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传》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梵高传- 第2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不过,你一定会等一阵再举行婚礼吧?”
  “是的,泰奥,如果你要我那样做的话。我们将把婚礼拖延到我能卖画挣得一百五十法郎、你的帮助不再成为必要的那一天。我答应依,在我的画尚未进步到使我能够自立之前,我决不跟她结婚。等我开始逐渐赚钱后,你每个月就能少寄一点钱给我,最后我一定能不再需要你的钱了。到那时候,我们再商量举行婚礼。”
  “这样做再聪明不过了。”
  “她来了,泰奥。看在我的面上,尽量把她看作是一个妻子和母亲吧!因为她确实是的。”
  克里斯廷从工作室尽头的楼梯上下来。她穿着一套干净的黑衣服,头发仔细地朝后梳去,红光满面,几乎淹没了痘疮疤。她变得具有一种朴素的美。文森特的爱情给她罩上了一层自信和安宁的灵气。她平静地与泰奥握手,问他是否要喝杯茶,并坚留他吃晚饭。她坐在窗口的安乐椅上,做针线和摇着摇篮。文森特兴奋地在工作室里来回走着,拿出木炭人物、水彩街景和匠心经营的铅笔群像。他要泰奥看到他作品中的进步。
  泰奥相信文森特将来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但他对文森特的画直到现在还是不太喜欢。泰奥是一个有鉴赏能力的艺术爱好者,善于鉴定,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能够得出对他兄长作品的结论。在他看来,文森特始终尚处于逐渐形成的过程中,却从未到达成熟的境界。
  “假使你开始感到有作油画的需要,”在文森特把所有的习作都拿出来给他看,一说起他的渴望时,他说,“你为什么不开始呢?你还在等什么呢?”
  “等到我的描绘技巧够好了的时候。莫夫和特斯蒂格说我不知道如何……”
  “……韦森布吕赫说你知道的。你自己才是最后的评判者。倘若你感到现在必须用更深刻的颜色来表现自己,那末时机就已经成熟了。快动手吧!”
  “但是,泰奥,费用!那些要命的颜料贵如金呀。”
  “明天早晨十点钟到我旅馆里来。你愈快开始给我油画,我就能愈快地收回投资。”
  吃晚饭的时候,泰奥和克里斯廷交谈得很起劲。泰奥离开的时候,在台阶上转身对文森特用法语说:“她是好的,真正好的,我不反悔。”
  第二天上午,他们在瓦根斯特拉特街上行走的时候,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对照:弟弟经过精心打扮,靴子擦得晶亮,衬衫浆过,衣裤烫得笔挺,领给打得端端正正,黑色的常礼帽微微斜戴,柔软的棕色胡须细心地修剪过,以优雅的姿势和步态走着;而另一个,脚着破履,打过补忏的裤子和紧身的上衣很不相称,没有领结,一项可笑的农夫便帽粘在头顶上,胡须长得结成密密麻麻的红螺旋,拖着慌忙的、凌乱的步子,两手摇晃,讲话的时候,打着激动的手势。
  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形成的这幅图景。
  泰奥带文森特到古皮尔公司去买油画颜料、油画笔和油画布。特斯蒂格尊重和赞赏泰奥,他想喜欢和了解文森特。他得知他们的来意后,便一定要亲自去找这些画具,并将各种颜料的特性告诉文森特。
  泰奥和文森特漫步穿过六公里的沙丘到斯赫维宁根去。一条小渔船刚刚返航。石碑附近有一间小木棚,棚里有一个人坐着了望。一当渔船看得见的时候,那个人便拿着一面大旗站出来。他的身后拥着一群孩子。他摇了摇旗,一个人骑着一匹老马驰来,去取铁锚。从村里来了许多男男女女,蜂拥而过沙丘,与这群人一起欢迎渔船。渔船驶近时,骑马的人走入水中,带回铁锚。然后,穿着长统套鞋的人们把船上的人背上岸来,每一个船员一上岸,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船员们全上了岸。马把渔船拖上海滩后,整群人象一个商队似地在沙丘上前进,走回家去,马上的人象一个高大的幽灵,高高耸出在人群之上。
  “我就要画这样的情景。”文森特说。
  “当你别自己的作品感到满意的时候,请立即给我几张。我也许能在巴黎找到买主。”
  “噢,泰奥,你一定!你必须开始出售我的作品!”
