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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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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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平息,当然要看死者家人打算怎么闹腾。应该说,基本上没闹腾什么,他们只提出两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一个是解决死者的丧葬费,二个是希望部队带走死者的妹妹。参谋长甚至没有向部队请示,就私自应允了对方要求。只是事后发现,死者妹妹年龄尚小,才15岁,我们建议过一年再来带。但对方死活不从,也许是怕我们过时反悔吧。我们无法说服他们,参谋长只好安排我留下来办死者妹妹入伍手续,他和军医准备先走。走之前,参谋长要求我不要耽搁,尽快归队,因为我可能还要往这边“跑一趟”。我知道他说的意思,我想岂止是可能,而是肯定的,用军医的话说,即使把“她”枪毙都够罪!也许吧,她事实上间接地犯有人命案,这样的人退回原籍是便宜“她”了。不过,这话由军医说出来,我总觉得十分刺耳。我从来都没喜欢过这个傲慢的部长太太,此刻似乎反感到了极点。我在想,她当初为什么不同情“她”一下,同情了,把事情盖过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但现在几乎什么都有了,死亡,悲剧,闹剧,笑话,故事,谣言,传闻……都有了,暂时没有的,也可能接着就会有。一波未平,一波即起,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厌倦和恐惧。也正是这种情绪,促使我主动去参加了死者的葬礼。
  因为参加葬礼,我多滞留了一天,到参谋长他们走后的第三天,才办完死者妹妹的全部入伍手续。第四天上午,我带着死者妹妹启程归队,至此我停留富阳的时间已超过一周,而愿望中的富春江之游还是没有游成。这叫没缘分,缘分不到,即使到了它身边也是白到。
  在回来的火车上,我与死者妹妹相对而坐,姐妹俩的长相和神情是那么相像,以至使我常常产生幻觉,以为这还是在去富阳的路上。那一路上也是这样,我和死者相对而坐,但七八小时中我们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她像个犯人似的,一直畏缩着,连我的目光都不敢碰。曾经有一次,她恳求我告诉她她犯了什么错。按说这不是不可以告诉她的,反正早迟她都要知道的,但完全一念之间,我对她打了个官腔:组织上会告诉你的。我说的组织上是当地人武部,但其实人武部告诉和我告诉是有很大区别的,对我她有申辩的机会,对人武部她怎么申辩?我的一念之间的一个官腔事实上是让她失去了一个申辩的机会。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早一点告诉她,在火车上就告诉他,事情会不会变成另外的一个样子?这个问题让我感到非常累。当我想到,我马上还要这样的重走一趟,我心里真的非常非常的累。现在,我想起这些,心里迷茫得很,不知我这是在回忆,还是在访梦?
  既温情又凄惨
  你们总是说排长要不开那个玩笑是不会死的,但无论如何排长是开了那个玩笑的。排长说:“你要是小特务,我当然要把你抓起来,还要叫小狼狗整天看管着你。小狼狗在这山上比谁都跑得快,你要逃跑的话,小狼狗就会追上你,把你美丽的小脸蛋咬个稀巴烂。”这就是排长开的那个玩笑。
  如果说这个玩笑确实是导致排长被枪杀的根源,那么这个故事就显得特别凄楚甚至悲惨了。随着排长的死去,你们可以听到小狼狗悲痛的呜咽,呜咽的声音很像一个孩子伤心的啼哭,悲悲切切,断人心肠。小狼狗的悲鸣惊动了南河里的小鲫鱼和北山上所有的飞禽和走兽,包括北山边防哨所里的士兵。士兵们循着小狼狗的呜咽声从山上奔跑下来,发现排长倒在血泊中,已经奄奄一息。
  从排长倒下的姿势和面向看,你们推测那颗该死的子弹是由南河对岸飞来的。现在暮色已经降临,南河上笼罩着一层雾一般的紫气,你们无法看清楚对岸的景致。但是小狼狗的呜咽声回荡在山谷之中,水波之上,唤醒了你们沉睡已久的思想。此时,你们猛然抬起头,仿佛看见裙正在对岸悄悄隐去,消失在漫天的黑暗中。裙是这个故事里的另外一个人物。裙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裙今年13岁。裙有一副嘹亮的好嗓子。裙出现在故事中时,你们要注意听她唱的歌曲,那是一首你们听不懂却又似乎熟悉的歌曲,歌的曲子有些忧郁、凄楚,好像是一位悲伤的恋人在歌唱她一去不回的情人。歌声回荡在南河上空,南河里从而浸透了莫名的伤悲。但是,伤悲的河流怎么会流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身上呢?这就是你们不知道的,也是故事要告诉你们的。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排长正在丛林中巡逻。炎日吊在中天,腾腾热气笼罩在北山上,天地静得寂寥,排长穿行于紧枝密叶中,心地荒凉又冷漠。这时候,凄婉的歌声如同一只翩翩飞舞的白蝴蝶,含蓄地在南河的水波上荡漾开来,蝶一般的,扑楞着,飞过藤蔓和各种树木的枝桠,飞进了排长的耳朵里。排长听着听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歌声牵引着你们寻找唱歌的人。排长挤出丛丛密林,举目就看见了裙,她坐在河水中央的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面向着北山,两只脚丫子像两个拨浪鼓似的敲打着河水,仿佛是在为什么事高兴,手舞足蹈的。但她放出的歌声,凄婉得使你们觉得那更像是一种哭泣,悲悲伤伤的。悲伤的歌声令排长心神迷离,他窥视良久,悄悄地转下山来,隐蔽在一块巨石后面。这里离河边并不远,可以看见河里游动的鱼。
  南河在秋天里只是一条清澈的小溪,闪烁出鹅黄的色彩,成群的鱼儿在浅亮的水中排成队伍,往往来来,川流不停。阳光下,裙美丽的脸蛋上挂满细细密密的汗珠。不知是因为阳光还是悲痛,她的双眼一直紧闭着,细长的睫毛像一条黑丝线一样弧在一对弯弯的柳眉下,显得无比动人。排长警觉地望了望河对岸,田畈里摇曳着绒绒茅草和七零八落的狗尾巴草,并没有人影和可能的埋伏,便稍稍探出头来,喊起来:
  “小姑娘,你在唱什么歌啊?”
