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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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势中原-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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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再给他任何压力。”
  性格刚毅的邓小平又是沉默,紧抿着双唇,眼里盈着晶莹的泪水。他走到窗前,缓缓推开窗——满目晚秋。
  “法纪如山,谁也不能以身试法。如果我们不能对一个连长实行纪律,那么营长、团长、旅长……包括对我们自己又如何约束呢?”
  张之轩默默地点点头,问道:“那么,对他个人提的要求呢?”
  “可以考虑,作为战场牺牲告诉他的家人。三国时,孔明挥泪斩马稷,我们硬是把眼泪水往肚里吞啊!”
  邓小平又开始抽烟了。
  “张之轩同志,执行吧。在这件事上,部队的现状和大别山的形势已经逼迫我们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了。我们需要考虑的不仅是一个人,而是10万大军的命运。”
  审判大会在总路嘴镇樊家榨湾前的平场上举行。
  会场的一侧坐着部队,整齐肃穆。
  会场的另一侧坐着群众,寂静无声。
  野战军组织部部长陈鹤桥宣布公审大会开始。
  参谋长李达宣读了对赵桂良处决的命令。
  沉痛的语调更增添了大会的沉重气氛。
  跑到山里躲避大军、刚刚赶回参加大会的店铺老板跑到会场台前,拍着台板哭:“早知道大军的纪律这么严,说什么我也不往山上跑。如果家里有人,也不会发生这事啊!请刀下留情,刀下留情啊!”
  张际春的手被颤巍巍跑上台的一位老妈妈拉住:“首长啊!我也闹过红,当过交通。我知道红军的纪律。可……可拿了几把干粉条和几丈花布也算不了啥,你们千万、千万莫枪毙了他呀!……我、我求你啦,首长!求你啦……”
  老妈妈“扑通”一声跪在台上。
  张际春连忙扶起老妈妈,掏出手巾替老人擦泪。面对群众赤诚而悲烈的情绪,面对眼前慈母般的红军妈妈的一再哀求,被人们称为“政委妈妈”的张际春也无法自制。他离开会场,再一次去找刘伯承和邓小平。
  邓小平的房间里静极了。
  沉默。
  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启口都需要千钧之力。
  依然沉默。
  直到最后,还是邓小平开了口:“那位老妈妈的话是肺腑之言,大家理解,我也理解。但我这样想,我们终究不能‘叶公好龙’啊。事情虽小,军纪如山。一个没有纪律的军队是打不了胜仗的。特别在目前的情况下,我军的纪律更应该是铁是钢,而不能是豆腐渣,不能够一碰就碎!所以,我的意见,还是要……坚决执行纪律。”
  邓小平把目光交给刘伯承。
  刘伯承的眼睛慢慢合拢,沉重地点了一下山一样的头颅。
  张际春走了。
  邓小平轻声地说:“刘师长,我陪你到外面走走?”
  刘伯承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拉住邓小平的手,向屋外走去。
  邓小平感到:刘伯承的手,像冰。
  缓缓的山坡上,缓缓地走着刘伯承和邓小平。
  一路无语。
  谁也无法知道,此时此刻的刘伯承和邓小平在想什么。
  也许,那捏在邓小平手中而忘记抽的香烟所冒出的缕缕轻烟,能给人们一些提示。
  轻烟中,夜的黄河如同白昼,炮火烧红了汹涌的河水,一艘艘木船在弹雨狂澜中竞渡;
  轻烟中,黄泛区蒸腾着暑气,无数将士并肩跋涉在没膝的泥淖之中;
  轻烟中,汝河翻腾着,一个个战士中弹落水,更多的战士如同潮水扑向弹雨;
  ……
  也许,他们想得更多,更远。
  但是,他们依旧一路无语。
  总路嘴的枪声响了。
  刘伯承的手颤抖了一下,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对着空旷的山野凄然痛呼:
  “我刘伯承老而不死……我为什么要吃粉条啊?!”