  泰奥离去后,文森特开始试验他的颜料。他画了三张油画习作:一幅是吉斯特桥后一排截梢的柳树,另一张是一条煤屑路,第三幅是米尔德沃尔特的莱园,一个身穿蓝色罩衫的人在挖土豆。白色的沙地上,有的地方的土已被翻起,地上还留着一排排干枯的茎秆,其中夹杂着绿色的野草。远方是暗绿的树和屋顶。他在工作室里瞧着自己的画,洋洋自得,他确信没有人会以为这是他的最初尝试。笔法、色彩的主调和结构精确逼真。他
  感到有点惊奇,他原以为他的处女作一定失败。
  他在林中盖满山毛样枯叶的斜坡上忙着作画。斜坡呈现出有淡有深的红棕色,树影给斜坡投上条条纹路,有时覆盖了斜坡的一半,使颜色的深深淡淡格外明显。问题在于取得色彩的深度、斜坡的巨大力量和结实性。在作画的过程中,他第一次发觉在阴影中还有那么多的光亮。他必须保持那个光亮,同时又保持浓艳色彩的深度。
  在秋日的夕照下,大地是一块深红棕色的地毯,树木使色调柔和。幼小的烨树发芽,阳光照到的一面,呈现翠绿,树干的阴面是暖和的墨绿。在幼树的后面,在棕红色的土地后面,是一片晴空:带蓝的灰色,温暖,几乎不是蓝色,而是一片通红。它衬托着一片烟雾蒙呢的绿野、小树干和黄叶织成的网络。徘徊的拾柴者就象许多神秘的黑色幽灵。一个弯身拾枯枝女人的白帽,在一片深红棕色的土地中,显得特别突出。灌木丛上出现一个男子的黑色半面像,以晴空为背景,这人物的形象很大,富有诗意。
  他一面描绘,一面自言道:“在画面上还没有出现秋日暮景的情调、某些神秘的东西和严肃的东西之前,我决不走开。”但光线在逐渐暗下去。他得赶快地画。他以断然的笔触,不多几笔就画好了人物形象。这突然使他想起那小小的树干是多么坚实地扎根在土里。他试图把树干画进去,但背景粘搭搭,笔触一下去就消失了。他加紧地试了又试,因为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最后,他看到无能为力了,在土地的浓郁的棕色上,没法再画什么了。他以一种盲目的直觉甩掉画笔,把管内的颜料在油画布上挤成树根和树干,拾起另一支笔,用笔杆顺着厚厚的颜色描摹。
  “对,”他叫道,当薄暮终于笼罩树林的时候,“现在它们直立在那儿,从泥土中长出来)深深扎根在地里了。我已经讲出了我要讲的话啦!”
  那天晚上,韦森布吕赫来访。“跟我到皮尔克里去。那儿有活人画和字谜。”
  文森特并未忘记他的前一次来访。“不,多谢,我不想离开我的妻子。”
  韦森布吕赫朝克里斯廷走过去,吻她的手,问候她的健康,十分高兴地逗玩孩子。他显然把上次对他们讲的话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让我看看你的新速写,文森特。”
  文森特欣然同意。韦森布吕赫拣出一张星期一集市上人们在收摊的速写;一张许多人排在施汤所的前面;一张疯入院里的三个老人;一张斯赫维宁根的一条起锚的小渔服第五张是文森特在一阵暴风雨中的沙丘泥泞中,垫在股头上画成的。
  “这些都卖吗?我想买下来。”
  “又是你的无聊的玩笑吗,韦森布吕赫?”
  “我从来不开绘画的玩笑。这些速写挺好。你要多少钱?”
  文森特木然地说:“你自己出价吧。”担心自己随时会被嘲弄讥刺。
  “很好,五法郎一张,怎么样?一共二十五法郎。”
  文森特瞪大着眼睛。“太多了!我的科尔叔叔只给我两法郎半。”
  “地欺骗了你,老弟。所有的画商都欺骗你。有朝一日他们会以五千法郎的价格卖出去。你怎么讲,成交吗产
  “韦森布吕赫,有时候你是一个天使,有时候你是一个恶魔!”
  “为了使朋友们对我不厌烦,就得有变化。”
  他掏出钱包,给了文森特二十五法郎。“现在跟我到皮尔克里去吧。你需要有点娱乐。今天有托尼·奥弗曼斯的滑稽戏。保你笑痛肚子。”
  于是文森特去了。俱乐部的大厅里挤满看客,他们都抽着便宜的烈性烟草。第一幅由活人扮演的画面是摹拟尼古拉斯·马斯②的铜版画《伯利恒的马厩》,色调和色彩极好,但表情大有毛病。另一幅是摹拟伦勃朗的《艾萨克祝福雅各布》,一个漂亮的犹太贵人在一旁看着她的诡计是否成功。大厅里很闷,文森特觉得头疼。在滑稽戏开始前,他就离开回家,在归家途中一边走,一边打着一封信的腹稿。
  他把认为可以讲的有关克里斯廷的情况全告诉父亲,也提到韦森布吕赫的二十五法郎,并请泰奥多勒斯来海牙作客。
  一星期后,他的父亲来到。他的蓝色的眼睛渐渐失去光泽,他的步子变得慢了。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次,泰奥多勒斯曾命令他的大儿子离开家庭。在这段时间里,他们通过几次和解的信。泰奥多勒斯和安娜·科妮莉征曾寄给他一些内衣、外衣、家榜的蛋糕以及偶而十法郎。文森特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喜欢克里斯廷。有时候,男人们通情达理,宽宏大量,有时候,他们却盲目,刻薄。
  他认为父亲在摇篮分不至于无动于衷,表示反对。摇篮与别的东西完全不同,它从不欺瞒人们。父亲是一定会原谅克里斯廷过去的一切。
  泰奥多勒斯挟着一个大包裹。文森特打开包裹,拿出送给克里斯廷的一件厚上衣,明白一切顺利。她上楼到卧室去后,泰奥多勒斯和文森特一起坐在工作室。
  “文森特,”他的父亲说:“有件事你在信中没有提起。这娃娃是你的吗?”