  裙顿时噎住了歌唱,从石头上滑落下来,双眼惊恐地盯着排长和排长手上的小狼狗。
  排长牵紧了小狼狗,再一次望了望对岸,又问:“小姑娘,你怎么在唱这么伤心的歌呢?你是在哭吗?”
  “我的羊跑了,它跑到你们的山上不回来了。”裙惶惶地说。
  排长回头望一望山坡,看见不远处的绿色中闪着两团耀眼的白色。那就是裙的羊。裙原来是个牧羊女。牧羊女在阳光明媚的下午容易在柳树下瞌睡,趁着睡觉的时候,不懂事的羊就撒野越过了界河,跑到了异国他乡。这是件麻烦的事情,牧羊女需要悲歌当哭。裙是在歌唱她一去不回的羊儿,不是恋人。裙才13岁,没有恋人,只有两只不懂事的小白羊。
  “那没事,等它们吃饱了,它们就会回去的。”
  “不,它们不会回来了,”裙望着两只羊说,“那边山坡上长满了它们最爱吃的八角刺,它们吃上八角刺就不愿意回家了。”
  排长又回头望一眼山坡上的小白羊,它们像蓝天里的两朵白云,啃吃着一片片碧绿的八角刺叶,如醉如痴的。
  “那你过来把它们牵回去嘛。”排长说。
  “可是……我可以过来吗?”裙惊异地问。
  “可以,”排长笑笑说,“你是小女孩,你可以过来的。”
  裙又惊又喜,又喜又怕——
  “你不会抓我吧?”
  “不会。”
  “小狼狗不会咬吧?”
  “不会。”
  不会。都不会。什么都不会。裙不怕了,两只小手一撑,扑通一声,两脚小脚溅起了一片水花。一步,两步,三步……就这样,裙涉过界河,上了岸,去追赶她的小白羊。不一会,她赶着羊儿从山坡上下来,一枝柳条羊鞭甩得呼呼响。排长微笑地看着,心里想到了天使。裙穿一条白裙衣,步履轻捷如风,在阳光下就是一个你们想象中的天使。裙确实是个优美无比可爱无比的小女孩,她唤醒了排长所有深藏着的温柔。兄长般的温柔。水草般的温柔。男人也有水草般的温柔。排长也有水草般的温柔。
  “小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
  “上几年级学了?”
  “我不读书。”
  “为什么?你才13岁,应该上学的。”
  “我们的老师都去当兵了,学校也做了营房,我们已经没有学上了。”
  排长沉默不语。
  “这边的八角刺长得真好,我可以天天过来放羊吗?”
  “怎么不可以?可以的,你是小孩子的嘛。”
  “你们不会把我抓起来吗?”
  排长笑笑:“不会的,你又不是小特务。”
  裙认真地:“我不是小特务,我是放羊的。”
  “那你就过来嘛。”
  “你们……一定不抓我?”
  “一定。”
  “小狼狗也不咬我?”
