只晓得第一个五八蛋。我从来不问他们的姓名。”
  “那你现在肚里的一个呢?”
  “嗯,我也说不准。那时我没有力气洗,所以常在街上。这无所谓。”
  “再来杯酒吗?”
  “一杯社松子苦艾酒。”她的手伸进行包,摸出一段黑雪茄烟蒂,点着了火。“你看上去运气不怎么好,”她说。“你卖掉过画吗?”
  “没有,我不过刚刚开始。”
  “你开始得太晚了一点吧。”
  “我三十岁。”
  “你看上去有四十岁。那你靠什么过话呢?”
  “我弟弟寄给我一点钱。”
  “嗯,那也不比洗衣服坏呀。”
  “你和谁住在一起,克里斯经?”
  “我们都住在我妈家。”
  “她知道你上街吗?”
  那女人大笑起来,但一点也不高兴。“他妈的,是她叫我去的,他一生就干这个。他就是那样生下我和我的兄弟。”
  “你兄弟干什么?”
  “他在屋里弄了个女人。他替她拉皮条。”
  “那对你的五个孩子不会有好影响。”
  “没有关系。有朝一日他们全会干这一行的。”
  “都是甜酒在起作用,是吗,克里斯经?”
  “我就是哭也没有用。我能再来一杯柱松子苦艾酒吗?你的手怎么搞的?黑了一大块。”
  “烧伤的。”
  “嗅,一定伤得厉害吧。”她温柔地捧起他的手。
  “不,克里斯廷,没有什么。我是故意的。”
  她放下他的手。“你一个人到这儿来干什么?没有朋友吗?”
  “没有。我有兄弟,不过他在巴黎。”
  “一个人感到寂寞了,是吗产
  “对,克里斯廷,寂寞得发慌。”
  “我也一样。所有的孩子都在家,还有母亲和兄弟。还有我找到的男人。但你却独自一个人生活,是吗?问题不在于人多人少。而在于有一个你真正喜欢的人。”
  “你没有喜欢过谁吗,克里斯廷?”
  “第一个家伙。我那时十六岁。他有钱。因为家庭关系,他没法跟我结婚。不过他给孩子抚养费。后来他死了,我被撇下,一个子儿也没有。”
  “你几岁了?”
  “三十,得不能再养孩子了。免费诊疗所的医生说,这一个孩子会送我的命。”
  “如果你得到适当的医疗和护理,就不会的。”
  “我到什么地方去疗理呀?没有一分钱的积蓄。免费诊疗所的医生们漠不关心,他们碰到的病妇太多了。”
  “你没有办法凑点钱吗?”
  “毫无办法,除非我一连几个月整夜在街上。但是,那比生孩子会更快地叫我送命。”
  他们默默不语了一会儿。“你离开这儿后上哪儿呢,克里斯廷?”
  “我整天怄在盆桶旁边,我来这儿喝一杯,因为累死了。他们也许给我一个半法郎,但要拖到星期六才给。我得有两法郎买吃的。我想,在找一个男人之前,该休息一下。”
  “你答应我跟你去吗,克里斯廷?我很寂寞。我高兴跟你去。”
  “当然可以。帮了我的忙。再说,你是好人。”
  “我也喜欢你,克里斯廷。当你拿起我烧伤的手的时候……我记不清楚,那是多少日子以来,一个女人对我讲的第一句温柔的话。”
  “真好笑。你长得不难看。样子蛮好。”
  “我在爱情上就是运气不好。”
  “呀,往往是那样,是吗?我能再来一杯杜松子苦艾酒吗?”