  邓小平吃惊地望着刘伯承,弄不清他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此时此刻,任何劝慰都无法安抚这位爱兵如子的师长,邓小平只能自语般地说道:
  “应该好好安葬赵桂良同志。”
  刘伯承点点头,泪水港然落下。
  “还要通知地方政府,按烈军属待遇照顾他的家庭。赵桂良同志犯了错误,我们没有教育好,对不起生他养他盼望他的老妈妈……”
  刘伯承还是点点头,一任泪水横流。
  “如果,赵桂良同志的死能够唤起10万大军,能够激发全军斗志,有利于我们建立起巩固的大别山根据地,那么他会安息的。”
  烟头烧到了邓小平的手指,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警卫团3连的牛原平和战士们捐出自已为数不多的积蓄,买了口一作厚的白木棺材,埋葬了他们的副连长。
  1984年秋天,已经离休、年过六十的张之轩自费走遍大别山。
  总路嘴上了年纪的群众都还记得那次公判大会,记得那位为了严肃军纪而被处决的副连长。说起这件事,他们依旧为他难过,依旧怀念着他。
  张之轩走到赵桂良的坟前,小心翼翼地除去坟上的杂草,用颤抖的手掬起一捧黄土,轻轻地安放在战友的坟头。
  张之轩脱帽默哀。
  大别山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死者常眠,留给幸存者心头的苦涩依旧。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只是阳光下什么都在改变,唯独那记忆如同这绵亘的大别山,依然山青水绿。
  第12章 饮马长江
  庐山牯岭 蒋介石官邸 1947年月21日
  牯岭的子夜,月色澹泊,树影婆娑
  通往官邸的河东路掩映在高大的黑松林里,更显得婉蜒盘亘,寂静幽深。
  两乘滑竿在逶迤的山道上徐徐行进,一群官员、军警簇拥左右。
  蒋介石和宋美龄分坐在滑竿的竹藤椅上。
  蒋介石身板笔直,沉着面孔,脸上的肌肉如间刀雕斧凿一般,虽显生硬,但透着力度。
  宋美龄则有些倦怠,时尔顾盼松林,时尔望望淡月。秋风萧瑟,枯叶飘零。她搞不懂,这个时候上庐山做什么。
  那天,蒋介石从北平开完军车事会议匆匆赶回南京,宋美龄到机场迎接他。汽车由大校场机场驶入市区,蒋介石望着满天飘飞的梧桐落叶,略觉寒意,不禁道:“已经是深秋了。”可才过了几大,他又执意要上庐山“避暑”。
  宋美龄想起丈夫近几个月来风尘仆仆,奔波劳顿,日渐憔悴,心中升起一丝恻隐之情。
  这位中国第一夫人决不是只会陪着丈夫流泪的女人,她站在第一夫人的高度上俯瞰着中国大地,时时以自己的见解、主张影响她的独裁者丈夫。她到处播种美丽动人的笑脸,以使丈夫获得民众的更多爱戴。她出访美国,以惊人的风采、辩才和流利的英语为丈夫赢得世界第一强国的支持。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美国人曾为她倾倒,刮起了一股不小的“宋美龄旋风”。
  美国之于宋美龄犹如第二故乡,可是近来她对它越来越不满意了。
  魏德迈来华,本指望他能带来排山倒海式的军事、经济援助和美国对华政策的激烈改变,为扭转时局起到鼓舞人心的推动作用,至少他可以特使的身份影响杜鲁门总统,适当增加些舆论支持。没想这个吝啬的滑头风光了大半个中国,临走竞板起面孔,连个鼓劲的屁都不舍得放,反而暗中捅了不少天窗,明打明地要拆委员长的台,企图以他人取而代之。
  还有那个一脸忠厚的大使司徒雷登,近日更是左一份报告、有一份备忘录传给华盛顿,说什么“刘伯承的大规模攻袭安徽、鄂东和豫南,是一件令人大感忧虑的事情”。“军事情况已呈恶化”,“首都和各地沮丧失望现象愈益严重,照这个速度演变下去,很难设想局势还能维持多久”。因为“前途无望中产生出来的失败主义情绪使一切创造性努力无能为力”,“一种普遍的灾难临头的失望情绪导致日益增加的军队贪污”。“国民党内弥漫的腐化和反动势力更是尽人皆知”,而这一切“决定的问题仍然是蒋的人格和个性”。所以。我对努力影响总统的想法已经比任何时候都感到灰心了“。”现在需要的是能感召人的领袖,而这似乎是蒋委员长所不能做到的“。
  更有甚者,这位友好的大使竟对共产党比对委员长似乎更充满信心,认为“共产党没有战斗力和士气降低的任何迹象”。“他们自信有能力继续战斗两三年,届时会控制长江以北地区、他们正稳步地改良组织及训练。军官和士兵同甘共苦,为了理想而献身的战斗,超越一切自私的野心和享受。……他们正在推行破坏性质的战略,直到打垮现政府为止”。因此,“大家已日渐了解到,在军事上战胜共产党是不可能的”。
  宋美龄想起不久前蒋介石对她说的一番痛心疾首的话:“美国人历来是靠不住的。这个,我比你清楚。抗战时,没有美援我照样打了四年9后四年美国人参加进来,我没有败在日本人手中,却险些被美国人限制于死地!美国,是个只讲实际利益而不讲交情的国家。所以,对他们我从不抱幻想。说到底,还是要靠我们自己。而真正令我痛心的不是美国人,却恰恰是我们自己!”