  “小狼狗也不咬你。”
  “叔叔,再见。”
  “再见,小姑娘。”
  裙欢喜地看一眼排长,撩起美丽的白裙子踩进了河水里。河水浅且清明,透露出缤纷如绘的鹅卵石。鹅卵石圆又光滑,裙一步一步地走,宛如一叶缓缓漂走的白帆,最后消失在对岸齐腰深的茅草丛里。
  这个故事要出现的第三个人是杀手。
  杀手是裙的哥哥。你们要记住,裙的哥哥是一个阴险狡滑的杀手,心里头暗藏着无数的鬼点子和杀机。这个故事自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隐藏在田畈里的茅草丛里,端着子弹上膛的狙击步枪,瞄准排长……他没有勾动扳机,不是因为不想或不敢,而是没有上好的时机,也许是时机还不到。毫无疑问,你们应该把杀手想成一个满脸横肉、用心险恶的冷面杀手。他是决计要干掉排长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排长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当有人决计要杀掉你的时候,你总是幸免于难的。
  现在裙已回到杀手哥哥的身边,杀手收起枪支,把裙揽在怀里。裙恍若从一场噩梦醒来,禁不住在哥哥怀抱里瑟瑟发抖起来。周围,风吹草动,瑟瑟有声。从草丛里逸出的淡约的薄荷气息和成熟的茅草苦涩微甘的气味,让裙稍稍缓过神来。这时,杀手就要裙报告对岸情况。杀手听到裙已获得去对岸放羊的自由,脸上不由露出几丝阴笑。他像感激一个士兵一样地拍拍裙的肩臂说:
  “好,干得好,以后你就照着哥说的去做,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你会把他杀了吗?”裙问哥哥。
  “当然,我要把他们统统杀掉!”
  “不,他是好人,他要我去读书,你不能杀他。”
  “别胡说,他们都是大坏蛋,都该杀!”
  杀手凶狠地望着北山,脸上吐露出鲜明的杀相。
  裙望着满脸杀相的哥哥,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她心里迷惘极了。
  现在你们应该知道,裙其实是一只被哥哥利用的小羊羔。小羊羔被骗上了一条险恶的歧路上,她害怕极了,但又不能说,所以只能悲歌当哭。裙其实是哭唱她自己呢,不是越过界河的羊儿。
  故事在不断地深入。
  这是个充满爱情和凄楚的故事,你们从杀手利用裙插到对岸去的阴谋中,应该可以看出杀手放置的是一条又松又隐蔽的长线。这是一条扎进肉里因而钻心的痛的线。而排长编织的是一条爱的花带,扎在裙的头上,裙因而变得更漂亮。排长比杀手还把裙当作妹妹一样爱怜着,这是没办法的。
  如今,裙经常赶着羊儿越过河来。她把羊儿用一根长长的麻绳拴在一棵周围全是八角刺的杉树上,然后就在茂密的树林间穿来钻去,钻来穿去。你们以为她这是在玩耍,因此你们总是说裙是个贪玩的孩子。其实,裙哪有心思玩呢。她忙都忙不过来呢。她在完成杀手交给她的任务呢。她是杀手恶毒伸出的一只手呢。
  裙在树林间穿来钻去的时候,劲道十足的山风常常把她漂亮的白裙子掀得老高老高,展开得像一对翅膀。那时候,你看裙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白蝴蝶。白蝴蝶人人都喜欢。北山上哨所里的士兵们都喜欢裙,他们常常站在瞭望架上海着嗓门叫喊:
  “裙,唱首歌,我们喜欢听你唱歌。”
  裙望一望天上浮来浮去的白云唱起来:
  啥格花开节节高
  啥格花开像腰刀
  啥格花开青草里
  啥格花开南河梢
  芝麻花开节节高
  蚕豆花开像腰刀
  荠蕃花开青草里
  萝卜花开南河梢
  歌声嘹亮清脆,好像一股甘美的泉水,恋恋地回荡在北山上,滋润了排长和战友们的心田。战士们听了歌,都相信裙是个真正的牧羊女。因为,只有牧羊女才能唱出如此甜美的山歌。所以,有一天,当裙像幽灵一般地出现在山顶哨所门口时,哨兵并没有赶她走,而是大声地把排长喊了出来。排长见了裙,又高兴又意外:
  “裙,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太阳快把我晒干了,我要喝水。”裙可怜兮兮地说。
  排长犹豫地看着裙。他不知道该让她进来,还是不。几位正在擦枪的士兵此时都屏声息气的,静静地凝视着他们的首长——排长,目光里射出了比睫毛还多的问号。
  骄阳似火。裙汗流满面地独立在铁丝网外的台阶上,显得孤苦伶仃,她的双眸含蓄着晨露一般饱满的泪珠,晶莹透亮,光芒四射。排长犹豫再三,终于朝哨兵挥手说:
  “让她进来吧。”
  就这样,裙又一次击溃了排长应有的意志和警惕。
  河流与岸,是一对无情的情人。你是你的岸,也是你的河流,心,拍打着冷硬比铁的岸,一当心花怒放,岸便溃于一篑,河流便泛滥在如花如焰的原野。
  自那个骄阳似火的下午以后,裙经常跑到森严的哨所来玩耍。你们知道裙不是个纯粹的牧羊女,她到哨所里来不仅仅是为喝水或者玩乐。她重任在肩呢。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裙到哨所来是为得虎子呢。
  但是排长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排长从来都把裙当作一个可爱的、需要他呵护的小妹妹,把自己当作小妹妹的大哥哥。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你们有一天去了北山上的哨所,就会看见大哥哥是怎样疼爱小妹妹的。可以说,只要裙一迈进哨所的大门,排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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