  “听着,你和我不需要醉后行事。就把我能给的放进你的口袋。我很抱歉,为数不多。”
  “我看你比我更需要钱。不管怎么,你能来。等你走了!我会再找一个家伙弄两法郎的。”
  “不,请收下钱,我能给,我向朋友借了二十五法郎。”
  “好吧,我们就走。”
  在回家的路上,穿过一条条黑暗的街,他们从容自在地闲谈,就象老朋友一样。她把她的生活告诉他,对自己毫不同情,也毫无怨言。
  “你当过模特儿,摆过姿势吗?”文森特问她。
  “年轻的时候干过。”
  “那么为什么不给我摆一下呢?我不能给你很多钱,甚至一天一法郎也不可能,不过,等我开始卖画后,我会给你两法郎一天,这比洗衣服强多了。”
  “唁,我高兴的,我带上我的男孩,你可以画他,不用付钱。当你把我画腻了,你可以画我的母亲,她高兴常常赚点外快,她是打杂的零工。”
  最后他们抵达她的家。那是一所租石砌成的平房,带一个院子。“你不会碰到谁,”克里斯廷说。“我的房间在前面。”
  她住的是一间简陋的小房间,墙上的素色糊壁纸显出单调的灰色,就象夏尔丹的图画——文森特想。木地板上有一块擦鞋的棕垫,一块深红色的旧地毯。一个角落器放着一只普通的厨房用炉,另一个角落里是一口衣柜,当中是一张大床。那是一个真正的劳动妇女住家的内景。
  文森特早晨醒来时,发觉并不孤单,在蒙俄的亮光中看到身旁有个人影儿,这使世界显得大为友好。痛苦和孤寂从他身上消失了,被一段深沉的安宁感所替代。
  他在上午邮班中收到泰奥的信和附奇的一百法郎。泰奥在一日过后好几天方才能够寄出。他养出去,看到一个矮小的老妇人在邻近的她的前院里拥上,便问她肯否来为他摆姿势,他给五十生丁。老妇人欣然答应。
  在工作室里,他让她坐在烟囱和边上放着一把小茶壶的炉子分,衬着呆板的背景。他在寻求色调,老妇人的头都很有光彩和生气。他用不成熟的、过于讨好的格调,作了一张四分之三的水彩画。那妇人坐着的一角,处理得很柔和、平稳和多情。有一个时候,他感到很难,枯燥无味,容易画坏,现在得心应手了。他在纸上苦心经营,很好地表达了他的思想。他感激克里斯廷为他所做的一切。缺乏爱情的生活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但不了他。
  “情爱使人滑润,”他一边顺利而自在地画着,一边低声自语。“真奇怪,为什么米什莱老爹竟然从来没有提起呢。”
  响起了敲门声。文森特请特斯蒂格先生过来。他的条纹裤笔挺,他的回头棕色皮鞋镜子一样晶亮,他的胡须剃得净光,他的头发在边上整齐地分开,他的衣领雪白,无懈可击。
  特斯蒂格看到文森特有一个真正的工作室,并在努力作画,感到由衷的高兴。他喜欢看到年轻的艺术家们取得成功,这是他的爱好,也是他的天职。但他要那种成功通过有条不紊的、预定的途径实现。他感到一个人最好先以惯常的方式方法努力,失败,然后再打破一切清规戒律,取得成功。对他来说,法规远比胜利来得重要。特斯蒂格是一个善良诚实的人,他期望人人都同样地善良和诚实。他不承认有这样的环境,它可以把恶变成喜,超度罪孽。把作品卖给古皮尔公司的画家们懂得:他们必须信守法规。如果他们违反这个高尚品行的指示,特斯蒂格就拒绝处理他们的作品,即便那可能是杰作。
  “啊,文森特,”他说,“我真高兴,你竟然在作画。那就是我之所以喜欢拜访我的艺术家们的原因。”
  “你跑那么多路来看我,实在过意不去,特斯蒂格先生。”
  “没什么。你搬到这儿来以后,我就一直想来看看你的工作室。”
  文森特望望床、桌、椅、炉子和画架。
  “没有什么可看的。”
  “别介意,努力干起来,很快就能拿出象样的东西来的。莫夫告诉我,你开始画水彩了,水彩画的销路很好,我一定能替你卖掉几张,你的兄弟也一定会的。”
  “那正是我所希望的,先生。”
  “你的精神似乎比我昨天看见你的时候要好得多。”
  “是呀,我生过病。但昨天晚上好了。”
  他想到酒、社松于苦文酒和克里斯廷;如果特斯蒂格晓得这些,他会讲什么呢,文森特不由得害怕起来。
  “你想看看我的速写吗,先生?你的高见对我是宝贵的。”
  特斯蒂格站在一张一个老妇人穿着白围裙、衬着绿色的、过于讨好的背景的画前。他的沉默不象文森特所记得的在普拉茨广场的那么雄辩。他倚撑着手杖,片刻后,把手杖挂在小臂上。
  “对,对,”他说,“你在过来了。我敢说,莫夫会使你成为一个水彩画家。这要费点功夫,但你能成功。文森特,你得赶快画,才能自食其力。对泰奥来说,每个月寄给你一百法郎是很吃力的。我在巴黎的时候,看出了这一点。你应该尽快地自食其力。现在我很快就能买下几张你的小品了。”
  “谢谢你,先生。多谢你对我感到兴趣。”
  “我要使你成功,文森特。那意味着古皮尔公司的生意。一旦我开始出售你的作品,你就能弄一个更好一点的工作室,买点象样的衣服,参加一些社交活动。那是必须的,如果你想以后卖掉油画。好吧,我还得上莫夫那儿去。我要看看他为巴黎沙龙所作的斯赫维宁根。”
  “你会再光临吗,先生?”