  宋美龄知道蒋介石所指。
  全国战场的形势急转直下,虽一时还说不上不可收拾,却显然没了当初全面进攻、重点进攻的势头。经济危机更是日甚一日,物价飞涨,民怨沸腾,各地的学潮、示威游行像洪水一样扑天盖地。
  尤其是共军重占大别山,刘伯承、邓小平十数万大军控制了鄂豫皖之后,失望、惶恐情绪如同瘟疫一般流行蔓延。“武汉吃紧”,“长江吃紧”……各色各样的传闻不胫而走,从首都到武汉到上海,沿江两岸,城镇乡村,街谈巷议,莫不言此。南京警备司令部既不查实,也不报告,慌忙下令南京长江一带下午9时以后实行戒严。武汉更是人心浮动,那个没出息的行营主任程潜也沉不住气,急匆匆宣布组织“义勇警察总队”保卫大武汉,好像共军已经兵临城下了。西安也下令宵禁,只因为陈赓攻克了卢氏。其实卢氏距临潼尚有160里,离西安就更远了。无稽之谈!
  蒋介石召来行政院新闻局局长董显光、国防部新闻局局长邓文仪,发了一通脾气:“你们所掌何事?大别山的事为什么不去宣传,不发新闻,听任奸匪谣言惑众?”
  董、邓二人不敢怠慢,回去之后立即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共军流窜大别山,造成一种印象,以为他们多么活跃,其实这种印象是毫无根据的。刘伯承邓小平所部强渡黄河,乃为解救山东陈毅,是出于不得已;解救不成,拟接应陈部窜逃河北;复不成,被迫南窜。沿途经过黄泛区、沙河、汝河、淮河等五条大河,遭同军围追堵截,兵力消耗殆尽,进入大别山的残匪为数寥寥无几,实不堪一击,不久即可肃清。”
  其实,宋美龄又何尝不清楚,活怎么说是一回事,仗打得怎么样是另一回事。她的心里和蒋介石一样,丝毫没有因为开了个记者招待会而轻松半点。
  共产党确实是越来越嚣张了。
  10月10日,毛泽东发布《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竟公然喊出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口号。
  更令人忧虑的是刘伯承和邓小平,他们进大别山已经两个月了,虽经数次围剿,不但没有肃清,反而让他们窜到长江边上,一时控制了东起华阳镇、西至武穴的300里长江北岸,占领了舒城、庐江、桐城、潜山、广济、英山、望江以及江岸重镇武穴与小池口。
  小池口就在九江的对岸。
  长江流经武汉形成了东西两个像兜肚样的突出部位,小池口便是其中之一。它南临长江,北靠大别山,酷似一条横卧的牯牛,前蹄蹬着武汉,厄尾扫着南京,牛头掉转过来就能跃过长江,直扑庐山的牯岭。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宋美龄顺着自己的思路渐渐明白了:战火已经烧到长江边上,牯岭对面的局势之白热化程度已经超过了号称“火炉”的南京三伏盛夏。她的大令大概正是为了这个才上庐山的。
  月光下,坐在滑竿上的蒋介石像汉白玉雕,惨白中透着苍凉,一脸的倦容。
  “他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灯光耀眼,终于到了牯岭官邸。
  国府参军处军务局局年俞济时满脸笑容地恭候在依山而筑的台阶旁:“校长,一路辛苦了。”
  俞济时操着标准的浙江奉化方言,双手搀扶蒋介石走下滑竿。能够称呼校长,已经说明关系非同一般,俞济时则更进了一步,不但同是浙江人,而且还是奉化乡亲一一俞济时家在奉化城里,蒋介石家在城北溪口镇,两家相距仅15公里。俞济时自幼贫寒,不怕吃苦,从不蓄发,喜剃光头,因当米店学徒不慎跌翻阿大(经理)的饭菜,怕遭毒打而投奔黄埔。在黄埔,他刻苦努力,一言一行遵循校长旨意,颇受蒋介石的青睐。从北伐、抗日一直到现在,蒋介石始终把他当作心腹带在身边,由侍卫队排长、连长……破格提升为侍卫长、中将局长。
  蒋介石觉出搀扶他的那双手是那么可依可靠,送到耳边的家乡话又是那么亲切柔和,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戴着白纱手套的手摆、了摆,也说了句地道的方言:
  “还好。还好。介(这)个介(这)个,倒是让你切壳(吃苦)了。”
  俞济时小心翼翼地扶着蒋介石步上台阶。
  “校长,一切都安排好了。请您稍事休息,过一会儿接个电话。”
  蒋介石有些不悦:“人还没到,电话倒追来了。哪个的?”
  “海军,桂永清。”
  “什么急事?”
  “他说,刘伯承到了九江对面,为了校长的安全,他已经调军舰来此地巡逻江面,以防刘伯承渡江。他说……”
  “不要说了,草木皆兵!”蒋介石甩掉俞济时的手:“刘伯承还没有发疯,他到江南来干什么?他窜到江边来,一则是要避开我会攻主力,二则是要到富庶的江边筹粮、筹衣、筹晌。连这个都不清楚,还算什么军人?!”
  俞济时脸上的笑容消退了:“是。校长批评得对,学生确实没有战略眼光。”
  “好了好了,我又没有说你。”
  远处传来隐隐的炮声。官邸门前的吊灯好像被震动了似的在夜风中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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