  “不是。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了。”
  “孩子的父亲在哪儿?”
  “他遗弃了她。”他认为没有必要说明这孩子来路不明。
  “但是你要跟她结婚。文森特,是吗?这样同层是不好的。”
  “我同意。我要尽快地履行法律手续。不过,我和泰奥决定,最好等我能以我的画挣得一百五十法郎一个月的时候再说。”
  泰奥多勒斯叹了一口气。“对,也许这样最好。文森特,你妈希望你抽空回家看看。我也希望如此。你会喜欢纽南的,孩子,那是布拉邦特最可爱的村子之一。那小教堂小得可怜,看上去就象一个爱斯基摩人的冰屋。可以坐近百人,想想看!牧师住宅四周全是山植树管,文森特,教堂后面是一个长满鲜花的园子,还有沙墩和木十字架。”
  “还有木十字架!”文森特说,“是白的吗产
  “对。上面的姓名是黑色的,但已经被雨水渐渐淋掉了。”
  “教堂有可爱的高尖塔吗,爸爸?”
  “一个精致纤细的尖塔,文森特,它往上升,一直升到天空中。有时候我真以为它差不多升到上帝那儿了。”
  “在基地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文森特的眼睛闪烁着,“我要画下这个景色。”
  “附近有一片灌木丛和松林,农人们在田里掘地。你应该尽快地回家看看,孩子。”
  “对,我一定要看看纽南。小十字架、尖塔和田里的翻地的人。我猜想布拉邦特始终有东西给我画的。”
  泰奥多勒斯回家去叫他的妻子放心,他们的孩子一切还不坏,并不象他们原来想象的那样。文森特以更大的热情投入绘画。他发觉自已愈来愈倾向米勒:“艺术,这是战斗;在艺术中,一个人必须呕心沥血。”泰奥对他有信心,双亲没有对克里斯廷不满,海牙没有人再来干扰他。他可以完全自由地放手进行他的工作了。
  堆放木材院子的主人把到院子里来找活儿而没有捞到活儿子的人,都给文森特当了模特儿。他的钱包空了下去,他的画夹满了起来。他无数次地描绘躺在火炉旁摇篮里的娃娃。秋雨来“临,他在户外油布上苦干,捕捉到了所追求的效果。他很快地领悟到,一个人能看准色彩,立刻懂得如何分析,并说”那灰绿色是费里带黑,几乎不带蓝色“才算得上是一个色彩学家。
  不论画人物还是风景,他希望表现的不是感伤,而是严肃的悲痛。他要达到那样的境地——人们会对他的画这样讲:“他深深地感受到,他亲切地感受到。”
  他知道,在人们的眼里,他是一个饭桶,一个反常的、讨厌的人,一个在生活中毫无地位的人。他就要在画中表现这样一个怪人、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心里所想的东西。在最贫穷的茅屋里,在最肮脏的角落里,他看到了画意。他画得愈多,对别的事情的兴趣也就愈少。他愈想摆脱那些琐事,他的眼睛也就愈快地捕捉到生活中的画意。艺术要求持久的劳动、不顾一切的劳动以及不断的观察。
  唯一的困难是油画颜料花费太大,而他又用得很厚。当他把颜料大量地挤在画布上的时候,就好象把法郎扔在须德海中。他画得很快,画布的账单一大堆。他一口气可以完成一张,莫夫两个月才画一张。好啦,他没有办法画得薄一点,也没有办法画得慢一点。他的钱象挥发的蒸气,而工作室里则塞满了图画。泰奥一寄到津贴费——泰奥讲定在一日、十日和二十日每次寄五十法郎——他就奔到颜料店,购买大管的路石、钻蓝和普鲁土蓝,小管的那不勒斯黄、土黄、组青和藤黄。然后他兴高采烈地作画,直到颜料和法郎两空,通常在生活费从巴黎寄到后五、六天,麻烦就产生了。
  他感到大吃一惊:要为娃娃买那么多的东西;克里斯廷要不断服药,添置新衣,吃营养品;赫尔曼要买书和学习用品,因为他上学了;家庭是个无底洞,他得不断地往里塞灯、瓶瓶罐罐、毯子、煤、柴、窗帘、地毯、蜡烛、被单、银制品、菜盆、家具以及没完没了的食品。他简直不知道怎么在他的绘画和靠他吃饭的三个人中间来分配这五十法郎。
  “你就象一个干活的,一领到薪水就往酒店奔,”有一次,当文森特从泰奥的信封里抢出那五十法郎,开始收集空颜料管的时候,克里斯廷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