  “对,当然啦。一、二个星期后。要努力干,给我点成绩看看。你必须为我的拜访付出报酬,知道吗?”
  他握手,离去。文森特又重新埋头作画。如果他的工作能维持他的生活,即使是最苦的生活,该多好呀。他并不要求很多。他将不再成为任何人的累赘。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不必性急了,他可以让自己慢慢地摸索自己的道路,扎扎实实地迈向成熟,通向他在寻找的表现形式。
  下午邮班送来德·博克的一封短笺,用的是粉红的信纸。亲爱的梵·高:
  明天上午我把阿茨的模特儿带到你的工作室来,我们一起画。
  阿茨的模特儿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妙龄女郎,索费一法郎五十生丁。文森特很高兴,因为他永远不可能雇请她。小火炉里的火很旺,不穿衣的模特儿在炉旁可以保暖。在海牙,只有职业模特儿才肯裸体。这惹恼了文森特;他要画的是那些老头和老好的身体——有色调和个性的身体。
  “我带来了我的烟草袋,”德·博克说,“还有我管家准备的一点午饭。我想,我们恐怕不必再出去了。”
  “那末让我试试你的烟草。我的烟草在早晨抽起来太辣了。”
  “我准备好了,”模特儿说。“你们给我定姿势吗?”
  “坐着还是站着,德·博克?”
  “先画站的吧。我新近的风景画中要几个直立的人物。”他们画了大约一个半钟头,模特儿累了。
  “我们画坐的吧,”文森特说。“让她轻松点。”
  他们一直画到中午,各自伏在自己的画板上,偶尔交换几句关于光线和烟草的话。德·博克解开午餐食品,三个人围着炉子吃了起来。他们津津有味地嚼着薄薄的面包片、冷肉和乳酪,一面打量着早晨的画。
  “奇怪,一旦你开始吃起来,你就能对自己的画有一个客观的观察。”德·博克说。
  “我可以看看你的画吗?”
  “请吧。”
  德·博克已经画好了女郎的脸部,画得很象,但她身体的特性一点影子也没有。那只是一具完美的躯体。
  “哎呀,”德·博克看着文森特的画嚷道,“你用什么东西代替了她的脸呀?这就是你所谓的灌注热情吗?”
  “我们不是在画肖像,”文森特答道。“我们是在画人体。”
  “脸不属于人体,那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看看你画的腹部,”文森特说。
  “怎么啦?”
  “看上去好象充满了热气我看不到一寸肠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看到这可怜的姑娘的肠子挂在腹外呀。”
  模特儿自顾自吃着,一笑不笑。她认为不论怎样,所有的艺术家都是疯子。文森特把他的画放在德·博克的旁边。
  “请看看,”他说,“我画的腹部是充满着肠子的。你一看就知道,成吨的食物缓慢地、曲折地穿过迷宫。”
  “那与绘画有什么相干呢?”德·博克问。“我们不是内脏专家呀,是吗?人们看我的画时,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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